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梔芊小心翼翼的四處探查,走了幾步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俯下身子,撿起了一把長劍,此劍護手如青龍,上書
「浪蕩風流子,笑盡世間書」,正是浪書劍。江笑書連佩劍都丟了下來,現在又落入敵人手中,豈不是自投羅網?
就在覃梔芊撿劍的那一瞬間,江笑書施展輕功,飄然落地,來到了覃梔芊的身後。
隨後他開始呼吸,每一息的節奏和輕重都大不相同。一個頂尖的殺手,遇上了
「豺狼搭肩」,她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江笑書不知道枯骨殿是怎麼教的,至少
「天絕鬼道」告訴他——遇上豺狼搭肩時,第一件事,就是朝前方一撲,隨後翻滾起身,再圖還擊。
這道理簡單得很,被豺狼搭肩時,敵人一定在你背後做足了準備,那時你無論反擊還是轉身,都慢了數拍,陷入被動,唯有你視線所在的前方,才能確保真正的安全,朝前匍匐倒地,對方便有再多技倆,都會一一落空,可以瞬間扳回局勢。
在江笑書發出第二息時,覃梔芊眼神一凝,甚至還未經思考,便猛的向前方撲倒。
隨後,她覺得心口一痛,脖頸一緊!
「呃!」覃梔芊發出短促的痛呼,可隨後他後腰一震,便已被緊緊抵住,脖頸瞬間被什麼東西收緊,向後扯去,好像身子成了一張大弓,正被人全力拉扯!
覃梔芊不由自主的拉住喉頭所系之物,發現那是一條軟鞭,隨後她視線下移,看見了心口所插之物,正是一枚蝕骨喪魂釘。
原來,江笑書將浪書劍丟在顯眼之處,卻在稍前方處埋了一根蝕骨喪魂釘,並將軟鞭橫置。
覃梔芊撿到浪書劍時,自己便來到她背後,卻不出手偷襲。若直接偷襲,覃梔芊定然能反應過來,自己兵刃全失,手無寸鐵,即便得手,也不是她的對手。
可若是賭一把,用
「豺狼搭肩」的手段,讓覃梔芊主動跳入陷阱,那時自己便可占據極大的上風,甚至一舉殺死覃梔芊。
這一著實在太過兇險,倘若第一個撿到浪書劍的不是覃梔芊,或者覃梔芊撿到浪書劍的方位偏上幾寸,或者被她發現了軟鞭和毒釘稍有一步差池,便都將前功盡棄,滿盤皆輸。
可江笑書還是毫不猶豫的做出了這個選擇——同樣精通刺殺、隱匿和偷襲,你十分了解我,無論我怎麼逃,你都能找得到,這很了不起。
但是反過來,我又何嘗不是也同樣了解你呢?我若是你,行動時一定會選擇
「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這條路線。遇見豺狼搭肩時,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前撲。
江笑書賭對了。覃梔芊心口被刺,喉頭被纏,江笑書毫不猶豫欺身而進,使個
「哪吒足開震天弓」,抬腿頂住她的腰,雙手猛拉軟鞭,死死鎖住了覃梔芊!
四處搜尋的眾高手,聽見林中響起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後便悄無聲息,不由得一驚,連忙問道:
「高人,怎麼了?」不見回答,他們提高聲音:
「高人,是發現敵蹤了」
「唰——」一道利刃破風之聲突然響起,打斷了眾高手的聲音,隨後林中穿出覃梔芊的聲音:
「找死!」叮叮噹噹,兵刃相交聲不斷,眾高手大驚:
「高人,是江笑書麼?」可四周呼呼之聲不斷,覃梔芊與江笑書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奔襲了起來,眾高手只覺四面八方都是二人的打鬥聲,欲要幫忙,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他們只感到,方圓數十丈的密林中,傳來鋪天蓋地,令人膽寒的殺機,自己似乎只要踏出一步,便會被裹入其中,被撕個粉碎。
山頂懸崖,那悠揚的歌聲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曲調一變,突然高亢蓬勃起來:『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哈哈哈!」江笑書的大笑聲響起:
「好好好,現在若能浮一大白,恰好和剛剛吃下肚的東西相配。」覃梔芊的怒喝響起:
「這是血屍術!你自稱名門正派,竟會這樣陰毒的邪功!」江笑書冷聲道:
「與你們這群賊子所做之事相比,血屍術簡直乾淨太多了。」隨後只聽得頭頂風聲呼嘯,眾高手抬頭,見樹頂兩道身影以迅速交錯糾纏,身形極快。
這正是——劍影閃如落英繽紛,堪稱羚羊掛角。刺風疾同萬鈞霆雷,可謂一鳴驚人。
身形動似脫兔觸地,便教眼花繚亂。蹤影飄若蒼鷹搏飛,難掩奔逸絕塵。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方才的慷慨激昂後,小魚的歌聲舒緩了下來,歌聲悠悠,每一句都飽含情感,充滿了崇敬與歌頌。
可那重義輕生、瀟灑恣意的義士,即便用千言萬語,又怎能形容其萬一?
