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當今全美最具影響力的影評人,羅傑不僅在「芝加哥太陽報擁有自己的專欄,同時還走在時代的前沿,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個人影評網站。
不過,一般來說,羅傑會先為「芝加哥太陽報」撰寫專欄簡評,第一時間讓讀者看到影評人對全新上映電影的反應;相對而言,作為新鮮嘗試的網站,更新則會滯後許多,羅傑會篩選出值得評論的電影——要麼是大爛片,要麼是大佳作,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撰寫一篇詳評,而後在個人網站上更新。
這一次,羅傑卻出人意料地,率先於十二月三日上午十點在個人網站上發表了詳評,如此反常的行為剎那間吸引了所有媒體的目光。
「正義和邪惡要如何選擇,似乎每個人都會說,選擇前者,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但是在施特雷洛的電影裡,似乎這個選擇永遠充滿了疑惑。
冷靜而緩慢的鏡頭猶如在深夜海面滑過的鯊魚,沉寂之中的危險氣息讓人心驚膽跳,危機四伏卻無法發現蛛絲馬跡,只能提心弔膽、惶恐不安,看似鬆散實則緊繃的氣氛布滿畫面的每一個角落,如影隨形地貫穿整個觀影過程,就如同坐在副駕駛座看不見的幽靈一般。這就是『借刀殺人』這部電影給我留下的整體印象,但顯然,這部電影所帶來的驚喜遠遠不僅於此。
一般來說,商業類型電影往往都會選擇標準的三幕式結構,開頭、主體和結尾。但在這部電影正式開始之前,前兩幕都已經發生了,而整部電影正是關於第三幕的,如此新穎大膽的結構同時也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因為這使得故事主幹變得十分單薄,衝突的營造也會變得十分困難。
『借刀殺人』講述了一個十分簡單的故事,文森特是一名職業殺手,他需要在這個夜晚殺死五個目標,他選擇了出租車作為交通工具來完成自己的任務,在命運的安排下,麥克斯成為了他的司機。
面臨如此嚴峻的挑戰之下,施特雷洛再次做出了大膽的選擇,跳過了執行任務的勁爆場面,也跳過了個人英雄主義的模板套路,選擇了以文森特和麥克斯二人之間的對峙貫穿整個『第三幕』,將這部商業類型電影帶到了全新的高度。
選擇文森特和麥克斯,施特雷洛無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出自他本人筆下的劇本在人物設定方面又一次帶來了新意,文森特代表了邪惡,但麥克斯卻不是正義的代表——檢察官安妮代表了正義,而麥克斯則代表了介於正義與邪惡之間的中立派,同時,也是社會的普羅大眾。
文森特似乎是一名典型的罪犯,冷血、殘酷、暴力、可怕。他將殺人當做自己的工作,談笑風生之中就可以扼殺一條生命,手上沾滿血液之後卻手捧花束扮演著好朋友的角色,他用『盧安達』的悲劇來為自己辯護,將殺戮講述的稀鬆平常,彷佛僅僅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謀生手段。
安妮則是社會標準意義的執法者,正義、堅定、睿智、強勢。即使面臨著訴訟的巨大壓力,她也絲毫不願意放鬆,緊繃的神經以最高規格要求自己,日以繼夜地工作,只希望能夠通過正確的法律手段伸張正義,這不僅僅是一項工作,更是一項事業、一項義務。
但有趣的是,窮凶極惡的文森特卻一個被社會遺棄的孩子,母親的死亡、父親的酗酒、寄養系統的放棄,一點一點扼殺著他性格里的人性,眉宇之間的落寞和脆弱在最後時刻撕開了破綻;宛若英雄的安妮則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精英,自我感覺良好之餘還帶著一絲高傲,可是在面臨真正危機時卻手忙腳亂——甚至以洛杉磯警局為首的『支持者』們還總是姍姍來遲、判斷錯誤、根本幫不上忙。
正義不是想像中的正義,邪惡也不是傳統意義的邪惡。這是劇本的第一個暗示。
麥克斯是一個中立的普通人,保守、膽小、規矩、謹慎。他懷抱著夢想,但卻從來不敢實現,只是絮絮叨叨地掛在嘴上,尋找各種藉口,然後碌碌無為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地消磨著自己的生命,一方面羨慕著別人,一方面又害怕做出改變,最終只能是埋怨自己、埋怨他人、埋怨社會。平庸,這就是麥克斯的特色,可是他卻成為了左右故事走向的關鍵人物。
扮演所謂『英雄』的不是英雄,這是劇本的第二個暗示。
電影沒有將筆墨集中在正義與邪惡的糾纏和對峙上,反而是先後將正義、邪惡分別與中立關進了一個狹窄的封閉空間裡,考驗著人性,也拷問著社會。
當正義和邪惡同時出現時,我們要如何選擇?我們應該選擇正義;但我們會如何選擇?我們會選擇自己。
麥克斯意識到文森特是職業殺手時,他的第一反應是轉身離開,甚至多次要求文森特尋找另外一名司機。這可以解讀為求生本/能,但同時也可以解讀為逃避本/能——他在試圖逃離,逃離執行正義的機會,逃離打擊邪惡的責任。這不是在譴責麥克斯的行為,而是在陳述無比簡單的事實:當面臨選擇時,我們總是選擇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英雄漫畫、英雄電影如此受歡迎的原因?我們渴望著有人來拯救自己,而不是自己拯救自己,更不是自己執行正義——因為,我們沒有超能力。
因為自身難保,所以只能選擇逃跑;因為難以對抗,所以只能選擇迴避;因為生活艱辛,所以只能忍氣吞聲;因為夢想遙遠,所以只能禁錮自我……因為沒有時間,因為沒有精力,因為家庭羈絆,因為財政困難,因為生活壓力……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因為』。這不僅是麥克斯的選擇,也是社會生活里大部分人的選擇。
然後呢?
