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讓陸離擔任樂的師傅並不合適。」公子欣坐在母親面前,義正辭嚴道:「既然母后要立樂為國君,那他的師傅就必須能夠服眾。陸離雖是兒子的摯友,但冒然授以此位,恐怕對他而言亦非祥兆。」
蔡太后沒有想到公子欣會如此豁達,並表現出了讓她讚嘆的古君子之風。她甚至一度擔心因為自己要立公子樂,次子會與她生出隔閡。
「你不是也說:陸離那夜力挫王孫虎手下劍士,又追殺楚國暗馭手近五十里。這樣的身手足以服眾了吧?」蔡太后仍舊心屬陸離。
「陸離手下功夫雖然強勁,但樂並非要臨陣對敵之人,所以更重要的還是師傅的聲望。」公子欣道:「陸離在這聲望上,卻是吃虧不小。」
師傅的聲望高,弟子自然會被人高看一眼。就如公子喜,不也常將他那個近似仙人的師父拿出來當招牌麼?至於那些號稱劍神門人的士人浪客,只要手上過得去,哪個不是身價百倍?
「陸離的聲望……的確不足。」蔡太后微微皺眉:「不過為娘的總希望孩子能夠學些真東西。樂雖然非我親生,但他終究也是我的兒子,你的弟弟。」
「兒子明白的。」公子欣狀似思索,突然道:「母后,兒子有個好法子。」
「哦?說來聽聽。」蔡太后頗為期待地看著二兒子。
「過些日子諸侯的使者都要到了,其中必然不乏名劍士隨行。」公子欣道:「咱們可以邀請他們比武,厚禮重聘技藝高超者。如此選出來的師傅,只要技藝高超,聲望自然就有了,而且還能為蔡國招來不少能人異士。」
「這還真是一舉多得的好法子。」蔡太后讚嘆道:「就照你說的辦。」她頓了頓,又道:「你能以蔡國為重,可見你的執心甚公。又能為弟弟考慮,可見懂事明理。等樂即位之後,你任太傅,教導樂通曉禮義。若是過些年……國君之位還是你的。」
公子欣並沒有流露出絲毫欣喜,拜伏席上:「兒子只想盡孝母親身邊,其他爵祿名望,於兒子如浮雲!」
蔡太后輕輕撫其項背,欣慰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公子欣埋在雙臂之間的臉上,實在忍不住流出一抹計謀得逞的笑意。他回想起自己冷藏了兩年的門客,終於慶幸這回自己沒有看錯人。
那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儒生,滿口只會先王的仁義道德,很不受人待見。當初收下他只是因為年紀大的人胃口小,養著也不費什麼。誰知那老儒竟然進言,說:「君夫人只因一事而鍾愛主公,可見其心性輕浮,難以堅定,未必能愛主公一世。」
說出這等離間母子感情的話,公子欣自然不會再善待他。只是趕走門客有損形象,所以公子欣便讓他住在下等客舍,只是養著,也不見他。
這回太后改變心意要立公子樂,公子欣才信服那老儒有識人之明。
這才又將他供養在上等客舍,華服美食招待,終於得到了這條「欲擒故縱」的妙計。
目前來看,效果很好。
公子欣欣然地離開宮城,想了想,卻調轉車頭,吩咐道:「去靈台。」
……
「先生,古人云: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如今上蒼屬意稚童,這是什麼道理?」蔡歡坐在陸離對面,滿臉恭敬地求教道。
他很快就要遠離「世子」這個稱呼了,身份上的反差讓他多少有些難以排解。
陸離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帶著質疑的問題,只是反問道:「世子年齒二十餘,為何不廣蓄門客、招納賢才?」
「因為……」蔡歡一時語噎。
因為一直將自己當做國君的繼承人,使得蔡歡並不注重培養自己的門閥勢力。實際上,如果儲君的門客越多,那麼即位之後對國家造成的動盪也就越大。這就是傳說中的利益分配。
朝臣們大多支持蔡歡,並非單純因為周禮對嫡長子的重視,更是因為蔡歡門人不多,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會受到太大的衝擊。而二公子蔡欣就是因為門客過多,一旦即位肯定會大量起用私人,那朝中舊族又該如何自處?
