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鐵衣曲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獄

    「持劍入殿?保下王文佐?有這等事?」駱賓王已經是目瞪口呆:「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你現在明白太子和王文佐的關係了吧?」李敬業冷笑了一聲:「所以你知道我為何這麼看重此人了吧?你們都以為天子病重,太子仁懦,皇后就可以任意橫行,卻忘記了太子身邊還有人呢!所以說這次皇后讓王文佐回長安,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錯!」駱賓王笑道:「原來李兄還有這一招後手,小弟著實不及呀!」

    「當初李某結識此人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稍微出挑一點的邊將,哪裡能想到能有今日?」李敬業笑道:「此乃天授,而非人事,駱兄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是呀!」駱賓王嘆了口氣:「當初王文佐先被調離遼東,後又離開成都來了長安,我本以為他蛟龍離水,猛虎落川,便是天大本事也只能蜷縮爪牙,潛藏忍耐,卻沒想到他竟然能讓太子為他做的這麼多,在長安打出這樣一番局面來!」

    「現在看來,今日之事倒也事出有因呀!」李敬業笑道。

    「哦?為何這麼說?」駱賓王問道。

    「顯慶五年以來(660年),天子便時常頭風發作,頭暈目眩,嚴重的時候甚至目不能視物,無法處理國事。於是皇后便介入政務,時日一久,便習以為常,外界常以二聖而並稱。太子殿下是永徽三年生人,算來已經十九了,先帝十九時,已經招攬豪傑,潛謀大事了。今上這兩年身體每況愈下,也不能不為身後事多謀劃謀劃了!」

    「媳婦是手心,兒子是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駱賓王笑道。

    「你這話可就差了!」李敬業笑道:「媳婦雖親,終歸還是親不過兒子的,尤其是嫡長子,今上英睿,豈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

    「不錯!」駱賓王拊掌笑道:「說到底,王文佐一回長安城,那武敏之就死了,武皇后如斷一臂,這對太子可是立了大功,太子自然是要保他!」

    對於李敬業和駱賓王來說,他們雖然並不知道那天夜晚發生的真相,但憑藉多年的政治鬥爭經驗,他們也得出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更接近真相的答案:隨著李治病勢的加重和太子年歲增長,才識聲望提高,李治開始逐漸考慮將一部分權力交給太子,讓其代理國政,而這就削弱了武皇后的權力,傷害了武皇后手下政治集團的利益。雖然從個人關係來看,李弘和武皇后是嫡親母子關係,也算得上是母慈子孝,但兩人既然走上了政治舞台,就不再只是簡單的母子關係,在兩人身邊各有自己的人。武皇后讓自己的外甥改姓為武,在弘文館編輯圖書,累積聲望,成為自己在外朝的代理人,而對於李弘來說,招攬王文佐這種有著豐富軍事經驗的邊將入朝,統領東宮十率,整飭關中府兵,幹掉母后在外朝的代理人,也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李兄!」駱賓王笑道:「那以你之見,我們是站在太子一邊還是皇后一邊呢?」

    「什麼站太子還是皇后?」李敬業笑道:「咱們站自己這邊不行嗎?」

    「站自己這邊?」駱賓王臉色微變:「李兄這是什麼意思?」

    「駱兄你還沒看清嗎?」李敬業冷笑道:「無論是皇后還是太子哪邊贏了,都輪不到咱們有便宜占的,你有沒有想過,為啥王文佐能夠青雲直上?皇后也看重他,太子也看重他?只是因為他有本事嗎?」

    「有金仁問為他舉薦?」

    「那金仁問自己呢?不也是個外藩人質?我是英國公的長孫,自小便是聖上看著,為何還不如他?」李敬業嘆道:「說到底,就是王文佐也好,金仁問也罷,都是沒有根基的外人。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斥退,也不會有什麼麻煩,而像我這種人,他們反倒是不會重用的!這個道理駱兄你是不會明白的!」

