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禮,顏杲卿蒙冤,是因為楊國忠一手遮天!可我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步雲飛道:「如果是在以往,楊國忠權傾當朝,倒也罷了,而現在,安祿山起兵造反,楊國忠明著是贏了一局,其實,他和安祿山一樣,都是大輸家!皇帝或許會因為楊玉環,暫時還信任他,但他要想一手遮天,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所以,我懷疑,就算咱們殺了楊國忠,要想給顏杲卿伸冤,也沒那麼容易!」
「大哥是,朝廷裡面還另有其人阻撓我們為顏太守伸冤!這個人是誰?難道,是高力士?」晁用之問道。
「高力士有這個能力,而且,馬遂和李日越失蹤了,高力士脫不了干係!」步雲飛道:「但是,他沒有理由這麼做啊!」
「那會是誰?」
「我也不知道。」步雲飛搖頭道:「我原以為,只要咱們帶著張通幽的供狀進京,顏杲卿的冤情就可以大白於天下!可是,經過王思禮這檔子事,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王思禮,顏杲卿在常山的事,早已是人人皆知!可朝廷就是不給他平反,一個楊國忠又不可能一手遮天!大唐朝廷里的水,太深了!」
步雲飛心中嘆息,他所掌握的唐史,原來都是浮在水面上的東西,真正的歷史,是不會寫進史書里的!
「王思禮應該知道幕後真相!」
「他或許知道,或許也和咱們一樣,什麼都不知道!」步雲飛道。
「那我們還進京嗎?」崔書全問道。
四人勒馬不前。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咸陽古道音塵絕!」步雲飛一聲長嘆。
眼前,一條大路蜿蜒向前,在西邊的地平線上,沒入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四周寂寥無人,寒風呼嘯,讓這條大道上充滿了肅殺之氣。
那是在中國浩如煙海的典籍中反覆出現的咸陽古道!
兩千多年來,這條咸陽古道早已成了中國人心底里的一個意境,這條中國歷史上最早也最為寬廣的官道,在中國人心目中,已然不再是路,而是遙遠、肅殺、寂寞、不可捉摸的未來!
步雲飛道:「顏杲卿的冤屈,不管皇帝認不認,早已大白於天下!公道自在人心,史籍彪炳千古。即便是貴為天子,也不能塞天下人之口!」
崔書全道:「大哥得對,天下百姓都知道顏杲卿是大唐忠臣。用不著咱們進京鳴冤了。」
步雲飛沉聲道:「我們必須進京!」
「可是大哥,你不是……」
「進京,把顏泉盈救出來!」
拔野古朗聲道:「大哥得對!咱們進京,不為別的,就為顏家姐!」
晁用之也道:「不錯,顏家父子都死了,咱們得給顏家留條後!」
「你呢?」步雲飛看著崔書全道。
「既然三位哥哥要進京,弟豈能落後!」
「崔書全,跟著我步某,是要冒風險的!」步雲飛道。
崔書全昂首道:「大哥,弟我賭了二十多年,也該做正經事了!」
眾人大笑。
「好,進京,做正經事!」步雲飛喝道。
四人揚鞭策馬,沿著咸陽古道,疾馳而去。
……
長安,大理寺獄,夜色正濃。
顏泉盈披著一副枷鎖,蜷伏在牆角下的草蓆上。
枷版長二尺五寸,寬一尺四寸,徑頭三寸,幾乎覆蓋了顏泉盈纖瘦的身軀。
不過,這還只是一種輕枷。唐律,囚犯械具有枷、杖、杻、鎖,其種類規格重量,都有詳細的規定。其中,枷長二尺五寸以上、六寸以下,寬一尺四寸以上、六寸以下,徑頭三寸以上、四寸以下。輕枷與重伽,在長、寬、徑頭上,只有一寸的差等。
千萬不要看了這一寸,武學上,有一寸長一寸險之,而在刑具上,一寸只差,戴在犯人的脖子上,那就有千鈞之別。
顏泉盈戴著的只是一副輕枷,但對於女囚而言,尤其是顏泉盈這樣的官家女子而言,這所謂的輕枷已經讓她苦不堪言。她只能蜷伏在草蓆上,把枷板支在地面上,以減輕脖子和肩膀上的壓迫。每翻一次身,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氣,脖子上承受巨大的壓力,僅僅一天的時間,顏泉盈的白皙脖頸上,磨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鮮血浸透了衣領,淌在枷板上,形成一圈暗紫色的血圈。
