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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仰頭,冉煙濃怔忡之間險些鬆開了手。
臆想之中的夫君,其貌不揚的容恪,生的,原來竟是這麼一副面貌。
修眉入鬢,眼細而長,偏有股風流韻味,昳麗絕倫,似崖壁青花、雪底紅香,有一股溫而和、幽而冷的矛盾氣質。眼睛也不是全然的黑瞳,冉煙濃恍惚一瞧,他的雙眸有跌宕的波瀾,宛如一泓秋水。
冉煙濃驚呆了。
好看啊。
而且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看,白皙的臉輪廓分明,可謂是《詩經》裡說的「如琢如磨」。宮裡頭,宮外頭,從幾個皇子,到哥哥的那幫狐朋狗友,她敢說沒有一個及得上容恪的風骨。
容恪笑意清絕,微挑軒眉道:「為夫的腰,還襯手否?」
冉煙濃臉頰一紅,雖然他好像也在笑,但明蓁姑姑說的那個「好」東西,他沒有給她,那應該還不算動情。
於是冉煙濃將臉頰貼在了他的胸口,隔著衣衫,緩緩道:「偏瘦。」
刀哥以前時常在她耳邊吹噓自個兒的身材,她覺得確實是好的,不胖不瘦,肌肉也很有力量,但傳說中能打死老虎的容恪,為何生得這般清瘦?
而且個頭有點高,她踮起腳尖才能夠得著他的肩膀。
容恪微微眯眼,「夫人可知道,現在眾人都在看著你我?」
冉煙濃「哦」了一聲,小聲道:「恪哥哥,你真厲害!」
這種吹噓是她以為的男人最愛聽的話,她撒了手後退一步,只見容恪撫了撫下頜,那隻手骨節分明,白皙如瓷,好看得有點過分了,冉煙濃看了眼自個兒的小肉手,哀怨地嘆息。
容恪慢條斯理地審視了她幾眼。
在此之前,她用紅綢蓋著臉,絲毫看不到臉。當然,傳聞之中名譽上京的國色天香的美人,也不是浪得虛名。
都不說話,場面有些許凝滯,明蓁在馬車裡頭探出半邊身子,曲著手在車壁上敲了兩下。
冉煙濃那點兒嬌羞於是灰飛煙滅,她記得自己要怎麼樣來著?……柔媚,嫵媚,獻媚。對,總而言之一個字:嗲。
「恪哥哥,人家嚇得腿軟了,你再把人家抱上去好不好?」
她媚眼橫飛,四下里,陳留的衛兵個個伸長了脖子,一臉害怕被殺人滅口的驚恐狀。
世子爺這個人,看起來是很好說話的,他總是笑吟吟的。
但這也包括,笑吟吟地殺人,然後像雕刻一塊玉件似的,將他的仇敵一個一個地片成臘腸。
容恪二話沒說,橫著將她未過門的妻子就抱起來了,看起來又細又乾沒二兩肉的容恪,手臂卻有力,抱著一個嬌滴滴的黃花大姑娘,十分和顏悅色地將她抱上了馬車。
明蓁搭了把手,托住了冉煙濃的腰,她含羞帶臊地、柔情蜜意地多看了他一眼,容恪挑眉,「夫人還有何吩咐?」
她垂眸,臉頰粉紅,「沒有了,恪哥哥小心點,別受傷了。」
於是明蓁目睹了二姑娘的撒嬌弄痴,心滿意足地覺得不必擔憂了。二姑娘自幼好學,比清榮姑娘還肯聽話,性子該柔時則柔,又肯拉下臉,加上這麼一副天生的美貌,什麼男人不得化成繞指柔。
何況她觀世子,也不像傳聞中那麼殺人不眨眼,反而很有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風度。
容恪頷首,曳著一弧薄唇,淡笑道:「勞夫人擔憂了,一幫烏合之眾而已。」
冉煙濃將頭轉向了里側,看向了明蓁姑姑。明蓁於是心領神會,拉下了馬車簾。
這一隊人馬繼續北上,到了又一個黃昏時,人群就近在一片山谷口安營紮寨。
冉煙濃下了馬車,先前扯落的紅蓋頭,怕明蓁姑姑想起來又讓她戴上,被她一腳踢到了馬車裡的凳子下邊藏起來了,她在臉頰上又抹了一層胭脂,手裡捏著一塊生薑,羞怯地往容恪那處去。
有人在外頭巡營,有人在烤肉,北疆的人都能歌善舞,因而也有為著篝火跳起來唱起來的,是地方民謠,不是大魏官話,冉煙濃聽不懂。
容恪背著她,低著眉眼看著什麼,直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收攏了衣袖,雲淡風輕地微笑著,轉身道:「怎麼了?」
冉煙濃輕輕捂臉,「恪哥哥,人家要……小解。」
容恪微微歪了頭,「你去便是了。我找人護著你。」
冉煙濃做出一副害臊狀,「當然不可以了,我……是你的夫人啊。」
