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不說話,沈夏辰小心翼翼地問:「到底是誰欺負你了?」
我依然保持沉默,而他卻像是得到了肯定似的,嘆了一口氣:「原來真的是被人欺負了啊。」
我低下頭。
「是不是有太多人針對你了?沒關係的,不要太在意這些。也有很多人討厭我,可是我從來就不在意這些啊。」沈夏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髮。「他們這是在嫉妒你,知道嗎?你應該為此感到高興,而不是一個人哭。你要過得更風光,讓討厭你的人更討厭你,氣死他們。」
我抬起眼睛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瞬間的錯覺,我感到沈夏辰正在試圖用一種柔軟而溫柔的口氣使我安定下來。在這個學校里,我一直都是在嘲諷和敵對中度過的。從來沒有人這麼耐心和溫和地來溫暖過我,就連顧千敘也沒有在我被欺負的時候這樣來安慰過我。
可是現在,和我其實並不是那麼熟絡的沈夏辰卻肯願意抽出一絲溫和的耐心給我。
這一刻,我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他對我真的很好。
「陸星,你和我們不一樣,和這個學校里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你是一顆新星,是天中未來的高考狀元。那些欺負你的人算什麼啊,他們將來一定不會比你有出息。你要發光,要發亮,總有一天你要去找到真正屬於你的地方熠熠生輝。」
我愣愣地望著沈夏辰,腦海里幾近一片空白。
「我討厭念書,也討厭學校,不想把青春浪費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耳畔傳來沈夏辰的聲音,堅定而認真。「我想做我想要去做的事情,想要去實現我的夢想和追求,但是身邊太多的客觀條件限制著我。父母、師長、高考、學業……這些都讓我清楚地意識到,我還沒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和資本去挑戰一切困難和挫折。所以,在完成學業之前,我必須把我的熱血和動力全都集中起來,去挑戰高考。只有把眼前的這道坎先過了,考上大學,擁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我才能夠有能力去追求我的夢想,不用再擔心會有什麼羈絆。因為這些困難,我堅信自己都能夠戰勝。總而言之,我的未來,我說了算。而你,陸星,你能明白我說的話嗎?」
溫柔的微風吹過我的臉龐,吹起我的髮絲。沈夏辰彎著大眼睛,又摸了摸我的頭髮:「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我希望,你可以越走越遠,擁有更美好更輝煌的未來。而不是像現在,和那些不學無術的人一起墮落。」
呼吸。
有風拂過搖擺的樹葉。
「別怕。」沈夏辰彎起的眼睛像是盛滿一池溫柔的暖光。「我會考進a班陪你的。到那時,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呼吸。
腳邊破碎的光斑像是可以匯聚成一整片陽光。
「就算別人不願意和你做朋友,我也永遠是你的朋友。」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摸到哪根稻草就拼命往下拽。眼裡裝滿的惶恐和無助只能讓我抓著稻草的手越攥越緊,甚至用力到虎口發軟的地步也不肯鬆懈一絲。
沈夏辰就像是我手中唯一的那根稻草。我把最後一線微薄的希望黏到他身上,讓自己還不至於那麼絕望。我還真是脆弱,哪兒能靠就不顧一切地向那邊倒下去,哪怕我自己心裡其實也很清楚地明白,我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保證而已,以至於讓現在的我不會感到那麼無助。
「有我在呢。」
此時他的溫柔是絕對不能夠用「敷衍」兩個字就能概括的。
——有我在呢。
幾近陳述的,溫柔的句子。
我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沈夏辰此刻眼睛裡掛滿溫柔的笑意,暖暖地看著我,似乎視線里溫柔的甜度能夠一點點地將我心中的悲傷給擠兌掉。很快我就意識到,我需要的正是這樣能夠飛快地在我心裡膨脹起來的安全感與溫柔。
「嗯。」我澀澀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的。
就算你是不想讓我傷心,就算我們剛認識沒多久,就算我只是想找個安慰自己的理由……可是謝謝你,只有你在我最脆弱的時候設身處地地考慮過我的感受,以陌生人的姿態,小心翼翼地迎合著我,生怕我再受到任何傷害。
就這一刻,我看著沈夏辰的眼睛,忽然下定了決心,要死死抓住這根稻草不放。
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啊,陸星。
一定要振作起來,絕對不能夠被打敗。
「好啦,我送你回去吧。」沈夏辰終於還是先打破了僵局,「別太感動啦。」
我用最快的時間使自己恢復原樣,又變回了看起來冷漠並且無堅不摧的陸星,就好像任何事情都無法對我造成傷害一樣。我依然過著和從前一樣的生活。上課,寫作業,處理班務,幫蔣婕批改作業,和柯思雅一起吃飯。
有些痛,不需要所有人都看到,也不需要所有人憐憫。有些成長,註定要自己一個人來背負。
蔣婕也沒有再找過我的麻煩。只是在某次私下談話中,她非常和藹地鼓勵我說:「高中是青春期里最黑暗的三年,但是只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就會發現其實一切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啊,要努力學習,以後考一個好的大學,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錯。」
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蔣婕的話總是能給我加油打氣,幫助我我走出各種混亂的迷茫和憂鬱,重新振作起來。所以我非常願意和蔣婕談心,也很感激蔣婕的開導。
相臨也曾經安慰我說:「沒關係的,一定要堅持下去。想想你的夢想,一定不要忘記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堅持了那麼久的。」
「夢想?」我忽然有些茫然。
我的夢想,會是什麼樣子的?