    面對李敬業的抱怨,駱賓王倒是沒有啥認同感,他雖然也是士族出身,但父親早亡,又是南方人,雖然年少時便以文才出名,但仕途坎坷,李敬業覺得自己年近四十還不能當上十六衛大將軍,不能掌握弘文館、當散騎常侍、行軍大總管便是受盡委屈,駱賓王自然沒法體會其中的辛酸。李敬業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話說的不太合適,便笑道:「其實也沒什麼,皇后與太子相爭,必然會有可乘之機,我們只需要靜觀其變即可!」

    「李兄所言甚是!」駱賓王點了點頭:「這般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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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德坊,京兆府獄。

    「好了,盧先生你已經沒事了,出去吧!」

    聽到獄卒的聲音,盧照鄰只覺得如聞仙樂,他邁過牢門的門檻,腳上卻被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

    「盧先生可還記得在下?」門前一個魁偉少年迎了上來,伸手扶住盧照鄰。盧照鄰看了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口中支吾起來,那少年見狀也不著惱,笑道:「那日成都城外一箭貫穿兔鷹之事,盧先生這麼快就忘記了?」

    「哦,哦!你,你就是個那個阿、阿克敦!」經由對方一提醒,盧照鄰頓時想起來了,他剛剛從牢獄裡放出來,哪怕是一面之緣的故人也分外親切:「你為何在這裡等我?」

    「自然是主上的吩咐!」阿克敦笑道:「主上得知今日盧先生出獄,便讓我在這裡等候,給盧先生接風洗塵!」

    盧照鄰也是聰明人,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能夠順利出來肯定和王文佐有關係,心中更是感激萬分,他知道這裡人多眼雜,不宜多言,便低聲道:「大恩不言謝,王將軍眼下在何處?」

    「主上在東宮侍奉太子,一時脫不開身!」阿克敦一邊請盧照鄰上了馬,一邊笑道:「請盧先生先洗浴休息,耐心等待便是!」


    「東宮?太子?」盧照鄰吃了一驚,趕忙問道:「敢問一句,王將軍眼下身居何職?」

    「主上官居東宮右衛率,實際上東宮十率皆為其統轄!」阿克敦傲然道。

    「東宮十率皆為其統轄?」盧照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原先聽阿克敦說王文佐在東宮侍奉太子,一時間脫不開身還以為有幾分是對方替主人臉上貼金,可要是真的東宮十率都歸王文佐統轄,那恐怕就不是一時間脫不開身,而是吃喝拉撒都在太子隔壁,回一趟家都要向太子告假那種了。

    「娘的,這哪裡是侍奉太子,分明就是太子的右手,握劍的那隻,登基之後立刻就直接統領北衙禁軍那種!我已經儘量把往高處想了,現在看來還是想的低了!」盧照鄰心中暗想,口中卻道「無妨,在下一介書生,如何敢勞煩王將軍下顧,只需一紙相召,盧某自當效犬馬之勞!」

    來到了安排的住處,盧照鄰洗了一個熱水澡,梳了頭,把監獄裡帶來跳蚤和晦氣一掃而空,然後他又飽餐了一頓,在舒服的床上好好的睡了一覺,當他再次醒來時,只覺得整個人都已經煥然一新,好像重新變成那個二十出頭,離開范陽出外遊學的自己。

    王文佐的到來比盧照鄰想像的來的早的多,他出獄後的第二天夜裡,王文佐突然出現了,相比起第一次,這一次的王文佐可以說輕車簡從了,他的隨從一共不超過二十個人,他本人更是隻身著一件棕色圓領錦袍,頭裹一條紫色羅巾,腰間銀帶掛著一柄短刀,看上去就像一個長安街頭的殷實富戶。

    「王領軍!」盧照鄰跪了下來,口中有些結巴:「救命之恩,盧某不知如何報答!真是榮幸!」

    「能夠見到『四傑』之一的你相見,我也榮幸的很!」王文佐笑著將盧照鄰扶了起來:「現在也許世人會覺得您見王某是榮幸,千百年後的人們只怕會倒過來,就讓我們兩個扯平吧!」