容恪撫了撫下巴,狹長的鳳眸溢出淺淺戲謔,見冉煙濃要抬頭,他摁著劍柄,肅然地微微折腰,「夫人請。」
冉煙濃復又垂眸,應了一聲,便走在了容恪的前邊。
山谷口有一彎長水,夜裡閃著銀光,河邊的草生得很茂盛,汁水豐盈的水草搖曳著,將滿地月色粉碎得宛如散落的螢火。
馥郁的濃花香,被皮鞭似的風搖起來,冉煙濃吃了一鼻孔花香。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與容恪說話很有意思,她也算是見過百種人的,但從沒有一種人讓她覺得比容恪更有意思,刀哥飛揚跳脫,齊咸看似溫柔實則沉悶,刀哥那幫朋友也不說個個都有破綻,但是她聊幾句,就能抓到他們的小辮,能各個擊破。
但容恪沒有,他像是一個謎,看起來和齊咸一樣溫柔,但又透著五分野性,容色是極美極美的,卻又藏不住一種凌厲。
他整個人,都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刀。
刀鞘雖然精美,但碰了他的柄,刀刃抽出來,致命傷是逃不過的。這是冉煙濃得到的一個初印象。
她想著事情,渾然都忘了,她想的這個人正從容地光明正大地跟在她的身後,她吹著泛涼的風,手指在舔著她腰肢的長草上一根一根地拂過。
冉煙濃停住了腳步。
身後也沒有了聲音。
她回頭,笑盈盈地說道:「就這裡啦,恪哥哥你背過身去。」
容恪挑唇,依言轉身。
冉煙濃假意地蹲下來,手指在草根上碰了碰,然後搖了搖,弄出一些窸窸窣窣的仿佛衣裳擦過草葉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正人君子地抱著劍而立。
這個背影也很好看啊。
一身紅衣的少年,綁著紅瑪瑙的頭繩,垂著一頭如瀑如墨的發。背影亦是修長挺拔,好看極了。
那紅衣,是娶她的憑證。
冉煙濃悄悄地摸著臉,心道:拇指、食指都有繭,握劍的姿勢很隨意,一般來說,應該是會點拳腳功夫的。但不知劍術具體如何。還有、還有他說話就說話,為什麼總要笑呢,難道他不知道,他用這副姿容笑起來,對女孩子來說是很致命的麼!
冉煙濃捏著鼻子發出一聲悶哼,他仍然八風不動地抱著劍在那兒守著。
她蹲在草叢裡,捧住了臉頰,「恪哥哥,你貴庚啊。」
「弱冠。」
那不才成年。冉煙濃看了眼他的頭髮,想必北疆人沒有魏都人講究,弱冠之年也可以披頭散髮的,但皇帝舅舅也太心急了,他才成年,就給他找了這麼好的媳婦兒。
冉煙濃想著想著,自己都快笑出來。
她捂住嘴,將笑聲藏在手掌心裡,又問:「恪哥哥,你的劍術厲害麼,和我哥比怎麼樣?」
容恪斂眸抱劍,眼底的笑快要漫出眼眶,他微微彎下腰,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唇,「沒打過。想必冉家家學淵源,令兄的劍術也該超凡入聖才是。」
「嗯……」刀哥的刀使得不錯,劍術就中規中矩一般般了。冉煙濃沒敢再聊下去。
她正要起身,草叢卻窸窣地發出些摩擦聲,她定睛一瞧,只見森森尖葉草底下,一條通體猩紅的兩根指頭粗的蛇鑽了出來,冉煙濃的血液瞬間冷了,她最怕蛇,那條蛇才探出腦袋,她「哇呀」一聲,驚恐地喊了起來,「蛇,容恪!」
容恪一回頭,只見那條通紅的毒蛇已經支起了腦袋,吐著信子要威脅冉煙濃。
他沖將上去,劍光一閃如電掣,那條已經逼近冉煙濃的鼻尖的紅毒蛇被斬成了兩截,萎靡地蛇頭落地,身首異處。
容恪蹙了蹙眉,一劍挑起蛇頭扔出了丈許遠。
冉煙濃還呆在原地,握著大紅嫁衣廣袖裡的一雙拳頭,臉頰上有微微冷汗,她還在輕顫。
容恪看了眼她,緩緩地挑唇。
那聲「容恪」要正常多了。
真正害怕的人,不會矯揉造作地從馬車裡跑出來,哭哭啼啼地要人疼。
而是像現在這樣,臉色如紙,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所以她不知道她的把戲有多拙劣。
容恪還劍入鞘,鏗鏘一聲龍吟,冉煙濃被震醒了似的,飛快地抹了抹眼睛,迅雷不及掩耳地換回笑靨,「恪哥哥,你的劍術真的很厲害啊。」
容恪繼續笑,「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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