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雲飛知道,一旦踏入這座大營,便是進了王思禮的手心中,難以脫身。
「王將軍請!」步雲飛並不遲疑,邁開腳步,走進了轅門。
「步先生果然爽快!」
「不爽快也沒辦法,落到王將軍手裡,步某隻能聽天由命!」步雲飛笑道。
王思禮大笑。
這一路上,王思禮表現得胸無城府,完全沒把步雲飛當外人,更沒把步雲飛當做是朝廷通緝的叛將,倒像是久違的故人一般。可步雲飛知道,王思禮越是如此,越是明,他早已安排得天衣無縫胸有成竹,不管進不進軍營,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步雲飛唯一的選擇,只能是順其自然。
眾人進了轅門,隨著王思禮走進了一座軍帳。
軍帳中的陳設十分簡陋,正中擺著一張几案和兩排圓凳,几案上擺著幾本舊書。几案後面,卻是擺著一排書架,上面全都是書籍。整個軍帳中竟然沒有一件兵器,看著不像是軍帳,倒像是個書房。
王思禮走到帥椅前,坐了下來,拱手道:「各位請坐!」
步雲飛也不客氣,坐在了王思禮的對面,晁用之、拔野古、崔書全坐在他側首邊。
雙方坐定,王思禮向站在門口的親兵道:「都退下!軍帳周圍二十步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
「諾!」親兵退出了軍帳。
步雲飛拱手道:「王將軍令行禁止,果然是當世名將!」
「當世名將?」王思禮搖頭大笑:「為將者,重在用兵。可起用兵,王某哪裡比得上步將軍神妙,若是王某也落到蒼岩山的境地,是決計不能全身而退的!這當世名將的讚譽,只怕是非步將軍莫屬!」
步雲飛心中詫異,聽王思禮的口氣,他對步雲飛這一路上的經歷,十分清楚。
「王將軍過譽了,步某在蒼岩山不過是僥倖而已,談不上什麼用兵神妙!」步雲飛道。
「僥倖也好,用兵也罷,事實是,步將軍在千軍萬馬之中,率部脫出重圍。而今天,在這潼關之下,步將軍又讓王某開了眼界,以區區四人,舉手投足之間,便將隴右軍的風雷陣法破解,王某帶兵數十年,自忖絕不是步將軍的對手。王某細想來,這用兵之術,的確是非王某所長!」
步雲飛暗暗頭,這個王思禮,的確有自知之明,史書記載,王思禮短於用兵,長於謀略,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將軍,但卻是一個合格的謀略家!
所謂「長於謀略」,那是一種客氣的法,若是白了,就是擅長玩弄陰謀詭計,甚至是可以是陰險狡詐!
王思禮毫不避諱自己「短於用兵」,那就是,他對自己的「長於謀略」極為自信!
今天,王思禮對步雲飛開誠布公,這就是,步雲飛已經落到了他的「謀略」之中,而且,他相信,步雲飛一行四人,絕對脫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這裡,步雲飛心中驚疑,卻是不動聲色,緩緩問道:「不知王將軍如何得知步某的經歷?」
王思禮笑道:「步將軍兄弟聯手,攻滅曳落河,擊殺阿史那鐵勒,血戰蒼岩山,這等驚天動地的功績,天下人皆知,王某豈能不知!」
「天下人皆知?」
「當然!如今,步先生兄弟三人的大名,早已傳遍了中原!」王思禮轉向拔野古:「這位應該是天下第一勇將拔野古將軍吧!」
「我不是天下第一!」拔野古悶聲道:「天下第一勇將是阿史那鐵勒,我鬥不過他!」
在常山,拔野古與阿史那鐵勒酣戰了八十合,最後卻是落了下風,若不是兄弟三人齊心合力,拔野古早就成了阿史那鐵勒的刀下之鬼!
「拔野將軍不必自謙,阿史那鐵勒已經死了,這天下第一的名號,非拔野將軍莫屬!」王思禮道:「不過,恕王某直言,拔野將軍的天下第一,也只是一個勇字,要起『忠勇禮智義』五字俱全,這天下第一的名號,還輪不到拔野將軍!」
「那是當然!」拔野古並不在意:「除了打仗,我啥也不會!」
步雲飛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忠勇仁智義,五字俱全,這樣的人物,天地之大,只怕是難覓其蹤!」
王思禮淡淡一笑:「步將軍所言不錯,忠勇仁智義五字俱全的人物,的確是鳳毛麟角,不過,天下之大,也不是絕對沒有。王某心中便有一人。」
步雲飛心中暗暗冷笑,忠勇仁智義,乃是儒家的最高境界,古往今來,天下公認能夠當得起這五個字的人,不過聊聊數人而已,就連儒家的祖師爺孔子,也不敢自比。
不過,古往今來,自稱當得起此五字的人,確是比比皆是,歷朝歷代,無數帝王將相王公貴族,為了自抬身價,腆著臉皮妄稱忠勇仁智義,其實都是些欺世盜名之徒。更有幫閒狗腿,為了博取主子的歡心,昧著良心搖旗吶喊,推波助瀾,籠絡人心,矇騙天下。
每逢亂世,便有野心勃勃的人,打著「忠勇仁智義」的旗號,招攬豪俠,蓄積實力,待機而動,問鼎天下。這些人當中,的確也有豪傑之士,但真正當得起「忠勇仁智義」的,可以一個也沒有!