因為危在旦夕,所以只能正當防衛;因為身不由己,所以只能損人利己;因為社會現實,所以只能迎高踩低;因為夢想偉大,所以只能犧牲他人……
再然後呢?
因為朝不保夕,所以只能以命換命;因為走投無路,所以只能亡命天涯;因為利益至上,所以只能拋棄良知;因為食不果腹,所以只能生吃人肉……
這也恰恰是文森特和麥克斯對峙過程中的核心焦點,文森特為自己的殺人行為套上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即使不是他殺的,也會有其他人殺,反正僅僅只是死了一個陌生人而已;更何況,這個世界上背負著血海般的殺戮罪惡的不是他,而是那些挑起戰爭的勢力。
但隱藏在真相背後的,僅僅只是利益,又或者僅僅只是空虛。這,是一個『為什麼』,而不是一個『原因』;這,就是羅生門。
這是劇本的第三個暗示。
這讓我不由想起了『上帝之城』,那是一部出色的電影,毫無疑問。施特雷洛曾經在那部電影裡探討了一個很深刻也很現實的話題:到底什麼是罪惡,又是什麼導致了罪惡?
但『上帝之城』並沒有給出答案,只是留給觀眾進行思考;而這一次,他在『借刀殺人』之中進一步展開了探討,只是他依舊沒有給出答案,我們忽略的不僅僅是一座上帝之城,還有一座洛杉磯,還有一座介於洛杉磯與上帝之城的非現實空間。
當然,在文森特和麥克斯的糾纏過程中,麥克斯遵從了內心道德的驅使,選擇了正義,與邪惡展開了對抗——這也是整部電影唯一符合商業類型電影的正面價值取向,但有趣的是,電影的結尾再一次帶來了意外。
不是正義戰勝了邪惡,也不是正義與邪惡同歸於盡,而是中立與邪惡的雙雙毀滅,正義的微弱光芒被禁閉在了光影構建的囚牢裡,看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
表面看來,這似乎與『上帝之城』結局裡阿炮的走出去相印證,即使暗無天日,但終究可以捕捉到一絲希望;但事實上,這與『上帝之城』截然不同,因為存活下來的正義奔向了茫然的未知——在缺少證人支持的情況下,這起案件已經沒有了勝訴的可能,所有調查又一次回到了起點,死去的僅僅只是一個工具和一個無辜者而已。
從這個角度來看,邪惡似乎取得了勝利。
結合劇本的三個暗示,然後重新回憶起電影碎片,文森特和麥克斯兩個角色之間的數次對話,意味深長、引發深思,不僅展現了中立人物在面對危機時的掙扎和困惑,同時還帶出了一個尖銳的真相:在利己主義、利益至上面前,人們的價值觀無比脆弱,由善變惡僅僅只是眨眼之間的事。
因為恐懼而選擇了逃避,因為自保而選擇了冷漠,因為孤獨而選擇了疏離,於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開始逐漸變得疏遠而冰冷,這使得每個人似乎都為犯罪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正義和邪惡之間的界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那麼……下一步呢?
因為犯罪,所以犯罪?
這又讓我們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正義和邪惡要如何選擇』,我們真的知道自己的選擇嗎?又或者說,我們真的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嗎?
從『上帝之城』到『借刀殺人』,施特雷洛探討了一個深刻而重要的真實社會問題,然後留下了一個問號,留給我們慢慢思考。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震撼和反思,不會隨著電影的結束而消失,相反,這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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