可以說,蔡歡和蔡欣因為身份不同,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
現在太后突然推出了公子樂,蔡歡的一切優勢都不復存在。
公子樂可是徹底沒有門人,而且只有三歲。
「若是早五十年,或者二三十年,天意未必會選擇公子樂。」陸離端起面前的漿水,輕輕飲了一口,酸甜的滋味立刻驅散了長夏的暑氣。
「那是為何?」蔡歡奇道。
「原因嘛,在下已經將天象報與朝堂了。」陸離道:「有客星名天妖,天地大劫在即啊。」
「可這,豈不是更需要一個長君?」蔡歡有些不信。
陸離輕輕揪下蓆子上冒出的蒲草:「我實在無法跟你們說清楚妖獸有多麼可怕,那絕對不是體型大些的野獸。可以說,人族在妖獸面前就如犰狳舌頭上的螞蟻。」
蔡歡往後坐了坐,將信將疑:「這與是否是長君有何關係?」
「長君是會猜忌的。」陸離道:「那時候,人族只能據城自保。為了不被妖獸破城,各城都必須極力鞏固城防,積攢糧食。這種態勢之下,枝葉強,主幹弱,身為長君能否樂見?」
蔡歡嘴角抽動了一下:「那豈不是魯難再現?」
因為卿族大夫的勢力強大,魯國曾經發生過國君被卿大夫所弒殺的悲劇。成為廣大諸侯心中的隱痛,都不由自主地開始限制卿族大夫。
「但這是不可避免的。」陸離道:「大部分妖獸都會選擇深山、荒野等地修煉。一旦它們開始侵犯人族地界,勢必是從邊陲城池開始。為了抵禦他們的進犯,國君只能以舉國之力加以援救,這就導致了國家元氣向邊陲城池輸送的結果。」
蔡歡有些目瞪口呆:「難道……三弟明知如此,所以去了方城?」
「很有可能,傳說他的師父是位仙人。」陸離又啜飲了一口漿水:「而且人族啊,比之上古遺族的弱勢實在太明顯了。沒有天賦神通,學習法術又十分吃力,身體又不夠強壯,連普通的猛獸都不如。」
「但是為何屢次天地大劫以來,上古那些強族紛紛敗亡,成為『遺種』。而人族卻越來越壯大,最終成了神州大地的主宰呢?」陸離設問,又自答道:「因為人族的潛力最大。人可以修煉成仙,可以祭煉法器,可以借天地萬物為我用。」
「只是挖掘潛力的方式十分殘忍,必然要直面生死,血戰不休。」陸離終於站起身,俯視著蔡歡:「到時候國君手中的跳蕩軍因為養尊處優而盡顯弱勢,封君手中邊軍卻因為浴血奮戰,成了虎賁之眾,長君如何自處?」
蔡歡仰視著陸離,終於伏倒在地:「歡,謹奉教!」
「世子客氣了。」陸離將視野投門外:「離有公務在身,恕不遠送。」
蔡歡又是一拜,告辭而出,一如弟子。
眼看著兒子離去,一直站在窗台上的疾鵬君方才出聲道:「你糊弄傻小子還挺有一套的。」
「我沒糊弄他。」陸離搖頭道:「每次天地大劫都是改天換地的大事,你以為那麼好過麼?」
「妖獸嘛,再厲害也不過是獸類罷了,終究會被人所狩獵的。」疾鵬君並不以為然。
「呵呵。」陸離沒有再過解釋。
對於只生長一個夏天的蟲子,如何能讓它知道世界上有「冰」這種神奇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疾鵬君張了張翅膀:「寡人最近總是覺得眼睛發脹,還一片一片掉羽毛,是不是病了?」
「應該是你要長大了吧。」陸離信步朝外走去,留下一句頗不善意的話:「換毛的小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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