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若清傷得很嚴重嗎?」
「她沒受傷,不過是太累了而已。」
宮土將曉風抱回馬車上,用車簾把慕晟隔絕在外。儘管慕晟剛剛幫過他們,但是宮土對他的戒心不減反增,因為這樣的人一旦動了殺機,他們誰也防不住。
「宮護法,大小姐的情況到底怎樣?」羽金總覺得他剛才的話是在搪塞慕晟。
宮土食指橫在唇邊,提醒她小心說話:「谷主教過你醫術,她的情況你一探便知。」
脈象平和,內力充實,曉風確實沒有內傷,只是外傷太重加之虛耗太多,精神又高度集中繃得太緊,以致於瞬間鬆開後身體的疲憊達到頂峰。傷痕累累的軀殼脫離了意志力支撐,也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這麼一看,宮土說的倒也沒有錯。
可越是這樣,羽金越是震驚。她親身體驗過曉風內力的衝擊,親眼看見曉風在沒有任何招式的情況下射出藏在袖中的暗器。明明傷得那麼重,明明消耗那麼大,可是內力竟然近乎無損,更沒有造成任何的內傷。也就是說她所展現出來的完完全全是她的實力,毫不吃力,毫不勉強,輕輕鬆鬆,簡簡單單。
「她的內力實在可怕,根本不像二十一歲的人。」
「她的忍耐力也比一般人要強得多……」
宮土翻出曉風藏在披風下的手,彎曲的手指吃力地並在一起,將順著手臂流下來的血全部聚在其中。掌心間還殘存一縷如遊絲般的內息,像一面厚實的堤壩攔截住鮮血的翻湧。
羽金小心翼翼解下曉風的披風,橙色布料的另一面已經紅得發紫。
金針原封不動,可是她的傷勢已經有所惡化。
「羽金,靠你了。」宮土憂心忡忡,一向冷靜的他也緊張起來,「如果保不住她的這隻手,只怕也保不住你我的命。」
羽金深吸一口氣,這樣棘手的傷勢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我……盡力。」
她不需要把曉風治好,只需要穩住她的情況,不讓傷勢更加嚴重,等見到洛娉婷時還有救治的餘地。
「宮護法,你出去守著。」
「好。」
外面還有一個人,他們同時待在車裡很容易給人以可乘之機。
羽金取出金針,對準曉風的手臂。她找到該下針的穴道,卻遲遲不敢紮下去。
「怎麼,還不,動手?」曉風閉著眼睛,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羽金的耳朵里,「再猶豫什麼?」
「我沒處理過這麼重的傷,這一針下去……說實話,我沒有底。」
「總要踏出第一步,正好拿我練手。」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沒有知覺,至少手臂還在我身上,不至於兩邊都光禿禿,怪難看的。」
「該說你樂觀還是不知所謂?」
「或許是無懼無畏。」
羽金替她感到些許的遺憾,本該是天空中展翅的鳳凰,卻被折了翅膀,落在凡塵,差一點就被碾壓進雲泥之中。可她又是那麼倔強,靠著頑強毅力激活更頑強的生命力,總能在絕境處爆發出超乎常人的能量。
「會有點疼,忍著點。」
一針下去,分明是扎在曉風的手臂,疼得卻像是反覆扎在她的腦子裡似的。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吭聲,空白的腦海里閃過唯一的念頭。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很想把自己僅存的這隻胳膊也砍下來。
又是一針,她掙扎在昏厥與清醒之間,一眼已過千萬年。可她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硬生生扛住了這幾乎沒有人可以忍受的痛苦。
「宮護法沒說錯,你的忍耐力,很強。」羽金用一塊乾淨的手帕替她擦拭額頭的汗,看著她慘白的臉直搖頭,「還有五針,你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曉風大口吸了幾次新鮮的空氣,片刻的喘息換來她的一聲「繼續」。
羽金再次起手,落下的一刻連她自己都於心不忍。
馬車外,宮土故作瀟灑地靠在門邊,他想像得到曉風正在經歷的過程,然而過分的安靜讓他不免揪心。曉風的忍,很容易喚起他那天在木屋外的記憶。
那段糜爛的記憶,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女孩子絕望的無助。
曉風越是堅強,越是會勾起他的同情和憐憫,可偏偏這些是曉風最不需要也不想見到的施捨。
「你,認識她很久了?」宮土主動和慕晟閒聊,希望藉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能夠讓思緒回到眼前。
慕晟也樂得與他說上兩句:「算是看著她長大的。」
「那還算是世交咯?」
「嗯。」
「對她的失蹤不聞不問,一見面就喊喊殺?呵,你們中原的世交還真是特別。」
宮土一句話噎得慕晟無地自容,雖然過程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但是結果擺在眼前,很難辯白。
「碎星谷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一點有用線索都沒留下。我有找過她,可是……」
「可是你和滅她全家的兇手是一夥的,所以你不敢找到她,因為你心虛,是不是?」宮土下意識往馬車裡瞥,他想這應該也是曉風急需一個說法的困惑,說不定車外的對話能夠引她分心,稍稍削弱她的痛楚。
慕晟欲言又止,猶豫了很久才將其中的隱情告知給她。
是她,不是他。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轉向了車窗的位置,他的眼睛仿佛正在注視曉風。
「若清,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在風家出事之後才被迫成為君子盟的一員,而且是在和君子盟盟主有所接觸後才察覺到碎星谷的事可能與君子盟有關。」
「既然知道,為何不替閣下的世交報仇?就算打不過她,也可以將真相公之於眾。」
「我只是推測,但卻沒有證據。何況……」
「何況你還有把柄在她手上,所以為了自保就只好選擇斬草除根,讓風家在這個世上再無活口。」
宮土句句柔和,字字帶刺,刺得慕晟從有苦難言變成了啞口無言。他自認為合情的苦衷,不等說出口好像一下子也變得牽強,一百餘條性命面前,什麼理由都顯得無足輕重。他可以解釋,只是忽然間失去了解釋的能力與動力。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馬車裡傳出了曉風虛弱的聲音。
「人生在世,總要先為自己打算,慕叔叔又何錯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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