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問道 第一百四十章、蕪荻獲救,南琴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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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外雨潺潺,正是「秋意」闌珊。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饒是在昏迷之中,那股子身上一陣發熱,又一陣發寒的感覺,卻也難受的讓人娥眉蹙起。蹙起的娥眉,蒼白的面容,去是那樣的柔弱,我見猶憐。

    雨打屋檐,琴聲陣陣。就是一段嘈嘈切切的琴聲,讓張蕪荻在噩夢中甦醒過來。

    其實這樣的噩夢不是做了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只是相比於之前的朦朧,這一次的印象卻格外清晰。那個青衣長衫,溫和臉厚的年輕人,渾身血污,在揮著手含著笑,跟自己告別,然後就那麼長睡過去……

    明明每一次都是美好得開始:於早春踏青扶楊柳,在夏日裡扁舟采荷菱,淺秋里一起賞月,冬深時踏雪尋梅……最是浪漫唯美,到最後卻又血色為墨,肆意塗抹著撕心裂肺,教人心也碎了,魂也散了……

    「雲舒!」自喉頭衝出的一聲吶喊,張蕪荻驀然坐起身子,一時間四肢百骸無不酸麻難耐,額頭汗水涔涔。被子掀開,一股寒意湧來,張蕪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裹了裹被子:「雲舒……你在哪兒?」

    大約是張蕪荻弄出來的動靜驚動了撫琴人。琴聲戛然而止,下一刻,門「吱呀」一聲,被人推了開來。一個臉上有著少許皺紋,偏又白髮蒼蒼,看上去精神瞿爍的老婦人走了進來,她滿臉慈祥的微笑:「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一邊說著,這老婦人一邊走了過來,伸手搭在張蕪荻的額頭:「還燙著呢!好孩子,來,先躺下。你的身子骨,還見不得風……先捂著吧。回頭我再給你調製些湯藥,輔以銀針刺穴,發發汗,就會好多了。先前你一直昏迷著,老身也不敢隨便用藥……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您是……南琴夫人?」張蕪荻的記性不差,之前有過一面之緣,對方的琴聲,還有在醉道人面前的「霸氣」,給張蕪狄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乍見之下,就認了出來。

    「前輩,是你救了我?」

    「你這孩子,眼神挺好,記性倒是不差!」老婦人,也就是南琴夫人點點頭,伸手給張蕪狄掖了掖被角:「自己個兒當心些,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可不能再著涼了。」

    張蕪荻心頭一暖,自長大後,就很少體會過這種被人照顧呵護的感覺了。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她牽掛著的那個人重要。當時是自己帶著周雲舒投河的,南琴夫人既然救下了自己,那麼周雲舒呢?

    「前輩……你是在……」

    「你是想問我是怎麼救下了你的?」

    「謝謝前輩相救……我……」張蕪荻本來是要問周雲舒的,奈何南琴夫人接話太快,而此時正在虛弱之中的張蕪荻,急切之間,卻是吐不出半個字眼兒……

    「唉,我本來是追蹤一個大魔頭,後來人被追丟了,卻在長白山附近的梯子河撿到了你……好孩子,你是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的?按說以你的本事,這天下能夠傷你的,應該不多吧。」

    南琴夫人的聲音甚是溫和,她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便繼續問道:「傷你那人,是不是長相陰鷙,五六十歲的模樣,頭上沒幾根頭髮,還跛了只腳?」

    「前輩您知道?」

    張蕪荻本來是想追問南琴夫人,救自己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周雲舒,這時候卻更驚訝於南琴夫人口中那被他追蹤的那人,居然就是自己和周雲舒遭遇的那傢伙。

    「果然是他!」南琴夫人點點頭:「好孩子,你是在哪裡遇上他的?跟老身說說,老身替你報了仇。」

    「那是長白山腹地的一處幽谷絕壑,好像距離長白天池不是特別遠……那個,前輩,您在救我的時候,還有沒有見到另一個人?我們是一起落入水中的……他的傷,可能比我還重……」

    「這卻是沒有。你要問的,是那個叫做周雲舒的小友麼?」南琴夫人搖搖頭:「很遺憾,我當時就並沒有見到他……或許是河水湍急,衝散了你們……他或許已經被人救了起來也未可知?」

