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訣 第七十五章 鏡影亂心弦[二]

    路邊綠蔭漸濃，把強烈的陽光篩成了星星點點的亮片，碎碎地綴在草葉上，像一隻只停息在地的金色蝴蝶。

    「寒林姐姐，等等我。」身後忽然少女清脆的聲音，寒林有些不敢相信，但回過頭，映入眼中的確乎是翟漣。

    她穿著鵝黃衫子，一條蔥綠百褶裙，與四周茸茸的綠草極為相稱。少女面上那一點久違的天真的笑容，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不覺將剛才的不快淡忘。

    明知自己的體質是不會中巫毒的，但寒林還是下意識地檢查了一番自己到底是否身中幻夢之毒，否則又怎會見到這樣的翟漣？

    「漣妹妹……你能認出我了？」聲音微顫，快步上前攜了她一雙小手，骨節有些硌人，小臉也比從前清瘦一些，這一切似乎又在提醒著她過去發生的一切。

    「自然是認得的。」翟漣勾起唇微笑，明媚如三月陽光。

    其他人也跟了上來，見她們談話自如，都覺得十分奇怪。畢竟這幾月來翟漣從不說一句話，更遑論笑，今日卻這樣反常。

    「阿漣似乎比從前好多了。」薛瞳笑得意味深長，溫空冥這麼久都沒有動靜，恐怕不會再待下去了，「茶棚里既然坐不住了，不如我們登山去，上面涼快得很。」

    「好啊！」旭華愛玩，第一個響應。

    寒林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蹙，若是從前的翟漣，不是也應該很高興，但她如今只是微笑，根本無所表示。剛才寬慰了些許的心再次繃緊，果然翟漣還是被煞氣迷失了神智的，只是不知溫空冥用了什麼法子讓她看起來比過去好了一些。

    這樣想著，緩步走到翟漣身邊，挽起她的手臂，將一點水靈之力度出，「漣妹妹，我們走吧。」

    翟漣一顫，迅速抽回手，怔怔地立在那裡，並不答話。

    臉上殘存的笑容霎時凝固，神情微冷，「既然漣妹妹如今不喜與我一道了，那便隨師兄上去吧。」

    山道由青白的石塊壘疊而成，由於多年的行走，石塊已經磨得十分光滑。兩邊靠近山泥的地方粗糙一點，積滿了又黃又脆的落葉，也不知道最下面的那一層枯葉，是多少年前落下的了。

    山中林木蔥鬱，只轉了幾轉，便不見了翟漣和溫空冥的身影。

    正在四處尋找他們，半山腰裡轉出一個背著竹簍的中年人。他穿著深青竹布長衫，頭戴藍色方巾，顯得十分儒雅。

    「先生可曾見一男一女經過？」

    中年人停步，打量了他們幾眼，「可是一個玄衫的年輕公子帶著一個小姑娘？之前連日陰雨，山路被坍塌的石塊阻斷，尚未通行。我已經告知他們從另外一條路下山，幾位也不必上去了，儘快下山吧。」

    「多謝先生告知。」薛瞳微微冷笑，這世上的事情果然來得都是這般湊巧。

    那人卻不急著走，目光轉了轉，落在了寒林身上，「小姑娘，我能與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不可單獨。」翟川擋在寒林身前，與那人的目光對了對，「希望先生諒解。」

    「你們先下去吧。」寒林看著薛瞳輕笑，「我們不會有事的，阿瞳、歸風，煩你們照顧旭華。」

    「太子妃……我自己能走。」旭華笑著撒嬌，向下走了幾步，又停步看了看，這才慢吞吞挪下了台階。

    待他們消失在視線中，中年男子忽然輕笑，「聽聞兩位殿下離開了清鍾國，不想在此相見。」

    「您是醫者？」寒林看著他背簍中露出的幾蔓青藤，以問作答。

    醫者緩緩點頭，「果然與玉湮說起的一般聰明伶俐，在下千草郡一位無名醫者，今日恰好上山採藥，巧遇幾位，想來是極有緣分的。」

    「您與她相識……？」寒林挑眉，在這個世上能入玉湮那等女子眼的人，只怕不是凡夫俗子。這樣想著，心裡自然生出一絲牴觸，下意識拽住翟川，要他退開一些。

    醫者察覺到她的戒備，輕笑，「當年玉湮姑娘與丹青先生病危之際，便是由我診治，因此略有交情。昨夜蒙她入夢，告知心愿已了，暫且離開此地一段時間。」

    「那是數十年前的事情了。」翟川冷著聲接了一句，數十年過去，面前的醫者不過四十年紀，豈不令人生疑？

    「在下並不是常人。」醫者似乎已經見慣了別人的驚奇與不解，神情坦蕩。

    寒林緩緩點頭，輕笑，「從您現身的時候，寒林便知您是妖族了，只怕也正因為如此，您才能與玉湮結交。」

    醫者點頭，神情之間頗為欣賞，這才進入正題，「剛才那個小姑娘為煞氣所困，心智迷失，若是不及時施救，恐怕……」

    他斂了眉頭，儒雅的面色霎時凝重了起來。

    「請您直說。」翟川定了定神，伸手攬住寒林，擔心她過於驚駭之下靈力渙散。

    「她一介凡軀，承受不住那麼強大的力量，遲早會被煞氣吞噬，死去。」醫者垂首，縱然見慣了生死，他依然對世間的生靈懷著悲憫。

    寒林面色慘白，遲了一會兒，嗓音微啞，「……沒有化解之法嗎？」

    醫者歉然搖頭，「在下不過千草郡一個無名醫者，化解之法必定有，但我卻不能，十分抱歉。」

    「但我以水靈之力，似乎可以驅散煞氣，讓阿漣有片刻的清明……」想起那日的事情，寒林隱隱覺得水靈一族一定傳有法術可以化解煞氣，無奈母親過世太早，許多法術還不曾教授。

    「水靈灣……」醫者低頭思忖片刻，捋著須微笑，「在下仰慕各地風物，正想過些日子外出雲遊，不如就往水靈灣去拜訪淑蓁族長。」

    寒林本想提醒他水靈一向厭惡生人，不會輕易相見，但轉念想到他連族長淑蓁的名字都能知曉，想必也不算做是生人了。

    看看日影已經淡下去不少，翟川禮貌作辭，「我們還要趕往鏡華郡方向，便與先生就此別過。」

    「兩位殿下，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