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靄瀰漫的林中,今日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寒林仍是舊時的樣子,一身灰色的祭衣顯得有些沉重,但她今日的神情卻輕鬆了許多。
「過來吧,寒林。」南歌撥開厚重的霧氣走來,將她松松拉著一路往林子深處去,「你今日連目光都是帶著笑的。」
今日是她最後一次為界靈渡上靈力,此後封印解去,界靈便會甦醒,再過不了幾月,待她身子恢復些,自然就能回到祈天宮休養,再不需留在此地。
「只是每每想到那孩子……」寒林掩了掩眸子,鬱郁然垂下了頭,「我對不起她。」
「你若不將她變作界靈,她當時就要夭折的,其實也並無不同。」南歌和聲勸她,一路將周遭霧氣散去,免得一會兒靈霧干擾了她解封。
「可是……我並未問問那孩子,是決意於生,還是寧願一死?她若知道自己日後的命數,怕是要恨我恨得緊了。」寒林低低一聲嘆息,她當初又何嘗沒有恨過淑旻,何嘗沒有恨過自己是祈天宮的族人?
周圍的霧氣在她指尖輕輕拂過,與腰間相思佩的柔光一道拖成極長的飄帶,向著身後引去。
南歌回頭安慰地瞥了她一眼,低低笑了笑,「界靈心地純潔,不會懂得什麼是恨,你大可不必憂心。」
揭開一層又一層的霧氣,那女孩仍舊睡得很好,白玉蘭花瓣般的一張小臉,柔軟紅潤的唇,芊芊的長睫,還有眉間那一朵嫣紅妖嬈的桃花印記,都在迷濛的霧氣里微微漾著。
寒林俯身抱起她,很是愛憐地撫過她藕節一般的小身子,忽地蹙了蹙好看的眉,「這孩子雖然從未醒來,卻也比先時長大了些。」
「無妨。她這個樣貌,看來與潮兒畢竟不是同胞所出,沒有人會疑心。」南歌安慰地瞥了她一眼,「此後界靈與你再無關係。不必擔心。」
寒林勾起一絲悵然的笑意,再一次撫過懷裡孩子柔嫩的臉蛋,指間長久地停在她眉間那一朵嫣紅的桃花印記上,「這孩子……可是稟賦草木之力?」
「不完全是。」南歌微微斂眉,似在回憶什麼。「當年舒清因生於極北,與薛陌一般稟賦冰雪之力,傳說每行一步都能留下雪痕,一度被目為妖異,也正因此,後來魔族為亂人間時,才會有那般關於神妃和界靈的傳聞。」他的目光落在那十分好睡的女孩臉上,「這些事情,待她醒來之時,應當就能知曉。」
寒林點頭不語。溫和的靈力正從她指間不斷渡出,在女孩額上的桃花間泛起一點一點螢火一般明滅的光彩。
南歌見她面色一分分地白了下去,輕輕扶住她微微顫抖的身子,柔聲勸慰,「若是今日撐不住,解封之事不如緩上幾日。」
「不必。」寒林輕輕咬唇,在掌中凝成一痕重華的紋案,眯起眸子盯著這一痕明滅的印記出神,只要催動這術法,便能將禁法設下的封印解去。此處靈力強盛,大約不出三日界靈便能醒來。
即便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依然在猶豫,懷裡的孩子貌美可愛。仿佛一枚最潔淨的水晶,而一解封印,便是將她推入了這有著無盡苦難的世間,她不忍心。
「寒林,還是不能決定嗎?」南歌輕輕握了她纖瘦的手,「最後一次靈力渡完。其實這孩子現下已是界靈了……」此事早已不可挽回,就算現在封印還在,也終有被時光消解殆盡額那一天,寒林的猶豫,其實毫無用處。
「嗯,我知道。」寒林噙著一絲苦笑,斂眸瞥他一眼,「放心,既是已經到了這一步,我自然不會再反悔。」柔和的聲音如水一般漾開,伴著她掌中的光芒陡盛,勾出女孩額上一痕同樣的紋案,緩緩凌空散去。
法術結束後,寒林因為身體虛弱,很快就睡了過去。
南歌將她和界靈一道帶回了竹屋,那女孩雖然未醒,在夢中卻也知道依戀地拽住母親的衣袂,一點不願放開。
遠處的林間,平月已經等待多時,若不是還有一襲黑衣在白霧間飄揚四散,幾乎要讓人認作一株玄色的林木。
「何事?」南歌一邊步下台階,一邊蹙了眉,寒林這些年來留在霧靄林,除了薛瞳偶爾前來陪她說上一回話,幾乎不會再見其他人,平月此時前來拜訪,難道會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尋她?