    南琴夫人看向張蕪荻的眼神中,柔和慈愛更甚,隱隱還有幾分理解和同情。她是知道張蕪荻和周雲舒的些許故事的人。寥寥幾句對話,她不難推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這麼看來,原來是這一雙有情人同時遭受了厄難,雙雙墜河。

    只可惜自己當時卻是只見到了這個小姑娘。那個叫做周雲舒的年輕人,很可能已經被滾滾河水帶走,如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吧?這麼想著,也就無怪乎她看想張蕪荻的眼神,更加的溫和慈愛,以及理解同情了。

    畢竟南琴夫人自身也算是一個痴情人,她與醉道人的恩怨糾葛,何嘗不是盪氣迴腸?只是如今一樣的聚少離多……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南琴夫人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張蕪荻這個樣子,卻是讓她於心不忍。不願意告訴這個小姑娘那個很可能已經成為事實的噩耗,只是安慰道:「莫要胡思亂想,靜心養傷。吉人自有天相,老身也懂些面相之術,那周小友命中或多有磨難,卻並非短命之相,你且放心便是。」

    「當時我見到你的時候,附近確實沒有第二個人。不過吉人自有天相,想來周小友也必然會平安無事……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南琴夫人不說後面這句話還好,張蕪荻也就信了她給周雲舒看的面相。只是再加上後面這句,張蕪荻哪裡還能安的下心?只是南琴夫人一片好意,她又能如何?當下只能搖搖頭,又點點頭。

    張蕪荻知道南琴夫人話中更多的,其實只是在安慰她罷了。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不過她也寧可相信,周雲舒吉人天相,不該會有生命危險。

    「他師父可是仙人,總不能坐視自己的門生死亡吧?」這句話,是張蕪荻在心中對自己說的,也唯有這麼個說法,能夠讓張蕪荻自己堅信周雲舒的無恙。就算自欺欺人,好歹也是一個希望,一個念想。

    心裡頭這麼想著,心中的那份擔憂,卻又哪裡是自欺欺人就能夠擺脫的?然而當著救了自己的南琴夫人的面,總不能一直糾纏著這個事情不放。自己自怨自艾,難道還要救命恩人也為之傷神?

    「你確實不需要太過擔心。」南琴夫人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安慰是如何的無力,便換了種說法:「你該知道,武功到了咱們這樣的程度,只要當時不曾身死,一口真氣不散。那麼往後不管怎樣都能夠吊住一口元氣。

    滔滔河水,最壞也就能夠影響恢復的時間罷了,你實在是不需要太過擔心。現在要做的,是先調養好自己……你總不希望過些日子,那位周小友恢復過來,找到了你,你卻還纏綿病榻,需要照顧吧?」

    南琴夫人的善意,張蕪荻哪裡體會不到?只是如今的自己,卻是無以回報罷了。

    微微點點頭,然後牽動著唇角笑了一下。蒼白的面容和柔弱的笑意,讓張蕪荻看起來再不復不讓鬚眉的剛強,有的只是令人心疼的虛弱。

    「謝謝前輩的好意。我也相信,雲舒他不會有事的。前輩,您要去對付那人,卻還要小心為上。那人有一種霹靂子暗器,施展起來三丈方圓俱在招呼之內……我跟雲舒,就是著了道兒,才落到這番模樣。」

    「這般厲害?我知道了。好孩子,謝謝你提醒。」南琴夫人微笑著,拿出手絹,替張蕪荻輕輕地擦去了她額頭上的冷汗:「好孩子,咱們先不說這個,你現在不宜太過勞神,還是先好生睡一覺吧。」

    張蕪荻搖搖頭,南琴夫人的關懷,給了張蕪荻一種母親般的慈愛的感覺。曾幾何時,自從幼年時父母病逝,這樣的被人照顧,就再也沒有了。叔父叔母雖然待她甚厚,但這種慈母般的關懷,卻是不曾有過。

    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種只在夢裡追尋過得慈愛,張蕪荻忍者那種想要流淚的衝動,繼續開口道:「不只是霹靂子厲害,那人身手也不含糊。尤其是一身功力,渾厚的難以想像的。這些都還好說,但最為難纏的是,那人還有一手神鬼莫測的陣法造詣。若是他以奇門遁甲布置陣勢,前輩貿然進入,可就要大大吃虧……」

