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嶸的眼底翻湧著暗潮,他倒是沒有任何意外,太后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在他看來,太后她一直都是一個正直的人。可是,如此正直的她,卻生養出了一個喪盡天良的兒子。呵,這未嘗不是一種諷刺。如今太后拼著一死,也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她身上的這份坦蕩與正義,倒是將他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都給比了下去。他活了四十多年,到頭來居然還不如一個女人。曹嶸只覺得,特別的悲哀可笑。太后後退幾步,這一剎那,她仿佛蒼老了十多歲。她目光渾濁地凝著曹嶸:「曹嶸,趁著現在還有時間,你可以繼續完成你的任務。哀家不怕死……你不必有任何的顧慮……只管完成他交給你的任務就是。」
「但是,只要哀家不死,哀家就會幫助宴王,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前,揭露他的罪惡。曹嶸,該如何選擇,你自己掂量……即使你殺了哀家,哀家也不會怪你。」
陳嬤嬤撲通一聲,通紅著眼睛屈膝跪地。「太后……你不能死啊。」
她說罷,扭頭看向曹嶸:「曹大人,太后曾經救了你的命,你可不能為了完成什麼任務,而恩將仇報啊。這些年,你枉顧太后命令,幫著皇上做盡壞事……你手上都染了那麼多的血了,難道你還要沾染上你救命恩人的血嗎?」
曹嶸抿唇,黯然一笑。他確實不能殺太后。他也不想殺。沒有太后,就沒有現在的他,他怎麼可能下得去手?曹嶸低聲笑了幾聲,而後便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太后微微蹙眉:「曹嶸……哀家希望你能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希望你不要被任何人或事左右……」曹嶸深深地看了眼太后:「娘娘……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我手上染了多少的鮮血。我絕不會對你揮下屠刀。即使是我死,我也不會傷害你……」陳嬤嬤徹底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癱坐在那裡,喜極而泣。太后卻極其複雜地看著曹嶸,她突然產生了幾分不好的預感:「曹嶸,哀家也不希望,你傷害自己……」曹嶸一言不發地走出內殿,並沒有再回應太后。太后的心,忍不住地突突直跳。她眼底閃爍的滿是擔憂。她連忙跟著追上去,陳嬤嬤連忙抱住了太后的雙腿:「太后,你別去。這是曹大人的選擇,就這樣吧……讓他出事,總比讓你出事好。」
太后的心裡難受至極,她通紅著眼睛,想要掰開陳嬤嬤抱著她雙腿的胳膊。「陳嬤嬤,你放開哀家。哀家不想看曹嶸傷害自己……與我而言,他也是我的孩子啊。」
「我從小看他長大,我怎麼忍心,看他傷害自己?這些年,他也是被皇上逼著,才做了那些事。他所作所為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在報恩……」陳嬤嬤淚流滿面,咬緊牙關,不肯放開太后。無論太后如此掰扯她的手指,她都死死地抱著她……太后心急如焚……下一刻,她突然聽到曹嶸的一聲痛呼。她的身子不由得猛然一顫:「曹嶸……怎麼了,你對自己做了什麼?」
陳嬤嬤這才鬆開了太后,太后踉踉蹌蹌地朝著外面跑去。在高高的台階之上,太后看見了一灘刺目的血水。曹嶸跌跪在血水中,那地上擱放著一個被砍下的殘肢。太后難以置信的捂著嘴巴,呆立當場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陳嬤嬤控制不住地驚呼一聲:「啊……曹大人這是,砍了自己的手臂嗎?」
下一刻,不少的龍衛紛紛圍上曹嶸,眼底滿是關切之色。「曹大人,你為何要這樣做?」
「曹大人,你沒事吧?」
曹嶸的斷臂處,不停地流淌著鮮血,他忍痛在那裡點了個止血的穴道,而後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讓其中一個龍衛,將他的斷臂撿起。「你將我的斷臂,送回京都,送到皇上的面前。你就告訴皇上,他交給我的任務,我無法完成。」
曹嶸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因為失血過多,便昏迷了過去。太后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將渾身是血的曹嶸,抱入了懷中。她讓陳嬤嬤趕緊去請大夫。就在這時,蕭廷宴帶著人,急匆匆地趕到。他還以為曹嶸已經將太后殺了,當看見曹嶸滿身是血,躺在太后的懷裡時,他不由得微微一怔。他趨步上前,詢問具體的情況。「這是怎麼了?」
路神醫一看曹嶸的斷臂處,由於醫者本能,不用蕭廷宴說什麼,他連忙跑上前來,打開藥箱,開始為曹嶸診治。太后眼睛通紅,眼淚不停地從眼角滑落。她將曹嶸交給路神醫醫治,她則緩緩的站起身來,怔愣地看向對面的蕭廷宴。「你是宴王嗎?」