江笑書和覃梔芊交手數十招後,突然大喝一聲,身形分開,同時落回了兩邊,身形在樹林中消失不見。
覃梔芊似乎冷靜了許多,她問道:
「值得麼?為了一個臭婊子,枉自送了性命。真是執迷不悟。」樹林另一頭,江笑書立刻道:
「不,我並沒有執著不悟,我並非一個很執著的人。」覃梔芊似乎十分奇怪:
「你說,你不是個執著的人?」
「執著的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江笑書頓了頓,隨後道:
「而我這樣的人,見了棺材,也不落淚。」覃梔芊沒有再說話,而是一聲大喝,朝江笑書沖了過去,雙方再次站成一團,聽得快到入肉之聲不斷,不少鮮血濺到了眾高手的臉上,卻不知是誰的?
眾高手面面相覷,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呃——」江笑書痛呼一聲,隨後兵刃相交之聲暫止,覃梔芊傲然道:
「江笑書,你先前在武陵郡搏殺之時,已遭到秘術反噬,現在再用血屍術強撐,也敗在我的手下。你有什麼遺言,儘管說吧!」江笑書的笑著,聲音卻已不由自主的發顫:
「哈哈,可我聽說,殺人無算的絕煞妖女,從不給人留遺言的機會。」
「不錯,」覃梔芊道:
「可我今天為你破例——因為你險些殺死我,對於強者,我願意多一些耐心。」
「我也是個對強者有耐心的人。所以,我的遺言你聽不得。」
「你說我是弱者?笑話!」
「懂得使用暴力的人是強壯的。這一點你做到了,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
「那你還有何話說!」
「可懂得克制暴力的人,才是強大的。你們都不懂,可我懂,所以在我眼裡,你們武功再強,也不過是強壯的弱者弱者,你們永遠做不出偉大的功績。」
「為了保護一個婊子而送命的人,也配叫做強者?這算什麼功績?」恰好,小魚的歌聲再響,如同一首永恆的歌,讚頌起來:『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江笑書長嘯一聲,豪氣沖天的接了下去,與小魚的歌聲交織,直上雲霄: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哈哈哈,我江笑書行事,又何需向你解釋?」隨後長嘯聲戛然而止,天地間歸於寂靜。
眾殺手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最終的結果。良久後,密林中走出一人,正是覃梔芊只見她兩袖被絞碎,潔白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脖頸處勒痕仍在,不斷流淌著鮮血。
「跑了,」覃梔芊言簡意賅:
「他受我重創,功力盡散,再無反抗之能。卻拼著受我一刺,跑上山去了,留兩個人看守,剩餘人同我上去。」
「是。」陽明山頂,小魚轉過頭,看見了渾身浴血的江笑書,正拄著劍一瘸一拐的走來,他一路走來,口中一邊溢出鮮血。
他上身衣衫盡碎,渾身上下到處是皮肉外翻的傷口,胸口插著的峨眉刺卡在了胸骨上,已取不出來,左臂低垂,手腕已折斷。
但即便這樣,江笑書仍咧著嘴在笑,若是只看他的神態,就像在和一位久別重逢的好友打招呼似的:
「剛剛一首俠客行,聽得真是痛快。」小魚沒有去扶他,而是朝旁邊一挪:
「來這裡罷。」江笑書走過來,看向遠處,喃喃道:
「群山朦朧,霞光如錦,這真是個好地方。」小魚也點頭:
「這山上的風景,最得我心。」眾高手已在覃梔芊的帶領下來到了崖邊,聽見江魚二人的對話,不由得一呆——此時陰雲密布,山風呼嘯,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衣衫獵獵作響,這也能叫做好天氣?