    說到此時,張蕪荻的臉忽然又通紅起來,顆顆碩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那種難受滋味,簡直如同萬蟻噬心,讓張蕪荻一下子張不開口。只將一口銀牙緊咬,瞧上去煞是怕人。

    「又發作了!」南琴夫人皺著眉頭,握住張蕪荻藏在被子裡的一隻手掌,將自己渾厚真氣徐徐注入,以此緩解她的痛苦。果然,盞茶功夫之後,張蕪荻的面容便舒緩不少。

    額頭舒展開來,兩隻眼睛微微閉著,呼吸慢慢平緩下來。這個小姑娘,敢情是被折磨的不輕,此時精神疲乏,身體虛弱,之前短暫的清醒之後,便又沉沉地睡著了過去。

    「唉,可憐的孩子!」這麼說著,南琴夫人再一次掖好被角,坐在床頭看著那張憔悴的小臉怔怔出神,好一陣子才算是回過神,轉身出去了。

    「我先給你熬些參湯吧。好幾天沒有進食了,等你睡醒了,先用一些,才好恢復元氣。」自言自語著,南琴夫人合上門扉,便去尋店家借柴火鍋灶去了。

    自打上次甦醒過來,又過了三日時間。張蕪荻慢慢的恢復了不少,如今已經能夠慢慢下床活動活動了。

    這裡是南琴夫人找的一家客棧,一口氣包下了整個院落,只是為了圖一份清靜,順便給自己一個比較安靜的養傷環境。只是這種安靜,在這雨聲細碎的夜晚,卻是何等的惹人惆悵啊!

    雨聲微,點點滴滴,打落屋檐。聽起來聲聲玉碎,亂人心緒。在相思的人聽來,簡直愁殺個人了!秋風秋雨愁殺人,就是這麼種難捱的滋味兒了。素來不懂得幽怨哀愁的人,也學會了多愁善感。

    揭開被子,一身月白中衣皺皺巴巴的,就像自己此時的心情一般。張蕪荻給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衣,聽者窗外惱人的細雨,一時間愁緒滿懷。掛念著那個還不知生死的意中人,一時間禁不住潸然淚下。

    「『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只有情難死。』唉,你這狠心的人!雲舒,你現在怎麼樣了?『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你可知道,我是多麼的擔心你麼?」

    情之一字,最是讓人悵惘。就算是堅強如張蕪荻這樣的女孩子,也不能免俗。尤其是在這種最為虛弱的時候,那種來自於心靈深處的情感,簡直無孔不入,噬人心肝……

    傷勢其實都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虧了南琴夫人的悉心照料,再加上每日裡推功過血,銀針度穴,雖然一身功力尚未恢復,但只要不運使真氣,行動間已無大礙。傷勢恢復的不錯,固然算得上好事。只是那人還沒有音訊,卻是讓張蕪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撩開帘子向外頭看看,雨聲細碎,黑沉沉的卻瞧不見東西。倒是客棧檐角掛著的一盞燈籠,燭火搖曳不休,在夜雨中綻放出朦朧光暈,,照清那方圓兩丈左右的地方,氤氤氳氳,遺憾的是再遠一點也就啥也看不見了。

    不知從哪個方向吹過來一陣風,飄下了一些零碎雨星,冰冰涼涼,沾濕了頭髮。

    這兩天南琴夫人去了長白山一趟,歸來的時候卻是有些不快。合著那人在自己和周雲舒跳水遁走之後,也知道那地方不甚安全,早早就轉移走了。南琴夫人到頭來終究還是撲了個空,唯有一些留下的痕跡,證明著張蕪荻所言非虛,但畢竟還是來晚了。

    夜雨、孤燈,天涯羈旅,迢遙不知人何處……唉……

    受了傷的人,大約都是敏感而又多愁。平素根本不能出現的那些有的沒的情緒,像是商量好了的一樣,驟然間一股腦兒的糾纏上來,配合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也真是讓人夠了!

