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月曲 第二十三章 九帝
一隻五彩祥鳥懸停於空中，那一身羽毛，仿佛朝霞織就，流光溢彩。
鳥背上，一男子負手而立，仙姿神韻，一襲紅衣無風自揚。
眾人仰著頭，想要看清男子的面容，卻似是看清了，又似是沒看清。
竟是一人千面，萬象森羅。
「若是她背後的人，是我呢？」
眾人皆是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威壓。跪在台下的百姓再也不敢抬頭仰望，接伏在地上不敢出聲。
而程妃顏被這威壓鎮得雙腿一軟，狼狽不堪地撲倒在地上。
朱培秋雖不至於像她那般狼狽，卻也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硬撐著挺了一個呼吸的時間，最終還是軟了膝蓋，跪在了地上。
玄燭費力地抬起眼皮，向空中望去，只見一團霞光朝自己飄過來。突然額間劇痛無比，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朱培秋跪在地上，低頭望著接神台上整齊莊嚴的白玉地磚。他不是不想抬頭，他也不願這般伏低做小的姿態，只是那威壓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朱培秋突然想起那塊玉牌上的鳥紋。
是，那玉牌上所刻的確不是東方大地主神析澤的雲紋。
但那鳥紋……似是北方主神的圖騰！
四方神司四方地，東析澤，南丹俊，西王母，北九帝。
雖聽上去四神各司一方，平起平坐。但從稱謂上便知，這九帝比其他三神更要尊貴幾分。
「萬年前，天道命羿射九日而澤萬民。九日墜，化而為禽，謂之暑雀。雀擅運天地靈氣，司北方大地，稱九帝。天下之神皆以其為首。」
這段記載，原是朱培秋剛剛開始修行之時，師父命他所背。如今，字字句句都如同小刀一般，一片一片地削著他的心臟。
花月馱著炙羽落在接神台上。炙羽輕點足尖，便如同一片羽毛一般，落在了地上。
炙羽拿出一件斗篷將玄燭緊緊裹住，打橫將她抱入懷中。
玄燭似是覺得舒服，嚶嚀了一聲，往他懷裡蹭了蹭。
炙羽低頭望著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不出臉色，只是抬眼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培秋和程妃顏，目光未作停留。語氣平淡，卻透出一絲寒涼：「自己選個死法，別髒了我的手。」
話音剛落，眾人便覺得自己的身上一松，那股威壓瞬間消失了。
朱培秋不想死，但他知道今日自己非死不可。
他向來不知何為天道，他只知道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所以他拼盡全力地去獲取他夢寐以求的權力與力量，哪怕這條路上充滿殺戮與陰暗。那些個高高在上的神，不也是因為手握掌控生靈生死之力，才受萬眾朝拜的嗎？
他一路小心算計，不出半年，便能將莊茗生那個老不死的弄下去，他便能成為槐江山說一不二的人上人。
可這一切，都毀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手裡。
什么九帝？什麼北方主神？與他朱培秋何干！
這些個神人不待在自己的神壇上，享受瓊漿玉露，跑到這凡間來壞他好事作甚？
朱培秋撐著劍站了起來，突然仰天大笑。
死有何懼，大不了一個輪迴。與其被人踩在腳底下活著，死又有什麼痛苦的？
朱培秋突然眼神一凜，提劍便向玄燭刺去。
炙羽望向衝過來的朱培秋，依舊看不出神情。只是在劍鋒離玄燭還有兩尺的距離，眼神一沉。
朱培秋瞬間覺得無法動彈，像塊木頭一般停在半路。
忽的，他覺得身上有無數的小蟲在啃食他的皮肉一般，繼而被啃噬的地方，又似被火灼燒一般滾燙。
眾人見他身上正聚集著無數細細密密的紅色光點，而他的皮膚也開始一寸一寸地燃燒起來。
不出半刻鐘，朱培秋便化作一縷青煙，留下的只有接神台上一撮塵土。
春風徐來，塵土輕揚，最終散落在風中。
竟是灰飛煙滅，直接斷了他的輪迴路。
程妃顏被眼前的情形徹底嚇壞了，直到朱培秋被燒成灰燼，她才緩過神來。
她不想死。
程妃顏哭著爬到炙羽的腳邊，朝炙羽拼命的磕頭。
「九帝神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
幾個頭磕下去，程妃顏的額頭已經破了，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額頭流了下來，她卻如同未曾察覺一般，只是一下一下地繼續磕著頭。
見炙羽不為所動，程妃顏慌忙打開乾坤袋，將裡面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神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求你饒我一命……」
炙羽依舊不語，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怕是傻了吧，聽說九帝神尊的寶貝多得要用好幾座大山來藏，且都是些聞所未聞的神物。九帝神尊能稀罕她這些破爛？」
「噓……別說話，神尊豈是你我能議論的？」
程妃顏慌亂地將一地的寶物朝炙羽推去，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她，似乎是一直在等待她自行了斷。
程妃顏驚慌無比。突然「嗞啦」一聲，她扯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
「神尊……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真的……要什麼都行……」說罷，又朝炙羽挺了挺胸。
