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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分開行動,尹秀在門口一個老和尚那裡領了一把香,裝模做樣走入千佛寺的深處。
然而千佛寺似乎又沒有所謂閒人免入的禁地,因為這裡到處是行步匆匆的男人,聊天製衣的婦人,還有蹦蹦跳跳,無憂無慮的小孩。
無處不在。
也因此,尹秀的行蹤便變得很是平常,以至於他都不需要偽裝,只是這樣走著,看起來真像是隨便走走,逛逛。
然而尹秀畢竟不是只有一雙眼睛,在他走動時,已從袖口放出了一隻血蝶,在另一方向,從高處為尹秀刺探著信息。
現在一切正常,也有可能是因為這是白天,而罪惡與陰謀又總是在夜晚才露出原形的。
尹秀目前只能這樣想,將躁動的心情平復下去。
但他也不是全然沒有發現,在血蝶飛過一個角落時,在禪房的後頭,他看到一個和尚帶著一個妙齡女孩正往禪房的深處走。
呵,我就說千佛寺肯定也有送子觀音的。
不過尹秀並不著急,只是用心靈感應操縱著血蝶在後邊跟隨。
和尚和女人勾搭,當然是了不起的,天大的醜聞了,傳出去女的要浸豬籠,和尚和他的授業師父都得被亂棍打死的。
然而,對於尹秀來說,這還不夠亂。
如果有一個和尚跑尹秀的面前,向他真誠懺悔,說自己和女子發生了不倫之事,尹秀只會問他:「那昨天呢?」
這還算是尹秀有底線,如果是劉半仙的話,則會問那和尚:「和幾個?」
血蝶跟在那兩人的後邊,窺視著他們的行動。
直到那和尚在後院停下,往四面看看,發現沒人後,他才低聲開口。
「四妹兒,你回去吧,我們終歸是不可能的。」
「可你以前答應過我的,阿忠哥。」
那個叫四妹的女孩淚眼汪汪,「你說過,你會娶我,會對我好,我們永遠不分開的。」
【媽的,這些死禿驢終究是始亂終棄的貨色,只會騙女人。】
尹秀一邊走著,難免憤慨。
叫那些不明就裡的路人都遠遠躲開他,生怕憑白無故挨了一頓打。
血蝶在一片樹葉上停下,收起翅膀。
於是尹秀便看清了和尚和那姑娘的樣貌。
姑娘是村中姑娘的模樣,稱不上小家碧玉,那張臉即便施了粉黛,也似乎稱不上漂亮可人,可就像之前說的一樣,一個人只要長得不叫人生厭,便已足夠了。
相比之下,或許是因為先入為主的關係,尹秀只覺得那和尚長得十分醜陋,黑不溜秋的,怎麼看怎麼叫人討厭。
不用說了,肯定是和尚騙了這村姑,搞大別人肚子,然後不想負責了。
尹秀冷冷聽著,只想看那和尚如何狡辯。
果然和尚也很是困擾,嘆了口氣。
「四妹兒,那是我出家之前的事情了。我們是從小指腹為婚的,這賴不了,誰來都得承認。
可我已經出家了,出家人就該斬斷塵緣,不能再參合以前那些事的。」
「斬斷塵緣?」
四妹紅著眼睛,「那你把我殺了吧。」
「殺了你?」
和尚被嚇得往後退了幾步,「殺生可是破戒的!」
「又有什麼所謂!你現在還肯見我,還在這裡跟我說話,不就是因為你已破了戒嗎?如果你是個守著清規戒律的和尚,斷了凡心,你又怎麼會在這裡跟我見面?