    恰在這時,一陣悅耳的琴弦聲院落外面傳出來,吸引了多愁善感的張蕪荻的注意。原來是南琴夫人又在開始她每天的「功課」,在那裡彈琴撫弦,自娛自樂了。只聽南琴夫人邊彈邊唱,唱的是:

    直節堂堂,看夾道、冠纓拱立。

    漸翠谷、群仙東下,佩環聲急。

    聞道天峰飛墮地,傍湖千丈開青壁。

    是當年、玉斧削方壺,無人識。

    山木潤。琅玕溫。秋露下,瓊珠滴。

    向危亭橫跨,玉淵澄碧。


    醉舞且搖鸞鳳影,浩歌莫遣魚龍泣。

    恨此中、風月本吾家,今為客。

    這一闋滿江紅乃是辛棄疾的詞作,其中之沉鬱悲涼,在她沙啞的嗓音唱起來,更有一種觸動人心的力量!那種家國天下的情懷,故土未復的憤懣,直教人血液為之沸騰不休。饒是張蕪荻滿懷愁緒,聞此也免不了為之心折,觸動了那份家國情懷。

    弦聲琤琮,和著窗外紛紛細雨,激起一種起自內心的共鳴樂章。一曲唱罷,那弦音聲聲冰寒,卻並沒有為之停下。

    窗外夜雨聲聲,偏偏冰弦聲卻又忽然轉低。張蕪荻想要聽得十分真切便感為難了,於是乎,她乾脆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敞開了門扉,輕輕閃身樓外,往院子裡過去,要聽個真切,看個明白。然而行到半路,卻又想著自己這樣,必然會驚動南琴夫人,那可就焚琴煮鶴,卻是大煞風景。於是乎,行到半路,張蕪荻便又停下了腳步。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這一首孟浩然當年贈別王維的詩句,喜讀唐詩的人無不能朗朗上口,在南琴夫人的唱腔里,卻別有一番滋味。

    南琴夫人分明察覺到了張蕪荻的動靜,這一首,就是唱給張蕪荻聽的。那種滄桑厚重的音調,唯有張蕪荻能夠感觸至深。一曲罷了,邊聽南琴夫人柔和的聲音嘆息道:「傻孩子!先回屋去,可別著了涼了。」

    言罷,便抱琴過來,拉著張蕪荻的手,徑直往屋子裡而去。張蕪荻一時間傻愣愣的,被南琴夫人一拉,便跟在南琴夫人身後進去,進了房門,南琴夫人才放開了手:「外面下著雨,你這傻孩子就不能注意點兒?還傻著幹嘛,先把門關上!」

    張蕪荻「哦」了一聲,然後掩上門扉。

    「怎麼就像是失了魂兒一樣?」南琴夫人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也不願張蕪荻悶悶不樂,這就要陪著張蕪荻消遣一番,紓解愁悶來了。

    「會玩這個麼?」把琴放在几案上,南琴夫人指了指七弦琴,皺紋不多的臉上除了關切,就是柔柔的笑容。一頭白髮,看上去卻是那麼的和藹可親。

    張蕪荻雲裡霧裡,吶吶地點點頭道:「這……懂一點!」

    「試一試?」

    不知怎的,看著南琴夫人慈祥的臉,張蕪荻就說不出拒絕的話——這種體會,就像女兒很難拒絕母親的合理建議一般。張蕪荻其實自己心裡有數,她其實彈琴彈得並不好,正因如此,尋常時間,從來不在人前獻醜。

    可以說,周雲舒雖然同張蕪荻心心相印,卻也不知她還懂古琴。只是這種源於不自信而出現的矜持,但在南琴夫人面前,卻似乎不復存在。至少此刻,張蕪荻卻沒有什麼藏拙的心思。

    「那,我就獻醜了?」張蕪荻似乎有些羞澀:「彈得不好,您可不要笑話我。」

    暫且將對周雲舒的思念、擔憂壓在心底。這種牽掛的滋味,自己一人品嘗就好,何必要在南琴夫人面前表現出來?

    蕙質蘭心的人從來都是敏感的。尤其是對於別人的善意,更是如此。南琴夫人抱琴而來,目的不外乎陪陪自己,消解悵惘牽掛的心思罷了,張蕪荻又如何不知?對方一門心思照顧於她,怕她憂慮成疾,她自然也不會辜負對方的情誼,那些牽掛,何必顯露人前?

