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維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開拓時代,不僅是整個伊洛波時代最為光輝燦爛的年代,是兩種文明,正義與邪惡,文明與蠻夷,虔誠與異教不斷交鋒,最終,伊洛波走向了永恆的勝利。
那個時代也是克查家族興起,甚至最為輝煌的年代。
「畢竟是千年之前的事,哪怕是光輝燦爛的克查家族,說不定也已經遺忘了歷史。」周培毅意味深長地看著克查,「哪怕是親歷者,說不定也會因為記憶模糊語焉不詳,還原不出細節,不是嗎?」
「親歷者?」克查一愣,隨即嘴角開始了顫抖。
那畫裡的人,還有活下來的?這千年的時光,居然不能帶走他們的生命嗎?
克查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騎士團還有親歷者倖存,自然而然想到他們能抵禦歲月的侵蝕,想到他們躲避了天妒,想到他們活到了現在。因為克查家族,上千年來,不僅一直傳承著這樣的傳說,歷代家族族長,也都將長生不老視為夙願。
「這世界很神奇,不是嗎?」
周培毅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那幅畫,說:「我不僅去過畫裡的地方,當然,也見過畫裡的人。所以這幅畫才能引起我的興趣。不過呢,出於某些奇妙的原因,我不希望我單單相信其中一方的話語。我希望我的結論能有多方的驗證。現在,是你證明自己價值的時候了。」
耶維奇的聲音已經有些虛弱,他並不自信:「如何.....如何證明?」
周培毅說:「你能知道這畫裡的地方,說明你們克查家族,至少傳承下了一些歷史,至少是證明你們能力和傳承的歷史。這幅畫能作為你們的豐功偉績供奉這麼久,一定不缺乏想要了解它的人,刻舟求劍的人,牽強附會的人。我不在乎這些東西多少真,多少假,我要看看,從你們的視角,如何看待開拓時代的變故。」
耶維奇又沉默了,這個要求,可能與他的願望有些衝突。
周培毅敏銳捕捉到了他的猶豫,馬上說道:「我猜猜看,這段歷史,對於你和你的家族,也不都是榮耀,不是嗎?你剛剛似乎很害怕我提到的『親歷者』。開拓時代結束之前,你的祖先做了什麼,對吧?」
他帶著瞭然的笑容,審視著耶維奇溝壑縱橫的臉上,每一條褶皺里的慚愧與害怕。
「真沒想到,你的繼承人與那些親歷者中的一個深度合作,而你,卻如此害怕他們。你的繼承人,你的兒子葉菲,他還不了解那段歷史,不是嗎?而與他合作的那個東西,也還不知曉葉菲與你的關係。」他開始將耶維奇逼入角落,「你們以前,說不定也不叫做克查,你們之前是阿斯特里奧的貴族。那麼,你們是為什麼在開拓時代結束的時候,逃離了阿斯特里奧,來到卡里斯馬的呢?」
周培毅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他希望耶維奇自己也想到,自己說出口。
而耶維奇的精神防線,已經逐漸崩潰。他和他引以為傲的家族,曾經那樣強大繁盛,如今卻像是赤身裸體,被一個更強大,更敏銳,更智慧的存在,一遍一遍揭開瘡口下的傷痕,審視他們不光彩的過往。
強大時,褻瀆都會被視作虔誠的另一種表現。
而弱小後,虔誠也不過是隱晦的褻瀆。
答案很簡單,建立了神教騎士團堡壘的克查家族,在阿斯特里奧,在開拓時代結束時,背叛了騎士團,被迫了阿斯特里奧。
所以,那座堡壘被沉入河底。騎士王身死,騎士團分崩離析。十二位神教騎士,除了那些長生不死的怪物,都已經無法尋找。
而騎士團,也錯過了迄今為止最後一次星門,成為了他們自己口中的,「時間的囚徒」。
背叛者克查家族改頭換姓,帶著積累下的財富,逃離阿斯特里奧,逃到了卡里斯馬。
彼時這裡還不是卡里斯馬,沒有王國,只有集中起來的城邦。甚至相當一批卡里斯馬人,還是遊牧民族,還沒能在開拓時代的光輝之下,進入所謂「文明」。
也就不怪克查家族如此瞧不起卡里斯馬,而是選擇將候選的繼承人送到伊洛波的各大王國培養。也難怪,克查家族還會與聖城有所聯繫。
他們本就是騎士團的叛徒,從不認為自己歸屬卡里斯馬,不會有虔誠可言,不會有忠誠可言,他們是失去了尊嚴,卻最想要得到尊嚴的鼠輩。
周培毅看著耶維奇,輕聲說:「真相掩蓋不住,耶維奇。就算你們做了千年的粉飾,偽造出無數光輝燦爛,抽絲剝繭之後,現實就在那裡,不會有任何改變。」
「什麼都......不能改變嗎?」耶維奇徹底泄了氣,軟弱地癱坐在位置上。
「該畫上句號的時候,至少要畫上完整的句號。」周培毅說,「你的願望,也許,卡里斯馬的女皇寬宏大量,能讓你有個體面的結束。」
耶維奇虛弱地點頭,似乎已經不寄希望自己能給克查家族一個完整體面的歷史終結。
他沒有繼承人,也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力量,這裡作為堡壘和地方豪強,已經沒有存續的能力。克查家族一定會消亡。
而現在,能決定克查家族歷史評價的,只有耶芙娜女皇與眼前的年輕人。
無論是作為卡里斯馬的叛國者,還是背棄了騎士團的阿斯特里奧叛徒,都不足以稱之為榮譽。而克查家族,他們的世世代代,並不冤枉委屈。
歷史的清算就是如此,作惡者總是持有武力,靠著恐嚇威脅,聽得到這個世界所有諂媚的好話。
但總有一天,潮水褪去,霸權衰落,那些被掩蓋起的齷齪,那些傷害過的世人,那些被隱藏起的傷痛、褻瀆、背叛,都會成為腐朽的傷痕,真相昭然若揭,屍體腐爛發臭,回到一切該有的位置。
周培毅,已經給克查家族帶來了清算。再也無法改變。
「我,伏法。」克查家族最後的族長,唯一的族人耶維奇,低沉頹廢地說,「希望卡里斯馬女皇陛下寬宏大量,賜我一死啊!」
不受辱而死,體面地死,是他最後能爭取的榮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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