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和柳承宇離開時,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只是亂鬥的狼藉已經被清理乾淨,凌亂的屍身也不見蹤影。
是誰面對此情此景毫不畏懼,毫不疑惑?
是誰收拾得如此之迅速,幾乎不留痕跡?
這樣的「傑作」,大抵是出自那一位頗有名望的江湖高人之手。
曉風在歸雨樓沒瞧見神算子,只因那時他正在外面收拾殘局,替他關心的人們善後。
有他在唐若風身邊,曉風走得就踏實多了。
揚鞭策馬,馳騁在遼闊平原,有多久沒有如此暢快,如此瀟灑?
曉風無比貪戀這種感覺,迎著風飛奔向前,沐浴在藍天、白雲、艷陽、清風之中,完全忘記身後還有個柳承宇。
柳承宇的馬遠好過她,但是他選擇緊跟她在身後,默默看著她一點點找回快樂、找回自己的樣子,哪怕短暫,也值得小心呵護。
待到日落時分,天色漸暗,他們才在湖邊停了下來。
四下無人,看不見煙火,柳承宇查看了一圈周遭的環境,把撿來的樹枝扔到地上:「今晚估計要在林子裡歇腳了。」
「那不是剛好可以看星星?」曉風抬頭望著晝夜交替中的天空,朦朦朧朧的,充滿了誘人的神秘。
她腦袋一沉,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退。
柳承宇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沒讓她倒下去。
「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曉風搖搖頭,嘴上說著沒事,腦袋還是暈暈的。兩次失血和長途奔波讓她尚未恢復完全的身體徒增消耗,方才在路上不顯,一旦停下來,疲憊感陣陣侵襲,讓她有些支撐不住了。
「你的手腕?我弄的?」他握住她手腕的位置染了血,嚇得他連忙鬆開了手。
「不是。」
曉風繞開他,邁著虛浮的腳步走向湖邊,用牙齒費力撕扯著包紮的布條。越扯越偏,滲出的血也越多。
柳承宇暗自嘆氣,她這股子倔強跟三年前一模一樣。
「你呀,喊我幫我很難嗎?」
曉風鬆開嘴巴,若有所思地應著:「不是不想你幫,只不過怕嚇到你。」
柳承宇輕輕接過她的手,一邊吹著傷口,一邊揭開層層纏繞:「我好歹也在江湖歷練了那麼久,看過那麼多人受傷,自己也沒少受傷,怎麼可能被……」
雲淡風輕說著不可能的人,在看到遮擋下的真實時,仿佛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的席捲,整個人都沒有了生機,遲遲不動。
「就說會嚇到你。」
「到底是什麼人幹的!」柳承宇怒了,「竟然對一個姑娘下如此狠手!」
曉風的左手掌曾被一根一寸粗的鐵釘直穿而過,牢牢釘死在鐵板上動彈不得;她的手腕被人沿著經脈割開,在血肉里埋進了一根半個小指粗細的管子之後,再用粗糙的針線和蹩腳的女工縫合,以致留下了歪七扭八的痕跡,就好像蜈蚣長在了她的手腕上。
然而,這樣的「蜈蚣」不止一條,單是能看出完整的就有三條。
在這樣的背景襯托下,她自己劃出的幾道口子實在不算什麼。
柳承宇的確見識過許多奇奇怪怪的傷口,但是沒有見過如此殘酷、噁心而且反覆的折磨。
他憤怒之餘,更多的是心痛和惋惜。
「傷你的人差點毀了你!」
「傷我的人並不知道我擅用左手。」想到唐天毅的「仁慈」,曉風總是會覺得諷刺,「承宇,別問。等時候到了,我保證把這三年的秘密全都告訴你。」
「好。」
柳承宇不再追問,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沒能控制好情緒,不小心觸碰到她身體的傷痛的同時還揭開了她心裡的瘡疤。他沒有能力治癒過往帶給她的傷害,就只能從懷裡拿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塗抹在她的掌心和手腕,為她止住當下不該再流的血。
「天欽劍派的獨門傷藥,我賺到了。」
「你呀,還有心思笑。」
曉風的調侃緩和了悲憤交加的氣氛,驅散了兩個人臉上的愁雲。
她的展顏一笑,令他恍如隔世,那種不自知卻總在不經意間動人心魄的美貌,沒有人能夠模仿。
「起來吧。」柳承宇伸手去扶她,「小心。」
曉風蹲得有些久,猛然起身,差點又栽到湖裡去。
她躲過一劫,然而懷裡的玉玦就沒有那麼幸運了,被她一個踉蹌從腰間掉到了水中。
「我的東西。」她指著飄在水面上的那枚竹葉珏,「承宇,麻煩你幫我撈一下。」
柳承宇找來一根枯樹枝,輕輕一挑,玉玦就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擦乾淨上面的水還給曉風,漫不經心說了句:「好像在哪裡見過?」
就是這一句。
她最想聽到的就是這一句話。
曉風不動聲色,故意拿著它在柳承宇面前多晃了幾下:「是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偶然得到覺得好看就留下了。」
柳承宇借著月光看得更清:「父親好像也有一枚類似的,只不過玉質要好得多。」
「說不定就是普通的匠人看見柳伯伯的那個模仿著做出來的。」目的達成,她將玉珏收好,打趣道,「等見著柳伯伯,我得找他見識下真品,看看差距到底有多大。」
柳承宇並不知道她背後的真實意圖,以為她就是單純想看,還答應到時候幫她問一問。
「不過,他似乎非常珍視那玉佩,藏得很好,不一定能借到。」
這樣一來,反而更顯得柳昭華君子盟關係匪淺。
拼湊出真相的碎片或許又會多上一塊,想到這,曉風的心情也明朗了許多。
夜已至,天幕之上,玉輪高懸,是那般皎潔無瑕,那麼清冷明亮。
今晚的夜色很美,曉風倚靠著一棵大樹望著對面泛起漣漪的湖水漸漸放空自己,望著天上的圓月,讓思緒停滯,讓心神飄遠,讓是非對錯與愛恨仇怨在這一刻短暫。
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著,與天地林湖融為一體,呈現出一幅獨具神韻的畫作。
少了些盛氣凌人的銳利和鋒芒畢露的疏離,多了些心性沉靜的溫婉和歷盡千帆的滄桑。
她是她,她又不是她了。
柳承宇有種說不出的惆悵,總覺得這幅趨近完美的畫因為她氣質的轉變而少了點睛的一筆。
想著她飽經折磨的手,他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一件他惦記了三年卻在見到她的時候莫名忽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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