    南琴夫人笑了笑,道:「好孩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琴為心聲,只要用心去彈,那就是動人樂曲。反倒是一味地想要炫技,那才是可恥……來,試試。」

    張蕪荻點點頭,在琴案前坐定,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個「仙」字,然後又用左手無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應了個「翁」字,這便是所謂的「小間勾」。

    「這不挺不錯的嘛。只看你的手法,就知道你在琴之一道,必然有著不錯的底子。」南琴夫人點了點頭,眼中除了慈祥和藹,更添了三分滿意。本來期待並不是很高,張蕪荻卻給了她一個驚喜。看著弄琴的張蕪荻似乎不再「多愁善感,牽腸掛肚」,南琴夫人甚是滿意自己的紓解方法。

    多年來一直想找一個可心的弟子傳承自己一身琴藝,奈何佳徒難覓,有資質天分學琴的人不少,但能夠讓她高看一眼的,卻是寥寥無幾。而能夠合她脾性的,那卻是一個也無。好不容易遇見了張蕪荻,自然不肯輕易放過。

    不然的話,出於同道之誼,救治張蕪荻自是俠義本分,卻斷然不會有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更不用說,為了張蕪荻生生推遲了好幾天時間,以至於追蹤的王凡已經完全失去了蹤跡……

    「您謬讚了,蕪荻可當不起。還請請前輩賜曲。」微微一笑,笑容里卻並沒有太多的開心。那種牽掛與擔憂,始終縈繞心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放下的——哪怕只是一會兒,也是千難萬難。

    「不用稱我前輩。若是你覺得老身還算可親,就喚我一聲姑姑吧。先不著急彈琴,我再考考你。」南琴夫人微微笑著,對於張蕪荻這個意中的弟子甚是滿意。張蕪荻眼底的那一抹情緒,終究沒能逃過南琴夫人的觀察。她在心疼之餘,卻也只能裝作不曾發現。

    「除了古琴,還有一種樂器,喚作為瑟。琴瑟只見原本是要配合的,只可惜瑟這種樂器學來太過繁雜,彈得人也就越累越少。到如今,拋開極個別的還在傳承,對於普羅大眾來說,這種樂器已經失傳了大約有一百多年了。」

    說起這個,南琴夫人眼神中便禁不住有些遺憾:「我要問的就是這個,你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區別麼?」

    「這個倒是難不住我。」張蕪荻微微一笑,縱然是牽掛周雲舒,面上卻分毫不顯。只聽她緩緩說道:「瑟這種樂器雖然只聞其名,但學琴的時候難免有句話,叫做『琴欲高張,瑟欲下調』。這就是兩種樂器的本質區別了。」

    「是了,我還聽說堂上之樂重琴瑟,但是卻有琴傳而瑟不傳的說法。其實,並非是瑟不傳,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學習這種樂器,所以會的人也就越來越少……這就是前輩您說的瑟這種樂器幾乎失傳百來年吧?」

    「不是說了麼,喚我一聲姑姑就好……莫非你覺得老身不可親?」

    「這個……」張蕪荻很是艱難的搖搖頭。南琴夫人的念想,她若是說一點兒都沒有察覺,那也未免太遲鈍了一些。只是除了自己叔父,從來沒有這樣去「親近」一位慈祥的前輩。以至於這一聲「姑姑」,對張蕪荻來說,卻是萬難出口。

    只是張蕪荻這裡猶豫一陣,那邊兒南琴夫人卻是沒來由的神色有些黯然,像是十分失落一般。張蕪荻一時間於心不忍,念及這些日子對方無微不至的照顧,比之於每每在夢裡幻想的母親,也絲毫不差,這一聲姑姑,如何就當不得?

    念及此處,張蕪荻於是口一張,就將一聲「姑姑」出口。喊出之後,才覺得順暢自然,一點兒難為情都沒有,倒也真是奇也怪哉!