不過,顏泉盈的身上,只有枷,沒有杻。
杻是禁錮雙手的刑具,與枷合用,可以將一個人徹底固定。
因為沒有杻,她可以用雙手支撐身體,變動體位,這樣,她的身軀才不至於在長時間的禁錮中,變得僵硬扭曲。
有枷無杻,這不僅僅是一種待遇。
唐時刑律,刑具的使用,有著嚴格的等級之分。枷、杖、杻、鎖,是根據犯罪的輕重等級而使用。「死罪枷而杻」,意思是,死刑犯,應該披枷帶杻。
顏泉盈的身上只有枷,而沒有杻,這明,至少現在,她並沒有被判處死刑。
一盞油燈在屋角里搖曳,將昏暗的牢房,映照得愈發陰森。
唐代監獄,分為中央和地方兩大系統。地方系統,是各府、州、縣所設置的監獄。而中央系統,則是大理寺獄和御史台獄。
大理寺獄主要關押收禁中央各部、司、寺、監的犯罪官吏,以及京城的重要罪犯,還有外地押至京城的欽犯、重犯等。御史台獄,也稱台獄,主要收禁御史彈劾的官員以及皇帝交辦的大案要犯。
相對而言,御史台獄的監押條件要好於大理寺獄。不過,人們寧願進入大理寺獄,也不願進入御史台獄。
因為,被關押進御史台獄的,都是被皇上盯上的人,多半是沒有活路。而進入大理寺獄的的囚犯,總還有一線生機。就像現在的顏泉盈,披枷而不帶杻。
不過,所謂的一線生機,也只是相對而言。
事實上,被拘押在中央監獄的人,不管是大理寺還是御史台,都是朝廷重犯,這些人即便沒有被判處死刑,也熬不過監獄裡的潛規則。
他們的性命,實際上,只值五十兩銀子!
也就是,若是有人想讓他們死,只需花費五十兩銀子,那些獄卒們就會按照懸賞者的需求,將他們「正常死亡」!
他們會死的天衣無縫,即使是經驗老道的驗屍官,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相反,被拘押在御史台獄的囚犯,卻沒有那種「正常死亡」的擔憂。因為,凡是被皇上盯上的罪犯,都應該是明正法典,由朝廷明令處死,絕不能在處刑之前,在監獄裡「正常死亡」。
顏泉盈在御史中丞韋見素的府上被捕的,與她一起被收監的,還有韋見素的妻兒老和僕役,一共八十多口人。
只是,在押解的途中,拘押者將顏泉盈從人群中調了出來,韋見素的家人被押往御史台獄,而顏泉盈則被單獨押進了大理寺獄。
也許,拘押著認為,顏泉盈沒有資格進入御史台獄。
大牢裡,女囚的哭喊聲、呻吟聲、哀求聲、獄吏的呵斥聲此起彼伏。
從她們的哭訴聲中,顏泉盈能聽得出來,她們都是「賊屬」!
也就是京城中那些與安祿山有染的官員家屬。
往常,大理寺獄主要用於監禁朝廷命官,所以,這裡的牢房總是空蕩蕩的。
然而,幾乎是一夜之間,大理寺獄就人滿為患。
安祿山造反,皇上震怒,楊國忠列出了一個與安祿山交集的官員名單,竟然有百人之多,禁軍按照名單抓人。名單中,確有安祿山安插在朝廷中的耳目,但絕大多數,與安祿山並無瓜葛,他們只是楊國忠的政敵,甚至,有些人,僅僅是潛在的政敵!
官員們被關押在御史台獄,而他們的親屬,則被關押在大理寺獄。
如此看來,顏泉盈也屬於「賊屬」!換言之,朝廷已然認定,她的父親顏杲卿是叛臣!
隔壁牢房中,突然傳出一聲悽厲的嚎哭,在陰森的牢房中迴蕩。
顏泉盈雙手撐地,艱難地抬起了頭,她蒼白的臉上,淚水全無。
那嚎哭聲表明,又有囚犯「因病死亡」!
僅僅一天,左鄰右舍已經有十個囚犯「因病死亡」,十個囚犯十條命,也就是五百兩銀子的事。
響起了獄吏的呵斥聲與皮鞭的鞭撻聲,嚎哭聲戛然而止。
大牢中突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牢房外響起腳步聲,吱扭一聲,牢門開了。
一個體態健碩的女獄卒走進牢房,來到顏泉盈身邊,蹲下身:「顏泉盈,認得我嗎?」
顏泉盈扶著枷板,讓自己靠著牆壁坐了起來,僅僅是一個起身,顏泉盈已然是氣喘吁吁,枷板磨破了脖頸上的傷口,鮮血崩裂而出。
她的臉上滿是血污,少女的美麗娟秀蕩然無存,只有那一雙眸子,依舊發出倔強的精光。
「許大娘!」顏泉盈忍者脖頸上傷口的劇痛,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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