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曾經是宮中錦衣玉食的寵妃,自然品得出來好壞。那些沒有晉上妃位的,連入淨衣庵的資格都沒有,下場比她們還要悽慘。
方錦書的古法茶藝,是靖安公主親手所授。可能全天下做老師的都有一個共同點,看到自己的學生出色,這種喜悅比自己獲得讚譽更甚。
聽見眾人相贊,靖安公主一向嚴肅的面上,也露出一絲笑意來。
見她心情大好,方錦書抿嘴一笑,道:「多虧得公主婆婆不厭其煩的指點,書音才有了這點微末技藝。」
聽她叫得親昵,而靖安公主坦然受了,神情愉悅。
看著兩人相處自如,靜和看著手中透著枚紅色的淺褐色茶湯,垂眸掩去心底的詫異。
之前,她是看在方錦書背後站著的那位高人的份上,才對方錦書另眼相看。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能博得靖安公主的歡心。這是京里多少人都沒做到的事情,眼下被她給做到了,不可小覷。
她閃神了片刻,這邊方錦書已經說道:「公主婆婆,不如我替您去瞧瞧靜了師太?前幾日書音過去請安時,見著師太面色有些不好。」
聽她這麼說,靜了一時半刻沒能過來,倒是事出有因。若果真如此,卻是不好冤枉了人。靖安公主面色稍霽,點點頭,道:「你去替我看看也好,有什麼事儘管打發人回來跟我說。」
方錦書斂禮退下,和眾人告了罪,才帶著芳菲往靜了的院子走去。
和秋日她第一次來時相似,守著院門的還是那名臉色陰沉的嬤嬤。見到是她,神色稍稍和緩,側身讓她進去。
到了廊下,她頓住了腳步,對方錦書道:「方四小姐,求您勸勸我們公主。」
方錦書來到這裡許多次,還頭一回見她放下身段,跟自己這般說話。看來,靜了真的攤上了什麼大事。
可是,前幾日她來請安時,她還一如既往。這都大雪封山了,能有什麼事?
「嬤嬤,師太她怎麼了?你不說,我也很難勸。」
嬤嬤翕動了幾下嘴唇,欲言又止。有些話,她就算作為伺候了衛思婕一輩子的老人,也難以替主子做主。
最終,她也只能無奈的低聲道:「請您多費心了。」
方錦書想了想,回身吩咐芳菲:「靜了師太舊疾犯了,你先去回話,我在這裡代公主婆婆探望她。」
能讓嬤嬤如此為難,讓靜了罔顧靖安公主的邀請,定然不是小事。為今之計,只有先替她把靖安公主那裡應付過去。
芳菲遵命退下,雖然她並不明白,姑娘是如何知道靜了舊疾發作。要知道,到現在方錦書還沒有見到靜了。
在嬤嬤擔憂的目光中,方錦書輕輕推開了房門。
一股寒風朝著她撲面而來,激得她狠狠地打了一個寒戰。所有的窗戶都大開著,室外冷冽的寒風毫不客氣的入侵著裡面的空間,方錦書開門的動作讓這股寒風找到了去處,朝著門口一擁而上。
方錦書反應過來,忙回身掩好房門。
房中光線幽暗,連室外的明媚陽光也無法穿透這樣的幽深。這裡,比靖安公主露天設在院落中的聚會更加寒冷、陰暗。
房中的炭盆在這樣的寒冷中,掙扎著微弱的光芒,散發著微不足道的熱力,眼看已經要熄滅。牆角處放著滿滿一竹筐的銀霜炭,卻沒有被取用過。
靜了靠在窗戶的陰影處,明明身邊就是明亮的陽光,她卻不肯往陽光處挪出半步。原本就纖弱的身軀,好似要和這樣的幽暗融為一體,散發著森森寒意。
此時的靜了,如同一個從地獄深處爬上來的幽魂,渾身散發著絕望的冰冷氣息,讓人心頭髮滲。
幸好來的是方錦書。若換了其他人,哪怕是成人瞧著此等情景,恐怕也會打退堂鼓。
方錦書默然,走到牆角處,用火鉗夾起兩塊銀霜炭,加到了炭盆之中。有了新的燃料,火苗得到了滋養,噼啪作響起來。
炭火燃燒的聲音不大,但在這樣幽靜的氣氛中,卻顯得很突兀。
不過,靜了並沒有任何反應。
寒風吹動著她的裙裾上下翻飛,她卻如同雕塑一般無知無覺。若不是她的胸口仍在上下起伏,幾乎感覺不到生命跡象。
方錦書輕輕走上前去,將打開的窗戶一扇扇的關好,來到靜了身旁,喚道:「靜了師太。」
連接喚了幾聲,靜了才終於轉過臉來。
她的唇色原本就極淡,在寒風中也不知道佇立了多久,眼下更是近乎透明般的蒼白。
靜了空洞的目光,逐漸聚焦到了方錦書的臉上。她顫抖著伸出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龐,看著她的眼睛喚道:「盈盈,是你嗎?」
兩行晶瑩的眼淚,無聲的流過她的面頰。
從她的淚中,方錦書看到了無盡的悔恨、與深深的思念。..
她口中的盈盈,或許就是靜了對自己這樣好的原因。這在背後,顯然有著一個悲傷的故事。她的手很涼,如冰一般刺骨,將凜冽的寒意帶進了方錦書的心裡。
但方錦書沒有動,既然此刻靜了將自己當做了盈盈,方錦書願意讓她獲得片刻的慰藉。
少頃,靜了的目光忽地一閃,重回清明。
她放開了手,轉身看向窗外的皚皚白雪。自己心底最隱秘的疼痛、軟弱暴露在了方錦書的眼前,這讓她的第一反應是逃避。
方錦書後退幾步,裝作之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溫言道:「師太,您身子不好,好好歇息著。公主殿下那邊,我已經分說過了。」
「寒風侵體,您要保重身子才好。」
說完,她就打算退出去。眼下這般情景,顯然靜了並不願意被旁人見著。因為嬤嬤的請託,自己還是過於莽撞了。
「等等!」
靜了的聲音,讓方錦書頓住了腳下的步子,「師太還有何吩咐?」
只見靜了急急向前,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痛苦地啞聲道:「我,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她的眼睛,跟你幾乎一模一樣。」
「可是,就在她八歲那年,永遠的離開了我」
原來如此,方錦書終於明白了,靜了對自己一直以來的關懷和古怪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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