    「哎!」南琴夫人一下子就開壞了。「好孩子,好孩子!那麼姑姑再考考你,,瑟分兩種,你知道麼?」

    「巧了。這個我在叔父的藏書裡面見過,《爾雅》有雲,『二十七弦。世本,皰犧作五十弦。黃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勝,乃破為二十五弦。』我說的可對?」

    南琴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置可否:「你能有這般見識,足證你博聞強識,好極了!這麼說,鼓瑟,你也會了?」

    「額,這個就不會了。」

    「沒事,以後姑姑教你。只可惜我這次出門,卻是沒有帶上瑟。不然的話,咱們合奏一曲,我鼓瑟,你撫琴,那可就真的是好極了。」

    張蕪荻點點頭:「原來姑姑您就會鼓瑟?那可真是太好了。」其實張蕪荻也早已技癢,在南琴夫人這個能給她帶來母親般的溫暖的前輩面前,她也真的就如同一個承歡膝前的女兒。「姑姑不是要聽蕪荻鳴琴麼?我這就試一試?」

    「好孩子,那就先來一段『玉宮贍』吧。」

    張蕪荻應了一聲,便自撫琴彈奏起來。不知為何,在南琴夫人面前,她整個人都像是放鬆了許多,頗有種什麼煩憂機心都給忘了的感覺。這曲子情意綿長,彈和起來非得全神貫注不可。

    張蕪荻彈著彈著,情難自已,周雲舒的音容笑貌,不自覺地就被曲子給引了出來。其實她何曾有一刻放下過周雲舒?之前和南琴夫人相處的時候,還能抑制住情緒,像個沒事人一樣。但一投入到這曲子之中,壓抑的情緒不自覺的被曲子感染牽引,一時間情難自禁,張蕪荻禁不住就唱了起來。

    她卻不是唱的「玉宮贍」的詞兒。唱的卻是:

    「嘈亂耳聽不能,寒涼微雨知孟春。

    乘風三兩敲窗葉,倚欄半盞照影燈。

    夢裡潑茶梳雲髻,花前聯袂陪玉人。

    咫尺難得共朝暮,尤是相思無處平……」

    唱著唱著,那份壓下去的牽掛被慢慢勾起,張蕪荻禁不住就啜泣起來。一曲終了,張蕪荻已是情不自禁,淚濕羅衫。

    最能打動人心的,唯有傾注了真情的音樂。隱藏在唱詞弦聲里聲聲動人的柔腸百結,饒是南琴夫人早已年過半百,卻也頗多觸動。由不住的想起了半身糾葛,卻終究難在一起的醉道人,一時間眼眶也為之濕潤了。

    「我可憐的孩子!」南琴夫人念叨著,上來將張蕪荻擁入懷中,輕輕地給她擦拭眼淚:「好孩子,好孩子……」

    好半晌,張蕪荻才止住了悲聲,怪不好意色的擦擦眼角:「讓姑姑您見笑了。」

    「真情流露,有什麼可笑的?放心吧,我保證,你的周小友平安無事。不要想那麼多,吉人天相,總會有再見之時。」

    「承姑姑您吉言了,我也相信,他必然會平安無事,可我就是還怕,就是擔心……」張蕪荻點點頭,依舊有著三分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平時不這樣的。也不知怎麼的,在您面前,就有些控制不住……」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要強了。在姑姑面前,還逞個什麼強?」南琴夫人笑罵一聲,見張蕪荻哭了一次,情緒是真的好了許多。那些愁懷,不再藏在眼角不散,也就放心了很多:「對了,你剛才唱的詞,我從來沒有聽過。聽起來也不像是你寫的——莫非是?」

    張蕪荻略有羞澀,卻又有些得意的點點頭:「就是雲舒寫的。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怎樣?」

    「呵,沒看出來,又是一個有幾分才華的!小蕪荻,你可要把他看好了。這種有三分才氣的少年俠客,最容易遭受江湖俠女們的喜愛,一不留神就招蜂引蝶,要是沒看緊,回頭可就有的是你哭的……你能不每一句都離不開他行不?大不了老身一會兒就傳訊老朋友們,都留意一下就是了。」南琴夫人笑眯眯的說道。

    「那,可就麻煩您了。」

    「呵呵,不說,不說。丫頭,跟我學琴吧?上回見你,老身就動了心思。可惜那時候你眼中只有小情郎,可瞧不上老婆子……現在小情郎暫時不在身邊,就先和我學學琴,慢慢找你的他,可好?」

    「姑姑!」

    「就這麼定啦!放心吧,老生不會讓你們分開的。這些時日咱們一邊學琴,一邊慢慢沿著梯河往下找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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