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殺戮,自然也有和平,有爭吵,也有寧靜。
在祭典結束之後,尹秀和馬家人再次齊聚於祠堂之中吃晚飯。
這一頓算是鎮子裡的人為了感謝馬家為祭典的服務,所特別送來的感謝宴。
因此這頓飯菜也特別的豐富,雞鴨魚,牛羊肉,一應俱全,甚至每張桌子上還擺了幾瓶酒。
這酒是祭祀過的,所以也擺在這裡。
馬心怡作為「鎮上的英雄」,這次也被特別獲准參加,坐在馬小玉的右手邊。
尹秀則是沾了她的光,終於不用再跟馬家的男丁或者小孩子坐到一塊去,而是坐在了馬小玉的左手邊。
不過他們兩人並不能同馬小玉坐在一條板凳上,因為馬嵐還是和往常一樣,和馬小玉一起坐在上位。
這時候她先起身,以長輩的名義感謝了眾人近日以來的辛勤勞動。
祠堂內的人都尊敬她,信服她,只是默默聽著。
尹秀之前從馬家人那裡聽說過馬嵐的一些事跡,都是一些神奇,艱難而又危險的經歷,饒是尹秀這樣時常與危險相伴的人,聽了也不由地肅然起敬。
在她講完話後,眾人才開始動筷子。
「你是客人,你先請。」
馬嵐示意尹秀先動筷子。
尹秀推讓一番,終於還是明白這不是馬嵐在跟他客氣,可以半推半就的,而是某種「鐵律」。
於是尹秀向眾人笑笑,用筷子夾起一隻雞腿。
他習慣性地把這隻雞腿遞往馬小玉的方向。
「咳~唔!」
馬小玉乾咳了兩聲,臉上難免有些吃驚。
尹秀被這一聲乾咳提醒,手在空中轉了九十度,十分自然地放在馬心怡的碗裡。
「多吃點肉,快高長大。」
「是啊,是啊,多吃點。」馬小玉也連連點頭。
馬心怡翻了個白眼,「這雞腿,最好是想給我的。」
她話剛說完,便被馬嵐瞪了一眼,「人家給你雞腿吃,你不感謝就算了,是在那裡說什麼?」
「姑媽你心裡不是最清楚我在說什麼嗎?」
馬心怡小聲嘟囔一下,終於還是從雞腿上扯下一大口肉,咽了下去。
馬嵐又看了她一眼,只是無奈笑笑。
然後她示意尹秀,「我們馬家平日裡是不喝酒的,但這是祭祀用的,所以破例。
而且是大家最好都喝一點,保平安。」
她這樣說了,尹秀便拿起瓶子,將瓶蓋揭開,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除了馬心怡。
馬心怡拿眼睛看了一眼馬嵐,低聲道:「姑媽,我覺得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馬嵐點頭,「你可以這樣覺得。」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馬心怡便知道沒戲了,所以只能繼續埋頭對付她的雞腿。
馬嵐拿起杯子,聞了聞裡頭的酒液。
這是大馬本地人的酒,用地瓜釀造,再在蒸餾器里走過一遍,烈度大概只有威士忌的一半,抿一口嘴裡都是地瓜淡淡的香甜味道。
因為這裡的地瓜多到吃不完,所以本地便盛產這種酒,據說也有用甘蔗釀酒的,只不過辣嘴的很,別人喝不慣。
馬嵐稍微抿了一口,臉上立即添了淡淡的紅暈。
她眼角餘光瞥向馬小玉,只見馬小玉喝這酒好像在喝水一樣平淡。
於是她又看向尹秀,尹秀這時候也在看著這邊,視線與馬嵐對上,不由地感到有些尷尬。
「本地的酒,如何?」馬嵐問道。
「好酒,但是我喝不太慣。」
尹秀苦惱地搖搖頭。
吃完飯,尹秀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被下人帶回住處,而是被馬嵐留了下來,一同被留下的還有馬小玉。
這時候別的人已經離開,馬嵐又去了裡間,便只剩下馬小玉和尹秀坐在椅子上。
想了想,尹秀還是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你不怕叫姑媽看見啊?」
馬小玉瞪了他一眼,頗有些不安。
「那好吧,為你的安全著想。」
尹秀又把距離拉開。
馬小玉又瞪了他一眼,比剛才眼睛瞪得更大,然後她往尹秀身邊挪過來,終於肩膀挨著肩膀坐下。
「你不是說怕被姑媽看見嗎?」尹秀笑道。
「她不是還沒看見嗎?」
馬小玉摸了摸耳環,「看見了再分開就是了。」
「那既然她還未看見的,親一下再分開,似乎也不是什麼過份的事情吧?」
尹秀伸手過去,輕輕摟住馬小玉的腰,兩人相視而笑。
咳!!
