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枝晨的臉色已變得死灰一樣。
他的眼神也變得死灰一樣。
但聽他怯聲地道:「屬下陸枝晨參見聖姑!」聲音低微,要不是在如此寂靜的夜裡,估計連他自己都會聽不到。
吳珂穎的臉起了一種相當複雜的變化,仿佛六月的天,時陰時晴,變了又變,反覆無常。也許是方才的打鬥著實消耗了她太多的內力,她的胸脯一直起伏不定。她定了定神,開口道:「什麼聖姑?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陸枝晨一聽這話,愣了一下,他緩緩抬頭,目光再次落在吳珂穎的左手臂上,但見手臂上端的的確確紋著一條紅色的海鯉,翹首擺尾,栩栩如生。
陸枝晨的眼神再次露出駭然之色,「咚咚咚」又是連續三下磕頭,額頭頓時紅腫起來。
陸枝晨吞吞吐吐地道:「屬下雖然職位卑賤,但聖姑手臂上的紅鯉斷然不會認錯,屬下魯莽,聖姑饒命!」
吳珂穎輕輕地一聲長嘆。但凡嘆息者,常因惋惜、鬱悶、煩躁、無語,而吳珂穎這聲嘆息卻飽含著各種意味深長的因素,也許現在她的心裡也已亂得一蹋糊塗,仿佛打破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都有。
吳珂穎淡淡地望了伏於地上的陸枝晨一眼,道:「你起來說話。」
陸枝晨心中忐忑不安,忙道:「屬下不敢。」
如果吳珂穎真是聖姑,那他現在就已經是個死人。這一點,陸枝晨比誰都清楚。即便吳珂穎不殺他,白蓮教的人也會殺他。因為聖姑是不可侵犯的。
他不僅會死,而且會死得相當痛苦。這種痛苦,是不可想像的。
陸枝晨的身子開始發抖,而且越抖越厲害。
他其實算得上是一條硬漢,他不怕死,但是他怕生不如死。
白蓮教的手段,殘忍,非常殘忍!
吳珂穎又是輕輕一嘆,道:「我叫你起來,你就起來。」
陸枝晨這才從地上爬起來,雙手無力地垂下,恭敬地站在她的對面。
吳珂穎道:「杜小七有句話沒有說錯,你真的是個誠實的人。你剛才完全可以假裝沒有看見我手臂上的這條紅鯉。」
陸枝晨不敢抬眼看吳柯穎,只是低著頭道:「在聖姑面前,屬下不敢不尊。」
吳珂穎道:「我已離開白蓮教很多年,以為從此再也不會跟白蓮教有任何瓜葛,不曾想到今日還會被你認出。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白連教早已經忘記了有我這個人。」
陸枝晨連忙搖頭道:「不,不僅教內上下對聖姑一直念念不忘,連教主都時常會提及聖姑。」
吳珂穎對這話似有點意外,「哦」了一下,道:「他提我幹什麼?」
陸枝晨恭敬地道:「教主遇事時,常在說要是聖姑在就好了。」
吳珂穎突然眉頭一揚,嬌怒道:「他難道以為我還會替他賣命?」
吳珂穎突然揚聲動怒,陸枝晨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吳珂穎道:「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要離開白連教嗎?」
陸枝晨如實答道:「屬下不知。」
吳珂穎哈哈一聲惡笑,道:「就是因為我看不慣白蓮教的做法。白蓮教為什麼會被武林同道看不起?為什麼會被人家看作是歪門邪教?就是因為教內教規森嚴,處事極端,行為惡劣,人性滅絕!教主之位傳到海神這裡,更加變本加厲!」
陸枝晨不語,他只是默默地聽著,他也只能默默地聽著。
吳珂穎越說越亢奮,她高舉著雙手道:「教內還規定聖姑不能嫁人,憑什麼?你說憑什麼?因為聖姑受教眾瞻仰?因為聖姑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但是聖姑也是女人,為什麼不可以有自己的愛人?為什麼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為什麼不可以有個家?誰能理解這種痛苦?」
吳珂穎將臉貼近陸枝晨,瞪著眼睛看著陸枝晨,厲聲質喝道:「你說為什麼?為什麼?!」她又是一陣惡笑,頭髮披散開來,像個瘋瘋癲癲的瘋子。
陸枝晨動容地道:「所以聖姑不辭而別,嫁給了『錦屏山莊』的少爺?」
吳珂穎「嘿嘿」兩聲傻笑,道:「生活是美好的,我為什麼不可以有自己的選擇?海神他想追殺於我,這麼多年了,不是也沒找到我嗎?我告訴你,離開白蓮教,我活得快活多了。」
