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今天沒練琴。
自打與黑貓初見以來,首次的,沒有在全天時間裡,進行琴技修煉。
直至陸清回家以前,她完全處於同一個姿態——
摟著「黑貓」,縮在床角,用被子裹著自己的腿,小臉凝重,神情恍惚。
喃喃著:
「我該怎麼辦」
「我們該怎麼做才好」
【黑貓,幫幫我。】
…
…
時至今日她已明白,哥哥到底為何嗜琴如命了。
在這樣艱難的時刻,即使什麼都不做,只是抱著愛琴,也可從她那斷續發出的聲響當中,依稀聽到某種回應——
那是「心靈」的聲音。
是來自次元外的,不知是由外至內、還是由內向外、擴散至耳膜的,「她」的聲音。
——
蘇靈也說不清自己具體聽到了什麼。
但可以明確的體會到,某種「力量」,化為一份「熱度」,流淌在自己心間,流轉在四肢百骸。
這是——
「黑貓」的力量。
「她在告訴我,會贏的。」
「她在向我傳達,哪怕是林睦那樣的,與我有著鴻溝巨壑的存在,我也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雖然。
心裡清楚。
自己最大的倚仗,是「神器」+「扭曲的努力」。
前者pass掉了百分之99的音樂愛好者,後者直接再淘汰餘下的百分之99.9。
而對林睦來說,這兩點,似乎完全不是問題。
當,
普通人聽見「練琴8小時」這個概念會下意識覺得「怎麼可能達成!這會累死的吧?!難道沒有別的事要做嗎?」時,林睦已經拿起琴彈了半天了。
這就是差距。
【抱怨也是一種荒廢。】
【不做好絕對的準備,就不要試圖挑戰專業,僅把其當成愛好自娛自樂即可。】
蘇靈本以為,每日8小時的自己已經少有人能比,自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拿下「僅予你的晴天」節奏吉他的演奏部分,並且把小的SOLO添加進去,往死里練習,達到心中想要的效果。
這種飛速的進步,常人望塵莫及。
但看了林睦的演奏視頻以後,某種「無力感」便如洪濤駭浪,登時高高崩起,將自己包夾其中,左右無法逃避。
沒錯——
【林睦在音樂之道上的天賦是反常理的。】
【她彈琴時有Groove(律動)存在。】
【她演奏時的姿態,飄逸如精靈,美若畫卷。】
——是那種「自然」之美,人與曲律結為一體,渾然天成,所有音階一氣呵成,如「天星」般耀目璀璨。
她沒有失誤,沒有緊張,沒有怯弱,沒有躊躇。
她的音樂天賦比之哥哥絲毫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是這樣的人,為什麼,她會一宿一宿的練琴,她會一車一車的購入設備,她會幾百個幾百個的錄製視頻,錄製想要發給哥哥的「完美碎片」?
「啊」
「黑貓救救我」
「我好難受。」
——
蘇靈感到挫敗。
首次感到挫敗。
也終於理解了,什麼是【有些人拼了命也不一定到達羅馬,有些人生來就已經站在羅馬的廣場上,點擊了「前往下一站」】。
…
這要怎麼打。
她有著「聖器」,還不止一把。
她有著「時間」,每個通宵都在精進。
她有著「耐心」,穩定如同深海里的巨鯨。
她還有「天分」,哪怕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
她也有「沉澱」,與哥哥之間那謹慎編織過的,出現過破洞但又已被哥哥重圓了的,感情的沉澱。
現在,她唯獨沒有和哥哥「見面」。
不。
不如說,哥哥已經見過她一面。
甚至自己,也已經見了她一面。
「原來,是她啊。」
順著哥哥那些帶有明顯引導意味的話語,找到視頻中背景布上的LOGO印記,
看著「暮光咖啡」四個大字擺在眼前,終於明白,哥哥為何會修改原本定好的「約會時間」。
「」
果然是為了林睦。
為了見林睦。
而不是陪伴我。
不,也陪了。
「但只是順帶著陪我。」
「重點還是去探望她,是這樣嗎?」
蘇靈心中壓抑,感到本已好轉的病情,竟在這三重的刺激之下蠢蠢欲動,隱有復發、爆發的趨勢。
【好痛苦。】
【好難受。】
【哥哥】
少女抱緊黑貓。
指尖無意中刮碰到指板上的一弦。
發出了輕微的E鳴。
「啊還好有你在。」
輕輕撫摸著「她」的皮毛。
默默感受著「她」的撫慰。
進一步理解了,哥哥對於「她們」的扭曲關懷。
是啊。
無人陪伴之時。
如此低落的情緒,
該去找誰化解?