而且你喊我四妹兒,而不是女施主,這不就已證明,其實你只是剃了頭顱,並未修心嗎!?」
「」
和尚被這話噎住,好半天后終於低下頭顱,嘴唇嗡動。
「你說的對,是我修行不正,才害了你,愧對你,也愧對佛祖。」
「我不是要聽這個!」
四妹兒哭喊道:「我不是為了知道你是對還是錯,才來到這裡的!七年,我足足等了你七年,如今已等成了老姑娘了。
別人來求親,我都不嫁,只因為我在等你,我在等你還俗,從山上下來。」
「是我耽誤了你。」和尚紅了眼眶。
「我不是在怪你。」
四妹兒哭的厲害,「我從未後悔過,只因為我是這樣相信你,並不覺得你有什麼地方做錯了,也從不後悔,懷疑過自己的決定。」
「你這又是何苦呢?」
和尚長嘆一口氣,腰好像一下彎了下來。
「我之前就寫過信給你的,我已發了宏願,地獄不空,此生不會下山一步。」
「地獄空不空,關你一個掃地的和尚什麼事!」
四妹兒胸口起伏,眼睛和臉龐都紅通通的。
「你是不是以為千佛寺,以為佛門少了你一個掃地的便不行了?
還是你以為,你是千萬人里獨特的一個,你會是唐僧,會是釋迦佛尼?其實你只是一個農戶的孩子而已!你的父親母親,跟我的父親母親一樣,是雙腳沾著泥巴,在地里討生活的農民!
農民的兒子依舊會是農民,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啊,李忠!」
「那你又為何追著我不放?」
和尚的眼睛也紅了,然而他不是憤怒,更多的是心疼和惋惜。
「你也知道我不是特別的一個,把我丟在人群里,我跟路邊的石頭是沒有什麼差別的。
即便在這偉大的千佛寺里,我也只覺得自己是路邊的一塊石頭而已,沒人會注意到我的,我並不覺得自己是特別的那個人!
你也這樣覺得的話,為什麼偏偏是我,你一定要等我?」
「因為你在我眼裡就是最特別的,只在我的眼裡,你是特別的。」
四妹兒揪緊著心肝,咬牙道:「既然你不願意下山的話,那我就在佛前供一盞青燈,留在這裡陪你就是了。」
和尚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睛,「供了燈的話,你便一輩子都要守誓,不能嫁人了。」
「無所謂。」四妹兒堅定道。
「有所謂!有很大的所謂!」
和尚激動道:「你無需為我做到這種地步的。」
「這才哪到哪?」
四妹兒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從眼角滴下,滑過那掛著淺笑的嘴角,即叫人動容,又叫人覺得疑惑。
「其實,為了你,我已做了更多的事情,甚至連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參與了,正是因為我,才有了後來的事情,然而我並不後悔!因為這是為了你做的!」
「你」
和尚臉色驟變。
尹秀不知怎麼的,心也跟著揪緊了一下,好像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可他又不明白村姑說的到底是什麼可怕,不祥的事情。
然而他恍惚一瞬,再想細聽時,那和尚竟與村姑摟在了一起。
「媽的,男女之間講再多的話兒,終究還是得拐到那檔子事兒上頭,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倒是說呀。」
眼見著兩人不知道還要待在那裡多久,話頭是不會接著往下講了。
尹秀怕自己等下看的上火,乾脆收回了血蝶。
然而一方面怕長針眼,一方面尹秀又難免有些羨慕,「媽的,要是小玉有這個女的這樣主動,懂事就好了,難道小玉她楚楚可憐求我了,我會拒絕她不成?不可能的啊!」
啊嗤!!