江笑書扭頭:
「他們當然聽不懂,你呢?」小魚攬住他手臂,微笑道:
「我懂,但我想聽你親口說。」
「哈哈哈」江笑書大笑起來:
「我的意思是,今天你很漂亮。」可小魚滿臉血污,髮絲凌亂的貼在額前,臉色慘白,就連衣衫都被掛得稀爛,身子也羸弱不堪,在風中搖曳,哪裡有半點好看的樣子?
身後的敵人再次懵懂,只覺得江魚二人瘋了。小魚抬頭看天:
「這場雨應該不小,雨停之後,也許會有一道彩虹。」江笑書聳聳肩:
「誰知道呢,總之我倆想看見,不免困難了些。」
「還好,我已經見過了。」小魚輕聲道。初見——我襦裙落地,一絲不掛,你說自己是君子,走路卻彎著腰。
美人局——我心懷叵測,設計陷害,你至情至性,坦誠相待。龍津橋——我傷痛欲絕,哀莫大於心死,你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芷江東郊——我被抓住,要讓你下跪來求,你反覆糾結,最終,良知戰勝了尊嚴。
芷江客棧——你受重傷,我守了整整一夜,清晨醒來,望著你的臉,我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動情,那情愫奔涌而來,用最高的堤壩也阻攔不住。
武陵南郊坡頂——深夜良宵,夢中的英雄就在我的眼前。英雄告訴我,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就是真正的希望。
我親吻你的臉頰,粲然一笑:
「即便不喝酒,我也想占你便宜。」武陵客棧——那一刻你我醉酒當歌、無話不談,你我是最好的朋友,這件事情無法改變,因為已經過去了。
寅時二刻,九月十五,嘉新三年九月十五的寅時二刻,因為你,我會記得那一刻。
誰說現在是秋天呢?當你在我身邊時,我分明感到百花齊放、鳥唱蟬鳴。
再然後是這條逃亡之路——其實我是個好笨的人,你說的東西,很多東西我都不明白。
我只懂得,無論用再美好的詞藻,都沒法描述你的萬一。若我開口時,便能看見你肆意張揚的模樣,那我想對你說上一世情話。
「真是好厲害的計策別彈龍鬚了,很瀟灑。」
「他娘的全讓你說完了,我剩什麼?」
「只剩瀟灑了。」芷是岸邊的草,水裡游的是魚。可你是一條江,東奔到海,永不停息,我知道你有深愛的人,我知道你不會為芷江的一條魚兒停留。
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能每天問我一個問題,我一定會做出篤定的回答,不厭其煩。
「即便疼得大叫我的媽呀。在我心裡,笑書公子也是個有膽識,有擔當的大英雄。當然,還很瀟灑。」
「嘿嘿,說得好,有時間記得多說兩句」
「那可不成。」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我一一次,你若想聽,需得每天都來問我。」我突然想起你第一次沖我發脾氣,我頭一回知道,原來有人生氣的時候,也能這麼可愛,哦不對,應該是這麼瀟灑才對。
「笑書公子,請丟下我。」
「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和你恩斷義絕!」崖邊,沉默良久的魚突然道:
「雖然毛病很多,但江笑書畢竟是個很不錯的人。」江笑書點點頭:
「我知道。」小魚頓了頓:
「我的意思是,和江笑書恩斷義絕,那會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江笑書略微吃驚的轉過頭,眼神中帶著詢問。
小魚輕輕一笑,勝過千言萬語。江笑書點頭:
「善。」隨後他攬住小魚纖腰,自萬仞懸崖一躍而下,二人身形穿過雲海,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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