蕭廷宴的目光,這才落在了太后的身上。他連忙抱拳躬身,朝著太后行禮。「太后娘娘……」太后有些激動地走上前去,托住了蕭廷宴的胳膊。她眼眶閃爍著熱淚,有些不知所措地凝著蕭廷宴的面容。視線被淚水模糊,她的心裡難受至極。「你長得……和先皇很像。你的眼睛,特別的像宸貴妃姐姐……」她哽咽著聲音,沙啞道。蕭廷宴沒想到,太后見到他,居然會如此的激動。甚至,太后還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他身體僵硬住,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太后。事實上,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太后。以前秦嬤嬤倒是說過,在她帶著他逃離京都時,曾經有人暗中幫襯過他們,躲過了皇帝的暗殺。秦嬤嬤一度懷疑,那暗中幫助他們的人,會是太后。如今,他見到太后,似乎當年的一些事情,開始漸漸的呼之欲出。太后見到蕭廷宴,真是情難自抑。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蕭廷宴的外貌,長得真是太像先皇了。看到他,她就想起了先皇那俊美的容顏……她眼底不由得浮現出幾分痴迷。她抖著手,輕輕的撫摸著蕭廷宴的臉龐。「如果先皇還活著,他看到他最心愛的兒子,長得最像他,他肯定會很高興。」
蕭廷宴有些懵,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的。他以為,他的到來,會令太后很排斥。畢竟,當今的皇上,是她的親兒子。他這次來,是為了針對她親兒子的,她不該是這樣親熱的態度。太后抱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鬆開他,有些無措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衝著蕭廷宴一笑。「不好意思啊,哀家有些激動,你嚇壞了吧?」
蕭廷宴有些怔愣地搖頭:「我沒事。曹嶸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砍了自己的胳膊?」
「我之前還擔心,他會傷害太后你呢,緊趕慢趕地追過來。」
太后拉著蕭廷宴的手,不願意放開。她拉著他,入了內殿。一路徑直朝著內室而去。內室的擺設都挺簡陋的,除了一張床榻,衣櫃,還有桌子和板凳,就再沒其他的擺設。太后拉著他徑直越過床榻,她不知道在哪裡按了一下機關,下一刻轟隆隆一聲響,一道石門緩緩地打開。裡面露出一個不太大的暗室。暗室並沒有擺放什麼珍貴的東西,而是掛了一副有半人高的墨畫。墨畫上,畫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著,他們唇角皆帶著淺淺的笑意。畫像的下面,擺放了香爐,香爐里正燃著香……蕭廷宴站在門口,整個人呆愣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那幅畫究竟無法移開視線。那對男女的容貌,他看著很是熟悉。太后哽咽著聲音,一字一頓說道:「你應該能認出他們吧?他們就是先皇和宸貴妃姐姐……這些年,哀家花重金不知道聘請了多少文人墨客,暗中畫他們的畫像。整整二十年,終於畫出了一幅,與他們相似的畫像。」
「你的樣貌,真的很像先皇,若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那畫中人是你……哀家以前,就時常想著,早晚有一天,哀家會將你帶到畫像前,來看一看他們。他們去世的時候你還小,估計他們的樣子,你都忘得差不多了。」
蕭廷宴靜靜地聽著,一雙眼眸忍不住的泛紅起來。他鼻子酸澀得厲害,緊緊的握著拳頭,久久都沒說一句話。眼眶裡的淚意,不斷地翻湧。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平復了心底的激盪,這才扭頭看向太后。「我以為,你應該會不歡迎我這次的到來……」太后搖頭,她嘆息一聲。「怎麼會……哀家沒有一日,不盼著你來找哀家。哀家待在這裡,日復一日地誦經念佛,經受這些歲月的煎熬,為的就是要替那個孽障贖罪。」
「如今,哀家終於等來了你,當年的一切,也該有個了斷了。你現在長大了,羽翼豐滿了,應該也能與他抗衡了。哀家再也不會擔心,他的利爪,會傷害到你了。」
蕭廷宴目光複雜地看著太后:「他是你的親兒子,太后,你真的能大義滅親?」
太后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底滿是沉痛。「早在二十年前,哀家就後悔生了他。這些年,南儲由鼎盛,在他的手裡漸漸的走向衰落……若非有那幫忠臣良將,一直忠心耿耿的輔佐,恐怕南儲的江山早就被他揮霍乾淨了。」
「如今,便連百年帥府他都敢毫不留情地剷除……他這是自斷根基,他這是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如果哀家再任由他這樣胡作非為下去,恐怕我南儲的百姓,就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了。」