久而久之,「忠勇仁智義」這五個字成了野心家慣用的鬼把戲!
古往今來,只有曹操算是光明磊落,他從不宣稱自己具備「忠勇仁智義」,相反,他甚至公然宣稱自己是個偉大的人!
而在八世紀的大唐,這一套鬼把戲再次登台,安祿山率先跳出來,宣稱自己具備這五個字,而他其實不過是個殺人屠夫!
現在,王思禮又要隆重推出一個來。
不用,今天晚上,王思禮,是來替他的主子做客的!
王思禮的主子,應該就是那個被他推到了「忠勇仁智義」祭壇上的人!
步雲飛冷笑:「忠勇仁智義五字俱全,此等人物,可遇不可求,步某如果有幸得遇,足慰平生,不知王大人所言何人?」
王思禮並未直接作答:「步先生的口氣,似乎是對王某所言,很是不屑!」
「豈敢!只是,兼具這五字者,步某不敢沒有,但卻入不了朝廷的法眼!」
步雲飛想起了顏杲卿,心中激憤難耐!
舉家抗敵,身赴國難,此為「忠」;困守孤城,臨危不退,此為「勇」;愛民如子,遣散百姓,此為「仁」;料敵如神,謀事縝密,此為「智」;信守諾言,保全弱女,此為「義」!
他是大唐域內唯一當得起「忠勇仁智義」這五字的人!
然而,在朝廷和皇帝眼裡,他卻是十惡不赦的叛臣!他們不僅剝奪了顏杲卿的名譽,連顏家僅存的女兒顏泉盈也不放過!
而張通幽、王承業這等陰險狡詐的人,卻被大唐皇帝視為忠臣義士,寵幸無度!
這是個顛倒黑白的朝廷!
「這麼來,步將軍心中,也有一人?」王思禮問道:「可否告知王某,也讓王某有所景仰?」
步雲飛冷笑:「步某井底之蛙,哪裡有王大人見多識廣,所想之人,豈能與大人心目中的高人逸士相比,不也罷。步某倒要請教,王大人所言『忠勇仁智義』五字俱全之人,卻是何人,也讓步某開開眼界。」
道不同不相謀!步雲飛懶得向王思禮起顏杲卿,朝廷早已把顏杲卿視為十惡不赦的叛臣,他們根本就不屑於聽到顏杲卿這個名字!
王思禮對於步雲飛嘲諷,並不在意,而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王某就上一,步先生若是不贊成王某的法,只當王某沒!步先生可一笑置之!」
「請王將軍指教!」
王思禮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面向東北方向,拱手道:「在王某看來,我大唐幅員遼闊,才智之士燦若繁星,可真正擔當得起『忠勇仁智義』五字的人,卻只有常山太守顏杲卿一人!」
王思禮的聲音不高,可在步雲飛兄弟四人的耳朵里,卻如同是響起了一聲炸雷!
步雲飛頓時目瞪口呆。
拔野古悶聲道:「顏杲卿果然是天下第一!」
晁用之也頭道:「大唐域內,論『忠勇仁智義』五字俱全,首推顏杲卿!」
「晁哥哥、拔野哥哥得對,弟也極為敬仰顏太守的為人!」崔書全忙不迭地道。
「崔書全,你跟著起什麼哄!你敬仰顏杲卿什麼?」 步雲飛很喝道。王思禮的嘴裡出顏杲卿來,本來就大大出乎意料,沒想到,崔書全這個公子哥也跟著起鬨。
「大哥,顏太守率三千常山健卒,全殲曳洛河,面對十八萬安祿山叛軍,寧死不降,全家以身殉城,這等事跡,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弟豈能不敬仰!」
步雲飛大為驚異。
王承業竊取了顏杲卿的功勞,對長安封鎖了消息,顏泉盈雖然到了長安,卻落到了楊國忠手裡。常山以西,從河東到關中,不管是朝廷官吏還是普通軍民,根本無從得知。可現在看來,不僅王思禮這樣的高級軍官知道,連崔書全這樣的兵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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