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銅艱難的說:
王大官人,家裡的糧食已經不夠吃了,我現在都靠挖野菜糊弄肚子了,阿母為了給家裡省糧,已經把自己餓成皮包骨頭,家裡實在交不起秋稅,交了秋稅,年底就交不起官人家的租子了。
而且以前不是只交春稅和夏稅嗎?
王麻子還是笑嘻嘻的說:
想想辦法嘛!實在不行,你可以向我借嘛!
我王大善人的名頭可不是白撿來的,我對你們向來是有「有求必應!」的。
王大麻子轉頭沒見到為人和氣的老好人李里正,只能看向嘴裡塞滿豬肉的劉春三問道:
春三,你經常召集佃農收稅、收租子,那些佃農是不是經常這樣誇讚我的?
劉春三聞言,一口硬咽下嘴裡的豬肉,噎得他直翻白眼,他還是硬忍著。
用了變音的聲調說:
王~大官~人,說的是,大家都稱讚你~老是「及時~雨!」
王麻子對劉春三的溜須拍馬拍的結巴非常不滿,不再理會他,只是又笑嘻嘻對鄭銅說:
再想想辦法!
這時廣場上已經有佃農,陸續從家裡翻弄出糧食,來廣場上交秋糧稅。
計量小吏指著墊了草蓆的斛斗,讓佃農往斛里倒糧食,計量小吏冷硬的說:
不夠!繼續倒!
那個四十歲,長的更像五十歲的村民,苦著臉說:
馮吏員,已經滿了!
不是只收一百斤嗎?
馮吏員用冰冷的語氣說:
稅是一百斤,但是糧食運送起來,運輸途甲的民夫難道不吃不喝?
一百斤稅糧,五十斤損耗,這是交稅的規矩。
你交的糧稅,不夠!必須堆成尖,現在只是平了,不是滿了!
老農見說不通,只能繼續小心的往斛里倒糧食,心痛的將斛里的糧食堆出糧尖,立即停手,望著計量小吏。
只見吏員也不說話,拿腳猛踢斛斗一腳,然後指著消失的糧食尖,對老農說:
不實,還是不夠!
佃農苦苦哀求說:
夠了吧!給我們留一點吃的吧!
求求你,馮大人,我們胡家春稅、夏稅可是足額交納的。
再交足額秋稅,年底還要交王官人家的地租,我們胡家就沒有糧食了,今年冬天會餓死人的,明年春耕就少了能種地的勞力。
劉春三這時咽完嘴裡的豬肉,搶聲說:
胡老大,你家裡有七個男丁,三個女娃,五個男丁已經過了十三歲,已經開始下地幹活。
胡老大,你雖然沒有分家單過,也三個孩子,在村子也算是殷實人家。
今年,你們胡家糧食收成也不錯,交完稅,日子緊緊,勒緊肚子,還是能過的。
即使實在不行,可以將小崽子賣了,今年絕對能過的下去。
姓胡的老農不擅言詞,只是說老實話:
春三爺,去年我家的小崽子已經賣兩個,婆娘想娃子受不了,尋你去問娃子下落,誰知被你讓人打的落下病根。
現在每天還要喝符水下地幹活,眼見著活不了多久。
剩下的兩個娃,是我家看起來最正常的娃,家裡幾個能幹活的,腦子都有問題,我寧可自己餓死,又怎能再去賣這兩個腦子正常的崽?
王麻子去年就是賣了胡大家兩個小孩的人,他讓春三轉手又將兩個小孩賣給桓府,桓仁賣小孩做什麼,早就傳開了。
胡大的老婆,就是聽了這些傳言,跑去找春三鬧,結果讓春三指使手下打成重傷,胡大老婆被人抬回家後,就一病不起。
前一段時間,縣丞又增開了秋稅,還要各村子按要求放干水田裡的水,深翻水田,還有接下的修路,這都是縣裡派的徭役。
家裡連只會幹活的傻小子都受不了,眼看著又要把人累廢了。
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胡大的老婆才拖著有傷的身子,喝了點神婆燒的符水,就掙扎的下地幹活,在臨死前也要為家裡節省點人力。
王麻子不願意這個話題,最終扯到他的身上,他笑嘻嘻的說:
縣丞加收秋稅是為了大家!
大家想想以前禍害人的海匪上岸後的所做所為,哪家沒受過海匪的劫掠?
最後,還不是朝廷派軍隊趕走了海匪?
朝廷派軍隊,是要吃要喝要錢財的,這些還不是全靠賦稅?