兩人笑意戛然而止,尹秀迅速將手收回來,起身看向身後的馬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肉吃多了,喉嚨有些不太舒服。」
馬嵐只當什麼都沒看見,沖尹秀和馬小玉招招手,「進來吧。」
進去?
尹秀頓了一下,一時不知道馬嵐說的是哪裡。
「是馬家的祠堂。」
馬小玉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後腰,「姑媽要我們去給馬家的先人上香。」
於是尹秀收起之前散漫的心情,將手擦了又擦,在確定身上沒什麼污漬後,這才跟著馬小玉往裡走去。
在之前的幾次,他都只是在祠堂的天井裡和別人吃飯而已,並不能進內堂一步。
如今還是他第一次進入內堂。
在這裡,並沒有像尹秀所設想的一樣,擺滿了牌位。
只在正中間的位置上擺著一張神桌,上面放一個香爐,馬家祖師爺的畫像掛在牆壁上,旁邊供著一柄劍,放著一個插著黃色小花的淨瓶,僅此而已。
「馬家的祖師爺,馬靈兒。」馬嵐介紹道。
尹秀懷著恭敬的心情看向那畫像,卻發現在燈火的映照下,圖像上仙氣飄飄的馬靈兒,眉眼之間有幾分好似馬小玉。
或者更應該說,馬小玉長的像她們的祖師爺。
「沒什麼好奇怪的。」
馬嵐看出他的疑惑,「馬家的每一代天師,都是這樣的神韻的,沒什麼好出奇的。」
說著她又拿起一邊的香,恭恭敬敬朝馬靈兒的畫像拜了三拜。
「也不知道是我運氣好還是不好,是我的姐姐當了我這一代的天師,而不是我。」
馬嵐看向尹秀,「馬家的天師,註定一生命運多舛,你接觸她之前,有做過心理準備嗎?」
馬小玉聽到這話,也看向尹秀,等待著他的回答。
「你說命運多舛?」尹秀只是反問道。
「沒錯,這是馬家女天師的詛咒,只要是跟男人沾上關係,不管是怎樣的防範都好,反正最後都會因為男人而陷入不好的命運之中。
即便那本非男人的本意,然而這是事實,一種既定的命運。」
「可我聽小玉說過,馬家女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命運。」
尹秀認真道:「我想即便大家沒有達成共識,或者沒說出來,可實際上,歷代馬家天師都不會屈從於所謂的命運。
那些前輩的不幸,可預見的,不可預見的命運,並沒有將她們束縛住。
她們只是一步一步,在前人的肩膀上繼續往前開拓,即便遇到了高牆,也是捨身向前,為後人撞開一道縫隙,這是天師的責任,也是個人的堅持。」
「我想,小玉並沒有告訴你這些,這純粹是你自己的理解吧。」
馬嵐對尹秀的這番話頗為在意,「所以,這也是你下定決心來到這裡的原因?」
尹秀表情十分的堅定,「其實我本來早就該到這來的,因為什麼困難都攔不住我。不管是預言還是卦象,那些東西我都不在乎。」
「這麼說,你還是一個非典型的道士,連卦象和鐵口直斷都不信了。」
馬嵐越發對尹秀感興趣了,「這也就是你招惹了仙都的原因?」
「仙都,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組織?」
馬小玉問道:「在那天他們到訪之後,姑媽你也只當沒發生過這件事而已,任我怎麼問你都不回答我。」
「我不說,你就不會自己去查嗎?」
「我查過了,但一無所獲。」馬小玉坦白道。
「你當然應該一無所獲,要是叫你知道了,那只能說明仙都內部出了叛徒。」
馬嵐眯起眼睛,「對於仙都,我應該是馬家人,甚至現今的道士里,少數幾個知道的比較清楚的。」
「你不是說除非仙都出現了叛徒嗎?」馬小玉疑惑道。
「我是這樣說,但我沒告訴你,我正好遇見過那個叛徒。」
馬嵐的眼神變得有些模糊,頓了頓,她將眼裡泛起的關於過去的那些回憶,迷思都丟到腦後,只是喃喃道:「大家都以為仙都是鍊氣士所聚集的一個地方,一處遠離塵世的仙山,其實沒那麼簡單的。
仙都涉世頗深,它更像是潛藏在水底下的巨獸,或者是躲在幕後的皮影戲藝人。