蕭廷宴沒想到,這一行,居然會如此順利。之後,他又聽太后講述了與曹嶸之間的事情。他也是沒想到,曹嶸之所以忠心皇上,是因為太后救了他的命。可皇上,卻要曹嶸殺太后……以曹嶸的心性,他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所以,曹嶸不惜自斷手臂,以示忠心……蕭廷宴當天晚上,便帶著太后離開了寧遠寺,趕回京都。而曹嶸被路神醫診治,倒是暫時保住了一條命……龍衛還有用,曹嶸是肯定不能死的。蕭廷宴也算是用這種法子,捏住了曹嶸。——翌日早上,蕭廷宴一行,終於趕回了京都,誰知他們還沒來得及入宮,宮裡便傳出皇上中風,癱瘓在龍榻的消息。沒過多久,皇上的口諭便曉諭六宮。婉貴人救駕有功,恢復貴妃封號……永州剿匪一事,蕭玄睿暗中相助雲鸞立下大功,解除其流放罪責,恩准以郡王身份回京。這兩個消息一出,頓時震驚四方。不少人都覺得,這聖旨下得很是荒唐。永州剿匪,明明是太平縣主的功勞,怎麼會扯到了蕭玄睿的身上?蕭玄睿居然就這樣,再次得到豁免,有了重新回京的機會。端王得知這個消息,氣得砸了書房裡的東西。他臉色鐵青,低聲嘶吼:「宮裡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雪鳶她是死的嗎?她難道一點消息也沒收到?她怎麼就讓趙婉兒那個老女人,有機會接觸到了皇上?」
「本王派她入宮,迷惑皇上,是讓她阻止趙婉兒復寵的。她倒好,什麼屁用都沒有……如今趙婉兒重新回到貴妃位……雪鳶這個蠢貨,就等著被婉貴妃弄死吧。」
這樣的情勢逆轉,對端王顯然是不利的。時間那麼短,他根本還沒來得及收攏完蕭玄睿那些殘餘的黨羽。如今,蕭玄睿要回來的消息,傳遍京都,恐怕那些原本要歸附他的人,都會統統變卦,重新選擇蕭玄睿。端王猜測的不錯,兩個時辰後,無數道信件送到他的書桌上,全都是言辭鑿鑿與他劃清界限的書信。他惱怒的,將那些信件統統都撕了。端王這邊像是天塌地陷一般,鎮國將軍府的人,自然也不好過。雲楓臉色難看的,去了鸞鳳閣。他唉聲嘆氣的坐在雲鸞的對面:「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搞得,他如今行事,越發的無所顧忌了。永州剿匪,明明是你的功勞,他卻二話不說全都給了蕭玄睿?」
「他可真是老糊塗了……這樣明目張胆的偏袒,他也不怕朝臣會有意見,會上奏彈劾嗎?」
雲鸞示意雲楓稍安勿躁。她倒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她將一張信紙,遞到了雲楓的手裡。「二哥別急,你先看看這信中的內容吧。」
雲楓一怔,他蹙眉接過信紙。他粗魯的看了幾眼,突然他猛然一怔,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雲鸞。「這信上的內容是真的?皇上他現在中毒了,是被婉貴妃給控制了?」
雲鸞抿著唇角頷首:「所以,今天一早,才有這樣荒唐無稽的旨意頒布。我猜,這聖旨應該是婉貴妃的意思。」
「如今的皇帝,恐怕已經成了婉貴妃的傀儡。」
雲楓久久都無法平復,怎麼都沒想到,現在會是這樣的局勢。他有些慌,一把握住了雲鸞的手。「那我們該怎麼辦?皇上被婉貴妃控制,她和蕭玄睿恨極了我們將軍府,他們第一個肯定是要向我們將軍府開刀的。」
「鸞兒,要不,你立即帶著母親他們離京,先找個地方藏起來,我留在這府里鎮守。」
雲鸞看著雲楓凝重的模樣,她眼底掠過幾分笑意。她緩緩的起身,給雲楓倒了一杯茶水。「二哥,如今的局面,雖然看著兇險,我們卻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你就安心的在府中練武,其他的一切,都不需要怎麼操心。」
「我們將軍府現在雖然被禁衛軍圍住,可短時間內,在蕭玄睿還沒回來前,應該沒有什麼大的變故。」
雲楓一頭霧水的看著自己的妹妹,他總覺得鸞兒還有其他事瞞了他,他想要問清楚,誰知雲鸞再也不肯說實話。蕭廷宴這邊進了京都,當即便將太后護送入宮。趙婉兒那裡,聽說太后回來了,她眼底滿是驚詫。她攥著拳頭,冷然看向坐在軟塌上的皇上。「太后這時候回來幹什麼?莫非,是你瞞著我,讓人將太后帶回來的?」
皇上有些無措,他連忙搖頭解釋:「朕,朕沒有……事實上,朕也不知道,太后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回宮。」
他明明派了曹嶸去處理太后的……看來,曹嶸是失敗了。太后沒死,她還從寧遠寺回來了。太后的歸來,對他來說是好事……他到底是太后的兒子,若是讓太后知道,他如今被趙婉兒挾持,太后肯定會想辦法救他的。皇上的眼底浮現著新的希望。趙婉兒將他的想法,洞悉了個徹底。她靠近皇上,尖細的指甲輕輕的剮蹭著他的下頜:「陛下……你該不會覺得,太后回來,你就能向太后告狀,讓她將你解救了吧?」
「你這想法,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我說過,在這世上,除了我,再沒人能研製出解藥救你的命。你若是不想死,千萬不要想著,聯合外人算計我。否則,我若是死了,你也得死……」「我知道,你是最惜命的人,你應該不會拿自己的命賭吧?若是不想受罪,你就給我老實點……或許你還能少受點罪。毒發時的痛苦,你應該不會忘吧?」
皇上的臉色一白,他一想起毒發時的痛不欲生,他的身子就忍不住的顫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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