誰能將它化解?
一個人的生活,一定很無助吧。
哥哥他曾經住在這裡,拖著一身瘡痍,承著被拋棄之苦痛,裝載著那如被利刃洞穿過的、空落落的心臟,於此屋檐下,舔舐傷口,無人傾聽。
【只有「她們」在聽吧?】
難過之時,對著「她」和「她」傾訴,聊以慰藉根本無法痊癒的心靈。
或許,「她們」給予了他前行的力量,
但這份力量,比之前方席捲而來的風暴,仍然令人感到絕望,感到迷茫。
所以,他不想傷害到「她們」,暫時的、暫時的存放了「她們」,作為一種保護和遺忘。
——是這樣嗎?
蘇靈不能確認。
但今日的她,已然知曉,前方路途上,有著一尊神祇般的存在,正面無表情的等待著自己。
周六那天,也就是後天,自己不得不隨著哥哥一同去面對,面對那人輕蔑的語氣。
「」
無力。
無從下手。
白星是最速成長型選手,屢敗屢戰,越挫越勇。
糖花是上天眷顧型選手,什麼也不做,就能讓人痴迷拜倒。
林睦是深海幽淵型選手,起步就是天花板,且能踩在這樣的天花板上,穩步拔升自己,那沉穩邁進的速率,讓同賽道的其她任何人只會產生同樣的心裡感受——
【絕望。】
「這樣下去,在音樂領域超越她,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8小時,她至少9小時。因為走一遍「每日練琴曲」,她就已經用了四五個小時。這是在穩固水平所以說,後續她還會將更多時間投入到作曲、編曲、錄音、混音剪輯、其它樂器的修煉上」
那些視頻已經將她的日常生活完全記載,有些甚至是Vlog,對陸清分享著她一整夜裡的點點滴滴。
——【平平無奇的9-10h練琴生活】。
「不。不行。」
蘇靈深深吸氣,試圖冷靜自己。
「不能輸。」
「不可以輸。」
「不可以還沒過招,就被她的氣勢給嚇到。」
「她有弱點的。一定有弱點的。」
從小到大,哪怕是病情最為嚴重之時,蘇靈也未曾有過如此窒息般的危機感。
錢不夠花帶來的經濟焦慮,
媽媽遠走高飛帶來的生存焦慮,
病情越來越重帶來的精神及身體上的焦慮,一切的焦慮抑鬱,都沒有今天這種三重結合帶給自己的打擊更大。
精心編織的絲網,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創下,裂開圈痕。
——
【但這樣,就會擊敗蘇靈嗎?】
——
「別太小瞧我了。」
——
毫無徵兆的,在門外傳來腳步聲,傳來鑰匙插入門孔擰動聲的一瞬。
某股新生的能量豁然間充斥了她空落落的身體,使得她「再生」般痊癒——
只見蘇靈掀開被子,一把丟置旁側,同時抓起黑貓,背上琴帶,
以一種颶風中逆流而上的態勢,
重新坐回到哥哥的旋轉椅上,打開音箱旋鈕,深吸了一口氣。
堅定道:
「誰也別想干擾我。」
——
——
【我,會將你們所有人,拖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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