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後一次擁抱
「來,幹了!」「喝!」易拉罐碰撞的響聲被一次次粗獷的吼叫聲淹沒了。一群穿著軍裝的軍人圍著一張大桌子正仰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喝著,喝著,直到將所有的液體都灌到胃裡。
在軍營的哨樓上,有兩個穿著軍大衣,戴著棉帽,肩上肩著八一式自動步槍的武警戰士正一動不動的目視著遠處樓上有燈光的地方。他們堅毅的臉龐上有淚光在閃動。
軍官宿舍里的燈也亮著,兩個身穿冬常服的連職幹部都沒有睡意,每人手上都夾著一根煙,菸灰缸里的菸頭已經滿了。
這一夜將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喝酒的兵沒有受到處分,幹部也沒有制止兵們喝酒,其他戰士該睡覺的睡覺,該上哨的上哨。好像這樣是正常的秩序,而不是禁令。
兵們都喝倒了,大多數都吐了,可是吐了還要喝,好像這酒現在不喝這輩子就沒機會喝了一樣。見了酒命都不要了,這是什麼兵,中國什麼時候養了一群這樣的兵?
叮鈴……隨著起床號的響起,還處在睡夢中的我們也隨即清醒了。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不停的往嘴裡倒著液體,這一瓶沒了,還有打開的。時間久了,也就麻木了。
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潛能,在部隊這樣的環境中,什麼樣的潛能都可以被挖掘出來,不論是身體上,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還可以挖掘的就是這酒量。就這樣我們用自己的身體做著一個又一個實驗。
直到沒有機會再這樣喝酒的時候,才算終止,才可以做回一個常人基本可以接受的「人」。
只是我的潛質在這一次的挖掘中不堪重負,在火車上喝得口吐鮮血。現在想來,那個時候我竟然回去之後又接著喝了,我記得火車在赤峰停過,應該就是在那之前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情。
在赤峰又送走了好多個戰友,我們擁抱,我們流淚,我們彼此用拳頭重重的敲打著對方的胸口和肩膀。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你知道我有多少不舍和傷痛。
雖然喝了很多,頭也痛的厲害。可我還是起了床,疊了被子,刷了牙,洗了臉。其他戰友也和我一樣。一刻鐘可以做很多事情。最後我還有時間去了趟廁所。
叮…叮…「集合!」兩聲哨音之後,我們很自然的向樓下跑去。
向右看齊,向前看,報數!值班班長出列,喊口令。1,2,3,4,5……滿伍。「中隊長同志,全中隊參加操課,集合完畢請指示。」「稍息入列。」「是。」「稍息。」啪,大頭鞋和地面整齊的碰撞聲。
「同志們!」啪,稍息的鞋又整齊的靠在一起。中隊長向同志們敬禮。「請稍息!」每名戰士的眼神都十分莊重,嚴肅。「同志們,今天是個什麼日子,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今天是老兵復退回家的最後一天,該準備的工作都準備好了,我就不說什麼了,吃完早飯後,除了哨兵,所有人員在8:00之前整集合完畢,八點鐘之前到教導隊開會。我們的復退工作將統一在那裡完成。今天的操課就免了吧。解散!」
最後的早餐。
是昨晚我們所有戰友包得餃子。吃著我們自己包的餃子,為我們自己送行。呵呵,我們吃飯的氛圍並沒有因為我們要走,使得我們吃不進飯,因為這樣的場景每年都要發生,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只是誰都知道,我們的心中是不舍,是眷戀,更多的應該是刺痛吧。
上午的時候我們在教導隊的禮堂里,觀看了總隊舉辦的2011年度老兵退伍儀式。視頻中,先是總隊長講話,政委講話。講的都是我們這一年所做的成績。尤為突出的就是今年我們支隊在全區比武中得了第一的成績。
其餘具體是什麼,我想在座的眾位也不會有幾個記得多少。因為我們的心早亂成了漿糊。更多的男人早已是淚流滿面,無聲的淚,順著每一張稜角分明的堅毅的臉頰上緩緩流淌著。
兵們腰杆筆直的坐在座位上,眼睛一眨不眨的聽著總隊長的表揚,聽著政委的讚許。也許這將是我們終生最後一次參加這麼隆重的會議了吧!