陸枝晨果然是個誠實的人,他居然斗膽道:「可是聖姑卻一個人在這個后庄園生活了很多年。」
吳珂穎一聽這話突然暴怒,一掌擊向陸枝晨,使的正是白蓮教「白蓮掌」,掌風陰柔辛辣,陸枝晨「蹬蹬蹬」連退數步,跌倒於地上。「哇」的一聲,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來。
陸枝晨艱難地起身,吃力地道:「聖姑武藝高強,屬下剛剛還在納悶,剛才聖姑一個女流之輩,使的卻是不相稱的錦屏拳術,原來是聖姑故意而為之。」
吳珂穎道:「我不用白蓮教的功夫,是為了不讓你看出我的路數,不想讓你認出我來。」
陸枝晨道:「可是聖姑為什麼要委曲求全在『錦屏山莊』?」
吳珂穎哀怨地道:「我離開白蓮教,歷經千辛萬苦,終於逃離海神的魔掌,好不容易嫁給『錦屏山莊』少莊主秦偉聰,原本以為可以美滿地過上一生,沒想到這負心人卻另尋新歡,我豈能饒他。我獨守空門,就是要他不能另外媒娶,他幾次三番來求饒,我都不依,別人讓我痛苦,我定讓他比我痛苦萬倍。」
陸枝晨道:「秦少莊主的新歡是誰,我若有機會報答聖姑,定提此人首級來見聖姑。」這話雖然說得剛強有力,但其實也是在給自己討饒,好讓吳珂穎放過他。
吳珂穎道:「你一定聽說過『老闆娘』這個名字。」
陸枝晨點頭道:「是的,我聽說過。『老闆娘』開著江湖中最大的賭場『好運來賭坊』!」
吳珂穎突然道:「既然你有此心,我定要賞賜於你。」說完,轉身打開一隻箱子,從裡面取出一隻白色小瓶,輕輕拔開瓶塞,搖了兩下,倒出一顆藥丸在手心。
她走到陸枝晨面前,道:「張嘴。」
陸枝晨果然聽話地張嘴。吳珂穎將那顆藥丸送到他嘴裡,道:「這是一顆可解『牧漁神丸』的解藥,你服了之後,保證一年內『牧漁神丸』的毒性不會再發作。」
陸枝晨心中大喜,「骨碌」一聲,一口咽了下去。
吳珂穎冷冷地看著他,道:「咽下了?」
陸枝晨高興地道:「咽下了,多謝聖姑。」
吳珂穎淡淡地道:「別謝了,不要罵我就好了。」
陸枝晨一愣,不解地問道:「罵?聖姑這話什麼意思?」
吳珂穎道:「我可沒像你那樣誠實,我說是解藥你就信啊?」
陸枝晨的額頭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來,他結結巴巴地道:「聖姑,難......難道......這不是......解......解藥?」
吳珂穎仰天兩聲大笑,道:「這藥叫『白蓮毒丸』,由七七四十九種海底毒草配製而成,比那『牧漁神丸』不知要毒上幾十倍。整個白蓮教內只有三顆。而解藥卻只有兩顆。所以我肯不肯把解藥給你,那要看你表現了。」
陸枝晨汗如雨下,顫抖著聲音道:「聖姑要屬下做什麼,屬下都依聖姑就是。」
吳珂穎冷冷地看著他道:「我也不要你做什麼,你只要不把我的身份說出去就行了。今日之事當作沒有發生過。」
陸枝晨不停地點頭道:「是是是,我保證不說。」
吳珂穎道:「告訴你,這『白蓮毒丸』的藥性周期較長,你每年的今天來我這裡吃解藥,我每次削一點給你吃吃,直到把整粒解藥都吃完為止。當然我會控制好,不會多削給你,希望你活得時間久一些。」
陸枝晨不停叩謝。
吳珂穎道:「其實我殺你比給你吃『白蓮毒丸』省力多了,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
陸枝晨忙道:「因為聖姑大福大量。」
吳珂穎道:「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善心,我不殺你,是因為杜小七不殺你。」
陸枝晨心中萬分不解,這難道也算是一個理由?
吳珂穎看著陸枝晨迷茫的神情,道:「杜小七可以放的人,我為什麼不也放一次試試?你一定不理解,但是你也不需要理解,因為你不理解的事還會有很多很多。你走吧,如果想活命,別忘記明年這個時候回來找我。」
陸枝晨再三叩謝後方才離去。
他的心一定很沉。
一個在鬼門關走出來的人,心都會很沉。
等陸枝晨走遠,窗外有一個人突然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當然這聲嘆息聲,只有他自己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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