馬小玉用袖子遮住口鼻,終於還是打了好大一個噴嚏,好似雷鳴。
這實在與她這種美女的氣質和形象不符,不由叫她感到尷尬。
然而坐在她旁邊的都是婦女和小孩,並無人察覺到這聲噴嚏破壞了某種協調,均勻的美,她們只是關切她。
「這位姑娘,你該不會是著涼了吧?山上天氣冷,你可要多穿點,特別是短裙啊,我知道女孩子愛漂亮,然而還是得注意保暖的。」
「沒什麼事。」
馬小玉擦了擦鼻子,「大概是有人在背後念我吧。」
這時一個小女孩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這樣的好人,哪個壞蛋在念你?」
「你又知道我是好人了?」
馬小玉眨眨眼睛。
「因為你長得好看。」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我爹說過的,長得好看的女人,心眼都不壞的。
姐姐又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應該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她張大著雙手,試圖比出一種很誇張的幅度,以證明自己的評價之高。
馬小玉原本是打著刺探的心思來跟這些婦孺交談的,這時候不由被她逗笑,從口袋裡掏出糖果來。
「來,為了你叫我開心這件事,我請你吃糖。」
其他孩子立即眼睛裡發出光亮,直勾勾盯著這邊,好像被定了魂。
「來吧。」
馬小玉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糖果,「想吃糖果的話都過來,我這裡還有。」
於是小孩子們蜂擁而上,將馬小玉包圍。
「姐姐,這糖真好吃,我從未吃過這麼好的糖果兒。」其中一個小孩說道。
並不是為了討誰開心,小孩子說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即便不開口,也能從臉上看出來。
「這糖果啊。」
馬小玉拈起一顆,看著那花花綠綠的包裝紙,笑容越發燦爛。
「這是一位哥哥怕姐姐暈船,特意買的,每到一處港口,停下船的時候他便去買一包回來,有的時候遇上貨船,他也跳過去跟人家買上一袋。
每個地方的糖果口味,包裝都不一樣,我也吃不了那麼多,總剩下一些,久而久之便混在一起了。
我跟他說還未吃完,而且我已不暈船了,他也不管,仍舊有機會便買一包給我。」
「那哥哥,一定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小孩不知道是羨慕還是感嘆,只是這樣說道。
「沒那樣的誇張,他又不是好到三界六道之外也有人覺出他的好了。」
馬小玉嘴上這樣說著,眼裡卻是含著笑。
「好了。」
她起身,將裙子邊上的一點點灰塵拍走。
「我得再去別處走走了。」
馬小玉要走,然而孩子們捨不得她。
「不要走,在這裡陪我們玩。」
「可我已經沒糖果了。」
馬小玉轉了一圈。
「不要糖果。」
紅撲撲的小臉搖得像撥浪鼓。
馬小玉無奈道:「然而我確實還有別的地方要去,要不明天,明天我們再一起玩好嗎?」
立馬有一堆抗議聲,此起彼伏。
然而婦人們的呵斥比什麼都有用,很快躁動的小孩子便安靜下來。
這時候馬小玉注意到,有一個小孩從頭到尾都坐在角落,沒有出聲,面無表情。
「抱歉,你剛才沒拿到糖果嗎?我明天帶給你好嗎?」
「我才不要。」
那個小孩子白了她一眼,鼓著臉頰道:「我不會要妖女的東西。」
「妖女?」
馬小玉只覺得好氣又好笑,「你為什麼覺得我是妖女?」
「這是我媽說的。」
那小孩認真道:「我媽說,長得漂亮,既化妝,噴香水,裙子還短的女人,都是妖女。
她們是天底下最壞最壞,最愛騙人的人。」
「是嗎?」
馬小玉眨眨眼睛,「那你跟我說話,就不怕我騙了你?」
小孩對上她的眼睛,臉上立即浮起紅暈,「我不怕,因為我並不像他們一樣饞嘴,你不要小看我才好。」
「姑娘。」
立即有婦人出來解圍,「你不要聽這小孩亂講,他沒人管教的,一向愛亂講話,特別是講謊話,這是整條村子都知道的。」
「誰說我講謊話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小孩子站了起來,很是激動。
馬小玉笑笑,只把這當做小孩子頑皮,將頭轉向屋外,這時候天色已不早了,她還得加緊進度。
「我沒有說謊。」
那小孩十分認真,「我真的看到了,你們都不信!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是真的,我真的見到了」
馬小玉轉過頭來,一屋子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短暫停頓之後,先是那倔強的小孩笑了,然後是滿屋子的婦孺都笑了起來,聲音吵得好像一千隻烏鴉在叫。
婦女們又開始扯家常,小孩子也在滿屋子亂跑,剛才不和諧的爭執不見了,好像從未發生過。
馬小玉揉了揉眼睛,往外邊走出去。
剛才或許是什麼錯覺也說不定,她回頭的一瞬間,好像看見屋子裡的每個人的臉色都驟然變化,變得蒼白,麻木。
然而等她轉過頭去時,一切都恢復正常。
馬小玉摸了摸臉,剛才應該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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