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
風無垢的這四個字像是一塊石頭擊中柳承宇腦海中的水面,泛起的漣漪喚醒他塵封的記憶,將他帶回一段近乎完全忘記的歲月。
幼時的柳承宇體弱多病,遠沒有如今這般健碩的體魄。柳昭華夫婦對這個獨子傾盡全力,悉心照料,傾囊相授,卻無濟於事,對他瘦弱的身體毫無用處。最嚴重時,他體內一些器官陷入衰竭,以至於他必須要臥床,名義上是休養,實際上就是等死。
柳昭華尋遍名醫為其醫治,奈何他的情況實在嚴重,很多人看過一眼甚至連脈都不搭一下轉身就走,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最終,他從唐天毅處得知了無晝谷的存在,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選擇和風無垢談一場特別的交易。
「江湖人只知無晝谷的毒厲害,卻幾乎沒有人知道風無垢的醫術和用毒一樣厲害。」
「但唐盟主知道,而且還非常了解,不是嗎?」
柳承宇也不知怎的,總是會把風無垢和唐天毅聯繫在一起,儘管他們長相絲毫沒有相似之處,但是站在那裡的身形、氣質還有說話的語氣,都實在會令人產生錯覺。
或許,那並不是錯覺。
什麼人有什麼本事,當然只有自己最清楚。
「承宇,你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
「嗯?」
「就是太較真兒,凡事必要弄個清楚明白。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是或者不是來回答,偶爾稀里糊塗沒壞處。」
「是嘛?那我以後得試著改改。」柳承宇明白他是故意在迴避某些質問,所以適時將話題拉了回來,「可我還是想知道風谷主用什麼方法治好的我。」
「有兩種方法,一種複雜但是穩妥,一種簡單卻很冒險。」風無垢轉過身望向被黑色暈染的天空,「昭華兄選了穩妥的那種,註定他餘生都不得安枕。」
「我想知道他放棄的是哪個?」
「用別人的器官替換你衰弱的器官,也就是用一個或是更多同齡者的性命換你一人活下去。」
聞所未聞的救人方法,想想就覺得恐怖。這是要硬生生剝奪他人生存的權力去換他的苟活,如果當初柳昭華做出這個選擇,此刻的柳承宇怕是要徹底崩潰。
然而,他轉念一想,愈發覺得另一種方法或許比這還要不堪。他失去印象的年紀不過四五歲之前,比這更可怕的犧牲,實在不敢細思。
「同齡者……」他精準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都是些孩子而已。」
「比起嬰兒,那些已不算是孩子。」想起當初,風無垢都有些懷疑那是不是自己做過的事,「果然,人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心軟。」
另一種方法是用新生兒為載體,用適配柳承宇血液的鮮血去滋養藥物和毒物,等到藥毒融合發揮出藥效,便將此血注入到柳承宇的體內,令那些已至瀕臨枯竭的器官煥發新的生機,給將死之人注入新的靈魂。
被用作容器的嬰孩則會血液乾涸而死,甚至有一些在過程之中就已毒發而亡。
培育的過程中風險重重,不定因素太多,勢必不可能只有一具身軀,至於整個過程里犧牲了多少無辜的性命,風無垢已然記不清了,因為整個過程他從未插手。
人,是柳昭華一個一個搜羅到的;
藥,是柳昭華按照配方去配製的;
毒,是柳昭華尋遍各處而找來的;
命,是柳昭華力挽狂瀾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一個粗通醫術的人按照被告知的方法邊學邊試錯,最後,柳承宇得以成功活了下來,還活得很好很好,越來越好。
但是,他的母親卻因意外得知真相,日日被愧疚折磨,不久之後香消玉殞。至於柳昭華,這件事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夢魘,更成為被人掣肘的把柄。在自以為時過境遷,無人再知曉此事之時,被君子盟找到,從而不得不淪為君子盟的傀儡,做出更多違背道義之事。
這就是柳承宇一直想要尋找的真相,遠比記錄在手札里的那些事還要不堪,還要令人感到震驚。
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字字誅心,如鯁在喉。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衝破手中被禁錮住的劇毒,給自己一個解脫。
風無垢拍拍他的肩膀,像父親似的叮囑道:「你的命很重,更應該好好珍惜。」
說完,他就走了。
還是老樣子,沒告訴任何人他的行蹤,卻始終會在曉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及時出現。
就在他離開之後,房間的門打開,曉風從柳承宇的背後緩步走出。
她睡不著,正好就聽到了外面的對話。
「父母愛子之心實在很容易叫人蒙了眼睛,我們又能苛求什麼呢?」
僅僅是那麼一瞬間,曉風發現自己對柳昭華的恨意沒有最初那般強烈了,她只覺得他有些可悲,但是稱不上可憐。若說可憐,那必定是柳承宇最可憐,沒得拒絕,卻要承受一切被強加的後果。
「若清……我還可以叫你的本名嗎?」
「一個稱呼而已,隨意就好。」
「若清,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柳承宇從未像現在這樣茫然,曉風卻也無法告訴他應該怎麼辦。
「我只能說,這個秘密存在一天,天欽劍派被人威脅的隱患就會多一天,為了保護這個秘密要付出的代價也會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無休無止。」
要終止這一切,要麼將秘密公之於眾,要麼將知道秘密的人全部解決。可是誰也無法保證秘密公開後天欽劍派將會被置於何種境地,誰也無法保證還會不會有意料之外的人知道這個秘密。
無晝谷,君子盟,還有曉風與柳承宇自己。
「如果你是我……」
「承宇,我不想回答假設性的問題。我不是你,也是永遠不會是你。」在這件事上,曉風自認無法絕對客觀,「我不在你的位置,也不懂你身為一派掌門的難處與顧慮,所以我沒資格告訴你是大義凜然地公開一切還是要一切以天欽劍派為先讓這個秘密永遠不見天日。」
她孑然一身,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捫心自問,若碎星谷還是以前的碎星谷,她面對柳承宇的困境也未必能夠當機立斷。
「若清,我想一個人靜靜。」
「好……」
喜歡雙行孤客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4s 3.646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