雒陽賦 第五十六章波瀾頓起

    噼里啪啦。

    火苗攢動的聲音。

    咔嚓——咚——

    木樑燒斷不斷掉落的聲音。

    忽然間眼前一片灼熱,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陷入了一片大火里。男孩無助地看著四周,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灼燒得傷痕累累。

    可是卻感覺不到什麼疼痛。

    「娘……」男孩顫抖著喊著。

    門外有眾人嘈雜的聲音,還有另一個孩子驚恐的哭聲。男孩抬頭看到一根懸木搖搖欲墜,正對著的下方正是那個無助哭泣的孩子。

    猛然間,懸木落下。

    男孩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那個哭著的孩子一把推開,自己因為反作用而跌到了房間更深處,砸碎了桌椅,腳上又被銳利的殘木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而被推開的孩子撞到了靠近門的房柱上,房柱倒下,狠狠地砸在孩子的身上。

    房屋只剩下三根房柱,這房柱一斜倒,頓時房子便生生坍倒一小半。

    那帶著火焰的房柱頃刻間就將孩子的頭髮衣物燒著,孩子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猛然間,他看到了火焰中衝進來的那個女子,眼淚頓時迸射而出:「娘,娘,我在這裡……」可是那女子仿佛沒有看到他一般,用力地想要拽出那個壓在房柱下的孩子。

    拽不出那孩子,那女人便如同瘋了一般。

    男孩捂著不斷滲血的傷口,忽然靜靜地看著那個女人。

    她說,挪開這根房柱。

    這根房柱如果被挪開,那個孩子的確能得到一線生機,但同時這房子會瞬間倒塌,在屋子深處的他,必死無疑。

    他沒有生還的機會。

    男孩的眼睛裡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光,夾帶著驚懼與顫慄地搖頭:「不……求……」

    但是,那一群如同瘋子一般的傢伙,只是寂靜了一瞬,深色肅穆而堅忍地開始挪房柱。

    她一眼都沒有看過他,她明明知道他在這裡,卻一眼都沒有看他。

    她眼裡只有那個孩子。只有被壓在房柱下的孩子。

    住手!我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男孩想要吶喊,但煙灌進了他的喉嚨,腦中一片窒息的痛楚。

    所有人都沒有看他,所有人都絲毫不在乎他的生死,卻可以為了另一個人,而做出這樣瘋狂而可怕的決定。

    你不是最愛我嗎。你不是說,我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心肝。

    他要爬出去,他一定要爬出去,否則會死在這裡。

    腿上汩汩的血跡拖出一條蜿蜒的痕跡。

    然而陡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輕微的,木頭碰撞的聲音。

    房柱被挪開了。

    女子緊緊地抱起那個孩子,瞬間似乎天地靜止。他回過頭,看到了那個女人,她笑得那樣開心。

    房屋瞬間崩塌。

    最後的那一瞬,女子似乎終於看到角落裡浴血掙扎的他。

    然而,眼神還來不及交匯,女人毫不猶豫地撲在了懷中孩子的身上。

    房屋。瞬間坍塌。

    世界一片火紅,瞬間化作黑暗。

    -

    君騭瞬間睜開眼。

    眼前漫無邊際的黑色被一盞小小的油燈撐起,閃爍的微光映在他的眼底,卻仿佛在灼燒著他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

    推開窗,窗外夜色正濃。


    抬眸,看到了夜空裡耀眼圓潤的月色。

    今日十五。

    驀然想起竇歸荑曾對他說起,如果想要對已故之人說什麼,就對著月亮傾訴,即便是在地下的人,也能聽得清楚。

    那種胡話,他從不信。或者說,別人嘴裡說出的任何話,他都不會輕易相信。

    再深的感情也能瞬間背叛,再親的人也能親手將自己推進地獄。

    然而,他目光清冷地望著月光,第一次,輕輕開口問:「真的,能聽到嗎?」

    風掃過樹葉,颯颯作響。

    他嘴角微微勾起,那是用無盡冰冷深深壓抑著狂怒的笑意。

    微微偏了一點頭,似是真的在與人交談一般,他音調異常穩定,如同死水無瀾:「不會原諒你。所以,如果你還能受到那僅存丁點的愧疚感的折磨,就不要安息。」

    月色皎潔明媚。

    而同樣月光照耀下,一座豪華氣派的府邸內,兩人對面而正坐,氣氛拘謹而凝重。

    然而其中一方,語氣卻風淡雲清:「聽說小公子,在姐姐遭難的時候,曾經向竇南箏尋仇?」

    「是的。」帶著笠帽的梁禪略一點頭。

    那人沉吟了彈指,才輕笑道:「原來那兩個月閉門於大將軍府,是在養傷。」為梁禪斟上一杯清酒,那人笑然:「可你卻沒能殺了她。」

    如果不是君騭,她會死。

    君騭確實是瘋了,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梁禪的手緊緊攥起,眼底閃過不甘的光芒。

    「你可知,堅壁若傾,是為何故?」那人語氣依舊淡然。

    「拼力鑿之,鍥而不捨。」梁禪字字珠璣。

    「的確,若是心急地撞擊,很有可能壁壘未傾,而人先觸壁而亡。唯有細細鑿之,動其根本,才能成大事。」那人不急不緩,良久,說,「為了表示誠意,鄙人,為公子準備了一份大禮。還望公子不急不躁,徐徐鑿之。」

    「什麼大禮?」梁禪蹙眉,說,「你可別輕舉妄動,如今的竇家,權傾朝堂,若是露出馬腳……」

    「明日早晨,你便知道了。」那人端起酒杯,喝下小半杯,再將酒杯無聲地放回桌上,「先亂其心,再亂其勢。竹發迅猛,數夜可長丈許,是因為,竹內空虛。」

    「竇家這十數年的光華榮耀,鋪陳那樣雄厚,你可曾想過,那裡面,那貫穿所有的,巨大漏洞。」那人杯子輕輕一放。

    「你姐姐太過天真,這朝月璧里的詭異,早就被竇家識破,放入朝月璧里那史載書簡殘骸,不過是仿品。即便是她有那個能力,得到了朝月璧,並以書簡為證據請求翻案,屆時,竇家也能以偽證之罪,再將她置於死地。」他嘆息一聲,說,「我將這些告訴你,也是想要奉勸你別再在朝月璧上下功夫。」

    梁禪劇震。

    「姐……姐姐……」他眼眶瞬間變紅。

    她以性命相搏,最終,也不過是踏入了竇家的重重算計。

    她甚至到最後,也未曾得到他的半點消息。

    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酒被震出些許,灑在桌上。

    「明天是我送你的見面禮。當然,我也希望能得到你的回禮,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或是需要我什麼幫助。」那人靜靜說道。

    「你要的回禮是什麼?」梁禪靜默了一瞬,反問道。

    那人嘴角微微揚起。

    「我要竇家,永遠都不可能出一位皇后。」

    -

    雒陽城東一隅。

    竇棧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地被攙扶著,走在路上。

    驀然,他似乎看到巷子陰影處的什麼東西。他走近兩步,忽然輕輕笑了,擺擺手讓侍從們退後幾步,拇指颳了刮鼻子,笑著說:「我說誰呢,你這……」

    刀劍,穿胸而過。

    染血的劍抽出,甩下幾滴血在地上,重新插回劍鞘。

    竇棧看著自己胸口上巨大的窟窿,眼底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光,然後,那光芒漸漸凝固。他撲通一聲,順勢跪跌,趴在地上。

    「你……」

    飄渺的話語,生生斷去了氣息,無以為繼。

    夜色皎潔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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