台下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女人怕是真瘋了，竟如此膽大妄為。
炙羽神色未變，那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
正在人們好奇，炙羽究竟會對程妃顏如何之時，東方忽然飄來仙音，宛如珠佩玲琅，令人心悅。
眾人皆往東方望去，只見祥雲如織，仙鹿引駕，十六仙子環駕而立。
「是析澤神尊！」
是庇護他們東方九國的神尊析澤！
眾人歡呼起來。
兩名仙子手持金鉤挑開帘子，析澤緩步從車駕內走出。
見到炙羽抱著玄燭，析澤神色一滯，隨即笑了起來：「看來我來晚了，錯過了好戲。」
炙羽卻仿佛不知他的到來一般，依舊望著程妃顏。
「哎喲，我說老九，你這懷裡抱著的好歹也是我徒兒，你也不能這麼翻臉不認人吧。」
聽了析澤的話，眾人皆是心驚。這不起眼的小丫頭還真是析澤神尊的徒弟？那另一個又是誰？難道真的是玄機門的弟子冒充，只為斂財？
炙羽終於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嫌棄。
「……」析澤尷尬地笑了笑：「算了算了，本尊不和你計較，要總是跟你計較，怕是早就被你氣死了。」
說罷，析澤將目光落在了程妃顏身上。
此時的程妃顏，髮髻凌亂，春光乍泄，狼狽不堪。
析澤笑著說：「小妹妹，聽說你自稱是我徒弟？」
「不……不……我沒有……」
「你怎麼怕成這樣，我長得又不醜。」析澤看似調笑，眼神里卻結了層冰霜。
此時，隨析澤一同而來的兩位仙子，將原本被鎖在石板上的少女扶了起來。
由於祭天還未開始，便被玄燭二人打斷，方才眾人並未看清少女的模樣。現下一見，發現那面容竟與玄燭一般無二。
此時忽然有人想起，驚呼到：「唉！這不是他們來的那天，挑釁他們的少女嗎？」
眾人這才想起來。
「這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難道是孿生姐妹？」
析澤端詳著少女：「易容易得不錯，與我徒兒有了七八分像。」隨即，指尖輕點，少女臉上的易容術漸漸褪去，這才露出真顏。
「是小花妞！」突然，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少女。
聽到呼喊，一名老婦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是……是我家花妞！」說罷，老婦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向接神台。一名仙子上前，扶著老婦走到少女面前。
老婦早已老淚縱橫，用她那雙乾枯的手捧著少女的臉，突然嚎哭起來。
「我的花妞……那些個殺千刀的，怎麼忍心下得了手哦……」
老婦的哭聲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眾人的心皆是一擰。
他們都有家人，若是自己的家人遭到此番虐待，他們怕是也會崩潰。
原本攙扶老婦的仙子，將一顆藥丸塞入花妞嘴中。花妞原本蒼白的面色漸漸紅潤起來，不一會兒便緩緩地睜開了眼。
「奶奶……」見著眼前的老婦，花妞「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他們要挖我的心肝，還用那麼大的鐵鉤子，燒紅了從我脖子前穿過去……我不肯……我就拼命哭……他們還笑……奶奶……我害怕……」
老婦見懷中哭成一團的孫女，心疼得都要化了。
「放心吧，吃了本尊的神藥，保准明日又見著一個完好無損的孫女。」析澤說道。
老婦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接神台上，趕緊轉身朝析澤跪下磕頭。
「行了，別磕頭了，趕緊帶著你孫女回家休息吧。」
老婦聽了，趕忙起身，在一名仙子的幫助下，帶著花妞下了接神台。
「接下來，到你了。」析澤臉上依然是那副柔和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溫度。
程妃顏感受到這份冷意，不禁一哆嗦。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這修行之人存了惡念，對比自己弱小的人更是不存仁慈。
但螻蟻尚且偷生。經歷剛剛那一幕，接神台下的眾人早就悲憤異常，現下聽到析澤神尊欲找程妃顏算賬，頓時呼聲四起。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
聽到這此起彼伏的呼喊，程妃顏憤怒地吼道：「你們閉嘴！你們這群螻蟻！」起手捻訣，竟是一個火焚術。
這是要燒了蕉州百姓！
析澤當然不會給她出手的機會，那火焚術還未成型，便蔫了下去。順帶一提手，活生生地將程妃顏的手筋腳筋悉數挑斷。
程妃顏瞬間如斷了線的風箏，癱軟在地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靈氣正一點一點往外流失，一身修為也正一塊一塊地崩塌。
「不要……」
「不要什麼？」析澤帶著笑意，溫柔地問她，只是此時她再也沒有力氣去回答：「既然你這麼喜歡螻蟻，那便讓你嘗嘗被螻蟻報復的滋味。」
析澤指尖一指，程妃顏的身體便輕輕浮到空中。
「玄機門程妃顏在我東方九國作惡，今日我便將她交予蕉州百姓。是生是死，由你們決定。」析澤指尖一轉，程妃顏便被扔進了人群。
蕉州百姓早已群情激奮，此時群涌而上，外圍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到程妃顏那響徹天際的哭喊尖叫。
待人群散去，只見原本程妃顏所處之地，只剩下一些衣衫的碎片，和模糊的血肉。
竟是被人生生撕成了碎片。
析澤挑眉朝炙羽一笑：「這麼處置，你還滿意？」
炙羽並未抬眼看他，而是盯著懷中的玄燭，說：「尚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