現在,改朝換代了,若是不把新朝的軍隊伺候好了,海匪來了,誰能抵抗?
胡老大梗著脖子小聲說:
俺們離永康城近,聽說現在廬江灣駐紮了北秦的軍隊,海匪不敢再來了。
王麻子一聽這句話,他也不再笑嘻嘻的,反而嚴肅的說:
胡大,你這樣想,就不對了,當兵吃糧,自古有之。
北秦的軍隊也要吃喝,也要有軍響,對,就是「軍響」,我也聽人說過,北秦的軍隊都發「軍響」。
北秦的軍隊發的是「軍響」,是錢。
這要需要多少錢?
你們交納的秋稅要是換成錢,也值不了多少錢,我看在鄉里鄉親的面上,還補貼縣裡,我叫過苦嗎?。
你們交的賦稅,只夠朝廷的軍隊用,現在縣丞頂著朝廷的壓力,加秋稅就是給北秦軍隊湊軍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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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群北秦大爺伺候好了,以後廬江郡、永康城、白鹿縣就不會再有海匪之患,現在大家苦一點都是值得的。
胡大,你不夠的稅糧,就由我暫時幫你填補上,大家都是同鄉,我的借貸再給你降一降,借一斛,明年只還兩斛。
胡大,如何?
計量小吏用程式化的冷硬話語說:
王老爺說的是。
馮縣丞要上升了,他代表的可是官府,代表的是朝廷,是皇帝陛下的臉面。
他老人剛頒布的政令,誰敢違背?
胡老大極不情願的將裝糧食的袋子倒空,才勉強又堆尖了糧食尖。
苦著臉去跟李里正寫借貸糧食的借據,等寫好借據捺上手印,他回想起來了,就是為了還債,他才賣了兩個大一點的兒女,用來抵賬才還淸去年的欠賬,現在又背上了「閻王債」。
這時抓著他破爛褲角的-個小男孩,用奶氣的聲音哭喊著:
阿爺!阿爺!我餓!我餓!
胡大用苦澀的聲音說:
柱!家裡有吃的,一會回家,讓你阿母…我給你做!
離石走入這個村子時,就見到了村口廣場上的收糧場景,他也好奇南朝豪門是如何收糧稅的。
看到那個小吏用腳只踢了一次裝糧食的斛,就猜到了這是收實物稅,這裡面的門道可是傳了數千年的傳統文化。
他還看過類似的資料和視頻,就是被新中國消滅了的「淋尖踢斛」,古代官員發工資可是以糧食的重量來計算的,像是漢朝的千石大員、二千石高官等等。
明朝對官員即便是品級最高的一品大員,一年的俸米也僅僅才有1044石,月均87石,越往下越低。
到七品知縣就只有90石了,月均才7.5石,可就是這樣,官員們每個月依然不能按時足額領到俸米,而只能領到一部分。
剩下部分則被折算成其它生活用品,等價發給他們,廣大官員們如果僅僅依靠俸祿生活的話,那是相當拮据的,也許當官的過得不如世家豪門。
因此,大部分官員們為了維持相對體面、富足的生活,往往都會費盡心思去撈點外快,以補貼家用,「淋尖踢斛」也就成為了官員們撈取外快的重要手段。
淋尖踢斛"又稱為「腳踢淋尖」,其中,斛是一種計量容器。
是朝廷收繳老百姓上交的糧食時所使用的專用計量容器,歷朝歷代,一斛的數量都有所不同。
漢朝時,一斛=1石=10斗=120斤;自宋朝開始,一斛=0.5石=5斗=60斤。
當老百姓上交糧食給官府時,先要將糧食倒入斛內。
一方面是檢查糧食的質量,另一方面則用來計量,按照千年慣例,糧食要高過斛口,呈圓錐形尖狀
「淋尖踢斛」的具體操作方法是這樣的:
當交糧的百姓將糧食裝滿斛後,收糧的小吏往往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斛上踢上一腳,必須要保證斛不能倒。
可斛雖不倒,但一腳下去,高過斛口的那部分糧食就會灑下來,而交糧的百姓是不允許去回收這部分糧食的。
因為,這部分糧食將算作是運輸和保管途中的損耗而被收走,斛中所剩的糧食才算是老百姓真正上交的數量。
老百姓往往都會因為官員們的這一腳而無形當中要多交不少糧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被官員們踢下來的那部分糧食,他們自然是不會上交朝廷,這部分糧食都被他們據為己有了。
久而久之,「淋尖踢斛」也成為了官員撈取外快的一種半公開的重要手段。
老百姓也默認了這種做法。
食物稅也持續了數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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