總隊文工團給我們表演了節目:有歌曲,有舞蹈,有相聲,也有小品。只是他們的聲音大多是哽咽著的,甚至有了泣聲。是呀,女兵們在舞台上訴說著他們多麼愛這警營,說她們多麼愛她們的戰友,說她們不想離開這片改變了她們一生的地方。只是,有什麼能夠留住,有什麼可以改變。
她們知道無法留下,她們知道無法改變。所以,她們選擇了流淚,如果淚水可以讓你們知道我愛這警營,請相信我的內心希望留下。只是,在命令面前我們只有服從,因為在這一刻我們依然是一個兵。
一個不捨得離去的兵。
會議結束了,表演結束了。音響中播放的是軍歌,一首又一首的軍歌。一首又一首我們經常唱的歌。平日裡沒怎麼覺得他們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可是,這一刻,我的心在滴血,在沸騰,在掙扎。
我的淚水已經不再由我來控制。好像這一刻就是宣洩這幾年來在部隊一直隱忍的苦悶吧。可,是不是這苦悶來的太快了些呢。似乎我的心告訴我,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沒有做好離開的準備。
在座的戰友都和我一樣,從軍以來一直沒有流淚的眼睛終於產生了共鳴,一群大男人就坐在禮堂里無聲的哭著,流著不舍的淚。
時間,時間好像不似往常,走得飛快,快得令人窒息,讓人心悸。
傍晚時分,我們又坐在了教導隊的禮堂里,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坐到禮堂里。不同的是和我們坐在一起的還有其他中隊的戰友,確切的說是所有要退伍回家的戰友。
禮堂的表演台上又來了地方的文工團,她們還是跳著內蒙古獨有的舞蹈,唱著內蒙古獨有的長調。我有些累,是身心疲憊。入伍以來,從沒有過的狀況。是不知所措,也是無助。捫心自問,我想不想留下,說實話我想留下。
我的戰友們,我的軍營,我的軍裝,我不願離開你們,永遠永遠。可是我們都身處社會中的一員,早晚還是要面對社會帶給我們的種種困難,我們能做的只是面對。面對社會,面對家庭,面對未來。
戰友們又一次相見了。有新兵連時的戰友。因為沒有被分到一個中隊而致使這幾年都沒有見到面的。有在地方時就認識的,有在一起集訓過的,有在一起參加比武的,有在一起……好多的理由,好多的在一起。
那些個日日夜夜,我們在一起。從今以後,我們又要分離,這會不會就是永別,直到來世——再參軍!我們,依然無怨無悔。
晚飯的時間到了,是我們的最後一頓晚飯——會餐。有雞,有鴨,有魚,還有美味果汁和最後一頓餃子。團圓餃子,上車餃子,送行餃子。
我永遠都不會忘掉那頓飯,那是怎樣的一頓飯,我只知道我希望這頓飯可以吃的長些,再長些。
「注意了,乘坐呼和浩特的k278次列車的快點吃,車隊馬上就要出發了。現在吃完的,儘快回去收拾行李,到樓下集合。」一個機關的領導,大聲的嚷嚷著。我聽了竟然是那麼的刺耳和煩躁。那個時候的他真是令人討厭極了。雖然我們並沒有過多的接觸過,雖然我們沒有過節,雖然我們也是戰友。
收拾行李,已經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了,大多的行李都寄回家了。只有隨身的洗漱用具,和一些吃喝。拿起背包,走。身後是滿屋子的戰友,有山東的,有陝西的,有安徽的,有山西的,有黑龍江的,有吉林的,有瀋陽的,有全國各地的。我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沉重,再沉重。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在痛,刺痛。我將頭高高的抬起,這樣可以儘可能的控制自己的淚水不流出來。可是,沒走幾步,是沒走幾步。我已經泣不成聲了,是的,我哭出了聲,這是我從軍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我的戰友們也哭了,我們擁抱,除了擁抱,我們似乎無法用任何方式可以表達我們是戰友,我們是兄弟,我們不捨得離開。
「記得到家了,給我們打個電話。」
老班長代表所有人,說出了他們簡單而有力的祝福。「恩。」我會的,在心裡我說我會的。看著一雙雙明亮的雙眼,一雙雙滿含淚光的眼睛。所有人都在用力的擁抱,狠狠的擦乾淚水,希望可以永遠記住擁在懷裡的兄弟。
直到失去時,我才發現,原來我是這樣的愛著你們,我的戰友。
從二樓到樓下只要兩到三秒的時間就可以集合完畢。可是這一次我們好像裹腳的老太太,慢騰騰的哭的像個怨婦。
在樓下的門口我看到了我的隊長,我上前抱住他,似乎想訴說這兩年來他對我的關懷和幫助,可是我什麼都說不出,我只是哭。哭聲產生了共鳴,就這樣上百的男子漢一起哭了,雖然強忍著,可是每個人的聲音在共同發出的時候還是十分可觀的,這是我無法想像的事。
可是,隊長依舊沒有哭,雖然他滿眼的淚花在閃動。他拍著我的肩膀大聲說:「郭鵬,走到哪裡都要記住,你是軍人。」我抬起頭,看著我的隊長,此時他得眼睛已經濕潤了。「恩。」我轉了頭,走了,我上了軍用車,其他戰友也都上了車。我坐在了靠窗戶的座位上,卻我看到讓我更加心痛的畫面。
我看到中隊的所有留隊人員,敲起了大鼓,那是為了迎接領導才有的隆重儀式。今天卻是在為了給我們送行。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也是在他們中的一員。在冰冷的寒風中,即使雙手已經凍得麻木我們仍然不肯停下,為的是為離開的戰友送行。
可是現在,卻是有人在為我送行,這樣大的落差不可謂不大,大的如在夢中。車隊緩緩的駛過門口,有上哨的戰友在向我們敬禮。車上的所有戰友都莊嚴的舉起了自己的右手,給戰友,給警營敬上最後一個軍禮。所有人都明白出了這個門,怕是這一切,這一生都將只能成為回憶。
車隊漸行漸遠,我們的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那樣的不真實,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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