我們在歷史舞台的前頭看到劉關張桃園結義,看到劉邦與西楚霸王爭奪天下,魏晉南北朝,洪武皇帝定國,以為那便是歷史的全部。
可實際上那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
有位大學者說過,所謂王朝的興盛,到最後也不過是氣運之爭而已,一龍升,一龍死,世事往往如此。
在這些大動亂的背後,往往都有仙都的影子。
你們可能也聽說過一個傳說,說是始皇帝遣徐福去仙山求靈丹妙藥,以求長生不老。
今日的學者大多認為,當時的仙山蓬萊,便是如今的東瀛,但也有人認為,其實他當時是想與仙都達成某種協議,既叫他長生不老,又叫秦朝千秋萬世。
但不知為什麼,仙都拒絕了他的協議,有可能是因為仙都並不認為始皇帝有資格與他們做交易,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反正始皇帝終究沒有長久不老,繼續統治他那遼闊,強大的帝國。」
尹秀若有所思,「然後仙都又讓陳勝吳廣,劉邦項羽輪番登台,終於毀滅了秦帝國,是嗎?」
「也許有這個可能性的。」
馬嵐望向祖師爺的畫像,「據說我們的祖師爺,便是當時始皇帝的御用大國師,掌管著天下的風水。
也因此,我們與仙都之間,有解不開的世仇。
原本在馬家遷移到大馬之後,這段仇怨便暫時因為距離上的分割而暫時被放下了,但是一個月前,仙都使者的拜訪,又叫我感到狀況變得不太妙了。」
「這一切的根源在我。」
尹秀坦誠道:「要不是因為我加入了九州的龍脈爭奪之中,也許仙都不會再重現人世,也不會找到大馬來。」
「當然是因為你。」
馬嵐毫不客氣,「可是那又怎麼樣?說到底能決定馬家命運如何,走向怎樣的是馬家的天師,而不是仙都或者朝廷。」
她看向馬小玉,「只要馬家的天師決定怎麼樣,我們便怎麼樣,別的人無權插手。」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呢,姑媽?」
馬小玉一時有些躊躇,儘管她一心想著跟隨尹秀回到九州,昨晚那些未盡的事情,可這也意味著會將馬家重新帶回漩渦的中心。
尹秀溫柔地看著她,只希望給予馬小玉一些支持,不管她做出怎樣的決定,都不會改變兩人之間的關係。
馬嵐看著這一幕,眼裡不由地蒙上一層水霧。
一瞬之後,她的眼睛回復如常,同平時一樣恬靜,穩定。
頓了頓,她開口道:「我不問你想怎麼做,我只問你,你是想跟他一塊回去嗎?還是留在大馬?」
「我想跟他走。」
馬小玉毫不猶豫。
「那你是要放棄馬家的天師之位嗎?」馬嵐嚴肅道。
「我也不打算放棄天師之位,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根腳。
在我接過天師令節的時候,我已知道,除魔衛道便是我一生的使命。」
「除魔衛道」
馬嵐喃喃道:「這也是你要跟著他回九州的原因?」
「沒錯。」
馬小玉堅定道:「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我們只在大馬討伐那些殭屍,吸血鬼是不夠的,因為一切衰敗,黑暗的根源都在九州,而不在別的地方,只有去到九州,我們才能真正接觸到那黑暗命運的源頭。
更重要的是」
馬小玉看向尹秀,不知怎麼的,竟掉下了眼淚。
「我願意跟他在一起,不管是去到哪裡都好,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我便覺得即便是山海也不能阻擋我們。」
尹秀只是微笑,用手指輕輕擦去她的淚痕。
馬嵐看著他們,只是嘆了口氣,不住搖頭。
「我又不是要棒打鴛鴦的人,怎麼說的好像我成了惡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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