    「不敢!」盧照鄰笑了起來:「在下不過寫得幾首酸詩,短文,如何敢和領軍相提並論!」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王文佐隨口道:「屈原之離騷我們今日還在吟誦,千百年之後我們的子孫也會吟誦,但秦王的阿房宮誰知道在哪裡?若非賈誼、司馬遷等人的妙筆,我們恐怕都不知道阿房宮曾經存在過,至少我們都不知道楚王、齊王、韓王的宮殿叫什麼名字,更不要說在哪裡,是什麼樣子呢!能夠親手建立功業固然好,但能夠記載、歌頌旁人的功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盧先生您說是不是呀?」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盧照鄰回味著王文佐隨口說出詩句,心中越發覺得這詩回味無窮,不由得嘆道:「王領軍這般心胸氣魄,盧某隻有欽佩不已,若將軍不棄,當以犬馬效之!」

    「共同事業,共同前進!」王文佐笑道:「王某何許人,豈敢以志士為犬馬?走,這屋子裡憋氣的很,去院子裡透透風!」

    盧照鄰隨王文佐走到後花園,半個月亮照得果樹的葉子銀光閃閃,亦倒映在假山水池的水面上,波光蕩漾。王文佐徑自在水邊坐下,盧照鄰站在一旁,右邊某處,一隻蟋蟀啾啾嗚叫,此情此景,真令人舒適自在。好平靜啊,盧照鄰心想,但能維持多久呢?

    「盧先生,你還想留在長安嗎?」王文佐問道。

    「這個——」盧照鄰被王文佐問住了,他本以為王文佐是想要招攬自己當他的文書記室,承擔起草書稿,整理文檔,出謀劃策的工作,他也有自信有能力做的很好,可聽王文佐這麼說,難道他不希望自己留在身邊?

    「盧先生,你還想留在這裡嗎?」王文佐重複了一遍。

    「若是說本心,此番入獄之後我的確有回歸鄉里,躬耕田園的想法!」盧照鄰嘆了口氣:「不過既然蒙領軍大恩,此身邊不復為己身所有,自然是領軍在哪裡,盧某便在哪裡!」

    「若是這樣的話,盧先生倒是不必!」王文佐擺了擺手,打斷了盧照鄰的話頭:「你是不是覺得留在長安城才能做大事?」

    「這倒不是!」盧照鄰搖了搖頭,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其實對方說的沒錯,長安是大唐的最高舞台,無論是做什麼的,哪怕是妓女、雜耍的,沒有在長安走一遭,都算不得頂流。

    「武敏之的事情你應該聽說過了吧?」王文佐低聲道。

    「嗯!他已經死了!」盧照鄰點了點頭。

    「是的,他死了,而且死的很不體面!」王文佐搖了搖頭:「而皇后已經把他的死怪到了我的頭上,若非太子殿下竭力保護,我已經是階下囚了!你明白嗎?」

    盧照鄰深吸了口氣,他能夠感覺到王文佐貌似平靜的話語後隱藏的驚濤駭浪,皇后要這個男人死,而他現在不但還活著,還在這裡平靜的說著這一切,僅僅這種膽魄,就非常人所能及。

    「現在我已經離不開長安了!」王文佐少見的嘆了口氣:「我原本還想著尋找機會回遼東、百濟、倭國,我在那兒有很多東西,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太子殿下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經不可能離開他,離開長安了,所以我需要有能力的人替我去做一些事情,你明白嗎?」

    「明白!」盧照鄰點了點頭:「那您要我做什麼呢?」

    「先不急,你先多看看,等看完了再考慮做什麼?」王文佐笑了笑。

    「看看,看什麼?」盧照鄰不解的問道。

    「看看那片土地,還有那片土地上的人!」王文佐笑了笑:「那兒的局勢很不妙,隨時都會發生一場大規模的戰亂,這場戰亂不但會把安東都護府化為灰燼,還會威脅河北,你的故鄉。不過你放心,我的人會把你的路程都安排好,你的人身安全不會受影響!」

    「遵命!」盧照鄰點了點頭,他還是不太明白王文佐的意思,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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