半個月後,進入數學競賽的複賽名單通知發下來了。蔣婕給我媽媽打了電話,告訴她我拿了初賽最高分。然後,我以第一名的身份受到蔣婕的委託,負責帶隊到某所中學參加複賽。
「咦?我帶隊嗎?」雖然對於蔣婕的委託感到很詫異,但是我並沒有推辭。對於蔣婕的要求,只要去做就好,最好不要有任何意見。
拿到進入複賽的學生名單後,我意外地看到了排在末尾的陳禮的名字。
她也進了複賽?
我的疑惑在第二天得到了證實。站在參加複賽的學生們最後面的女生,穿著淺綠色的外套,眼神冷漠,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那確實是陳禮沒有錯。
在點名的時候,念到最後一個名字時,我頓了一下,然後說:「陳禮。」
被叫到名字的女生抬起頭來,我們的視線在空氣中相遇。她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回答道:「到。」
我象徵性地沖她微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對所有參加複賽的學生說:「好,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出發吧。九點鐘準時開考,請大家到時候不要亂走,務必準時進入考場。」
我很難解釋自己對陳禮的感覺。
一開始因為顧千敘的原因,我總是忍不住去關注陳禮。不得不承認,我對她是保持著一定的警惕感的。而在發現我和她幾乎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共鳴之後,我又對她產生了一種類似同情的好感,讓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去接近她。
所以,在乘坐公交車的時候,我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陳禮依舊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車廂過道的末尾,與前面三五成群有說有笑的同學們顯得格格不入。
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液體被人從我的心上倒了下來,幾乎要將我的心臟柔軟而酸澀地化開。我甚至想要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然而,我並沒有這樣做。這個大膽而荒唐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盤旋了十幾秒鐘,又立刻石沉大海般地了無生息。
我將視線轉回去,看向站在我身邊的安芷蓉,笑著問:「班長,複賽有幾成把握?」
「七八成吧。」安芷蓉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略帶挑釁地看著我,「這一回,複賽的最高分一定會是我。」
我笑了笑:「是嗎?那你可要加油哦。」
站在一旁的李益微望著別處,發出一聲冷笑:「哼。」
柯思雅拍拍李益微的肩膀:「李益微,這回看看我們兩個誰的分數比較高。」
李益微回過頭,白了她一眼:「這還用問麼,一定是我。」
「我覺得相臨會比你們兩個都高。」安芷蓉笑,「相林,你說是吧?」
「你會比我高的。」相林謙虛地說。
「我覺得會是陸星吧,畢竟陸星的數學基礎比我們都紮實很多啊。」柯思雅說。
我搖頭笑了笑:「你們太小看競賽題目啦。」
果然,還是被我一句話說中了。從考場出來的之後,幾乎每個人都哭喪著臉。柯思雅一出考場就扯著嗓子喊:「好難啊!我都不會寫!要是高考也這麼難,我肯定完蛋了!」
「我早就說了你們別小看競賽題目吧。」我聳了聳肩。
柯思雅扯著李益微,死纏著他對答案。李益微迫於無奈,只好拿出了自己的草稿紙。對到後面,柯思雅的臉色越來越鐵青,到了最後,終於發出了悽慘的叫聲:「啊啊啊啊為什麼我們的答案都不一樣!」
「因為你蠢。」李益微言簡意賅地回答。柯思雅跳起來,一邊喊著「混蛋」,一邊扯著他的袖子就要打他的頭,李益微一邊推開她,一邊往旁邊躲閃。安芷蓉則在一旁,指著他們兩個,笑得喘不過氣來。
「相林,你寫得怎麼樣?」我問。
「我覺得好難。你一定考得很好吧?」
「我後面的大題都沒做幾題呢。」我笑著攤了攤手,「這也算一次見見世面了吧,讓我們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冬日的陽光正好,溫柔而不刺眼。教學樓前面種著一棵高大的榕樹,繁茂的枝葉幾乎要伸到走廊來,我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被柔光渡亮的樹葉。空氣里混合著風聲,鳥叫聲,還有打鬧的歡笑聲。我們趴在走廊上笑鬧著聊天,一切都是那麼快樂和美好。
這一刻,我們好像都變回了最真實的自己。我們似乎不再是被束縛在成績角逐里的五個人,也不再是敵對的對手關係。我們放下了所有的警戒和敵對,露出最單純的笑容。我們都只是奔跑在時光里的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成績和排名,也沒有高考。我們都有著自己最美麗最張揚的笑臉,義無返顧地揮霍著自己美好的青春。
這幾乎成了後來在我記憶中關於我們五個人的最美好的回憶。在後來經歷過種種事情之後,當我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就會覺得眼睛發脹得難受。
我們都還來不及長大,就要變成大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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