平月微微頷首,壓低了聲,「南歌前輩,玄林中的那一道封印有些異動。」
饒是南歌再平淡,聽到這話仍是不禁一頓,「此事當真?」
千年前界靈之亂結束後不久,玄鐵林就掀起過一場動亂,因為靈族與其他生靈有些不同,而人類的巫者又並非等閒之輩,因此就算是伏羲派出的仙神都對此有些束手無策,唯有那時任著鈞天部將軍之職的重華遺孤因為與靈族同出重華一脈,才能以手中利劍略微抵擋一些。
鈞天花了許多心思企圖屠滅玄鐵林,甚至不惜以魂力鑄成一柄凶戾的佩劍,能夠重創靈族,因此俗名喚作「滅靈」,此劍藏了她半數魂魄,與她同生共死,她以此劍自刎身死後,此劍愈發凶戾,除授業恩師劍君九霄外再無人能夠靠近,因此只得封存在重天的宮殿內——不過這些於當時的鈞天來說,委實都是後話了。
鈞天身為滅族遺孤,性子極為狠辣,聽聞手中一柄劍與一支槍使得比尊師劍君還狠上幾分,她既是說要屠盡玄鐵林,自是要說到做到的,因此當時就用計在玄鐵林設下了一個霸道的封印,牽制住玄啟,讓他從此再不能踏出玄鐵林一步,若不是此後她與伏羲有些爭執,賭氣投入輪迴去了,今日玄鐵林能不能有這樣的聲勢,還真有些不好說。
一晃千年過去,就算是石頭上的刻字也都該磨滅了罷?這些舊時的恩怨愛恨自然也將要被人遺忘了,但平月今日淡淡的一句話,又將這些古老的故事重又引回了記憶之中。
玄林中的封印亦是鈞天動用魂力所設,既然封印有變,自然說明這魂魄的主體也有些變故。
「你的意思是……鈞天的魂魄很可能甦醒了?」南歌扶了扶額,當年他與淑旻前往京城,便是希望在伏羲察覺此事前尋到鈞天,可惜當時那一縷強行進入輪迴井的倔強的魂魄還沉睡在茫茫人海中的不知哪一人身上,他們最後也未能尋到她。
平月點頭,面色有些凝重,「遺孤原是重華族人,應當與靈族親厚,卻不想當年被伏羲欺騙至此,最後還落得個傷情自盡的結果……今次,靈族是務必要在伏羲察覺之前尋到她的。」
「雖是如此,那劍封在天宮,我們既然能從封印中得知此事,伏羲自然也知曉了。」南歌蹙起眉。
「……因此現在便是比誰動作更快的時候。」平月越說下去,面色越發凝重起來,「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下去,故而主上希望前輩能夠暫且將商小姐留在這裡,她畢竟是玄鐵林的黑巫,主上並不想傷她。」
南歌斂起眸子,這些年來,玄啟一直都在尋訪鈞天的下落,這次得了如此准信,他自然不會再容一絲一毫的失手,只怕這京城他是必定要攻下了……
「前輩,此中可有難處?」平月見他不語,微微抬頭望向遠處的竹屋,那點幽藍色的靈火正在檐下的燈籠中跳動。
「……玄啟真不想傷那丫頭?」南歌一手輕輕叩著另一側手臂,「他們的身上有彼此的契定,讓他小心些罷。」
平月愣了愣,他雖知道翟川和寒林感情極深,卻也沒有想到他們竟會在彼此身上留下靈契,出了一回神,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當日在祭壇上,薛瞳阻止寒林自盡時說的那句「一死三命」原是這麼個意思。
「主上自然不會去招惹玉琰,這一點倒是無須擔心。」平月抿了抿唇,眉間微微鎖起一點,「但這一次主上實在不容得此事有失,我離開林中時,他也吩咐過,若是商小姐一意阻攔,那便只能將她當作叛出玄鐵林的弟子……誅殺。」
南歌默然,玄啟的確已經很是顧念情義,尋找鈞天之事本是靈族與伏羲之爭,原該與這人間、與祈天宮都無甚關係,偏偏鈞天的魂魄竟是投生到京中去了,京中若是亂了,那整個人間都會亂,再加上界靈出世火上澆油,只怕真不會比千年前那一次動亂輕。
深深嘆口氣,「我會勸寒林,你們儘量別與祈天宮和皇室起衝突。」
「前輩還是瞞著商小姐為好,她那性子……」平月搖了搖頭,忽地抬眸看著遠處,不再說下去。
迷濛的霧氣中,灰衣的女子緩緩步下台階走開,祭衣上華麗繁複的鳳鳥紋案漸漸在青靄中清晰起來。
寒林低低苦笑,眸子裡乾淨如水,「……抱歉,你們說的那些,我已經聽到了。」
平月無奈一笑,定定看著她蒼白的俏臉,「商小姐既是聽到了,那麼,您的意思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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