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069回、愣將軍揮拳擊案,南魯公陣前射子

    069回、愣將軍揮拳擊案,南魯公陣前射子

    凌姿領命而去,王方翼站起身來,很慚愧的說:「梅公,西北一帶龍蛇混雜,我軍中有突厥奸細,其實我早已知道,並在暗中搜集名錄,釋放虛假軍情以為疑兵之計。糧草輜重、弓弩戰馬都有可靠之人看守,裹挾在大軍之中他們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成想今日突厥將謠言造到南魯公頭上,是屬下的過失,在此向您請罪。」

    梅孝朗一擺手:「兵不厭詐,虛虛實實乃兵家常事,將軍何過之有?只是決戰在即,這些人用不著了,正好藉此機會一舉擒拿,屆時推到兩軍陣前列隊斬首,寒敵之膽振我軍士氣。」

    他聽說「謠言」已傳遍軍中,心裡就是一陣惻然,看來私下裡假意商談招撫,藉機救回兒子是不可能了!他本人必須率軍決戰,而且一戰必須獲勝,以明忠君報國之心。是什麼人和他有這樣的私仇呢?肯定不是元珍,而是車簿與骨篤祿。梅孝朗深恨散布傳言的細作,要將他們推到陣前一起梟首。

    這麼做看似太狠,但自古義不掌財、慈不掌兵,刀槍戰陣之前容不得一絲手軟。王方翼聞言大喜:「梅公此舉大快我心!對待突厥匪類,正應行此雷霆手段。」

    梅孝朗卻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王將軍,還有一事我要與你明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即可。我長子梅振衣一月前在江南被人擄走下落不明,擄走他的人是當年江淮軍中左道高人左遊仙。如果我兒確在突厥人手中,那麼左遊仙也應在突厥軍中。」

    梅孝朗為什麼要對王方翼說實話,因為自己兒子被左遊仙所擄,這件事浩州府已經知情,遲早是瞞不住的。如果人悄悄救回來,平息叛亂之後一切好說。但此刻傳言已起,假如真在兩軍陣前相見,他就很難解釋了。

    王方翼倒吸一口冷氣:「梅公,此事當真?」

    梅孝朗不說話,默默的點了點頭。王方翼愣了半天,突然間握拳擊案,重重的打在元珍的那封密信上,沉聲道:「梅孝朗。你身為大唐南魯公,家國大義如何取捨,應該想明白!」

    身為副將與下屬,有這麼跟主帥說話的嗎?這位王方翼還就是這種人,他有個外號就叫「王愣子」。 到底有多愣?想當年他地一位結義好友犯法被斬暴屍,王方翼不怕株連前往法場,為朋友收斂了屍體並依禮埋葬。長安金吾尉彈詰他渺視國法,王方翼也自願受罰。還是唐高宗下詔寬免這才沒有追究。

    這樣一個耿直的人,又是前王皇后的親戚,如果不是裴行儉大將軍的庇護,他恐怕早就倒霉了。王方翼是裴行儉麾下一員猛將,立下戰功無數。所得封賞卻不多,裴行儉也一直有意讓他戍守邊關遠離京城,這才安安穩穩的做官到現在。如今裴行儉已病故,朝廷在陳務挺的舉薦下啟用王方翼。但王愣子的脾氣還是一點未變。

    聽見王方翼的喝問,梅孝朗突然撥出配劍,轉身朝桌案就斬了下去。王方翼驚得一縮手,只聽稀里嘩啦一陣響,連桌案帶那封密信都被一劍斬為兩段。

    梅孝朗以劍指殘桌決然道:「王將軍說這種話,太小看我梅某了!我豈能為一子而不顧家國大義?方才告訴你實情,是因不想有私可能致你我疑忌,將軍請放心。臨陣破敵之時,我絕不會有半點猶豫。如違此言,誓同此案!」

    王方翼見梅孝朗如此態度,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話說地過分了,不僅無禮且有猜疑之心,臉漲的通紅,長揖道:「梅公襟懷坦蕩,屬下敬佩不已!我是個武夫。說話口無遮攔請您不要介意。……令公子萬一不幸。也是為國而捐身,無所憾矣。……梅公仍壯碩。回頭多娶幾房姬妾,兒子,還會有許多的。」

    梅孝朗收起劍不想再繼續說兒子的事,指著大帳中央的軍陣操演盤道:「你回去後督促凌姿按營拷問奸細,一個也別放過,今夜起全軍任何人只入不出,勿再使一絲消息外泄,違令者斬!」

    王方翼面容一肅:「得令!」

    梅孝朗:「明晨你拆營整軍,與我合兵一處,我留五萬人守此大營,調集糧草輜重為後軍接應。其餘大軍火速推進,直逼熱海,讓車簿措手不及。」

    王方翼:「梅公要突然揮軍疾進?此舉甚妙,我本以為大軍對陣要在兩日後呢!」

    梅孝朗:「關中軍馬一時不適此地水土氣候,一入北庭我緩緩進軍養精蓄銳,一面與元珍佯談招撫。今士氣已足,正應控弦疾進一舉破敵。……破陣之時以西北精騎為先鋒,王將軍勇武之名我已久聞,沒什麼放心不下,但是對方軍中若有左遊仙那等高人,將軍要小心。」

    王方翼:「再大神通,一個人在如潮軍馬面前也是無能為力,若裹挾入沖陣之中也是九死一生,怕他什麼?」

    梅孝朗:「自不怕他能阻大軍,只防他陣前偷襲傷我將領。」

    王方翼:「梅公不必為我擔心,裴相與平原公(程務挺)請妙法門的高人來營中助我,竟是一群嬌滴滴的小娘們,架子倒是不小。……梅公自己也要小心。」

    裴炎最近與程務挺關係親密,這一文一武在朝中結黨,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程務挺舉薦王方翼,裴炎竟然請來世間妙法門地高人到軍中助陣。梅孝朗微微一怔隨即釋然道:「我營中也有世間東華門的高人,你回去告訴妙法門眾高人一聲,陣前不要起了誤會。」

    王方翼領命回營,梅孝朗站在那裡看著斷為兩截的桌案,面色深沉良久無言。這時帳外梅剛的聲音稟報:「主公,積淵真人回來了!」

    「快請!」梅孝朗從沉思中被驚醒,快步迎到帳門前。

    積淵真人年紀不詳,看上去只象三十許人,面色溫潤如玉。雙目清澈如水。他沒有穿道袍,而是草原上常見的牧民打扮,他這是喬裝做信使,代表梅孝朗去見元珍剛回來。兩軍之間密送消息十分危險,積淵這種高人肯幫忙是最適合不過地。

    積淵是世間東華門掌門人,長年在終南山太牢峰清修。東華先生鍾離權年初曾駕臨太牢峰,招集山中弟子開法會,開講金丹大道玄機。並順便為梅振衣煉製了一支拜神鞭。當時積淵就得知鍾離權在蕪州新收了一名親傳弟子,是南魯公之子梅振衣。若論輩分,梅振衣至少也是積淵的師叔。

    修行高人「飛升」崑崙仙境之後,塵緣大多了盡,要麼尋找崑崙仙境中的同門立派之地,要麼做個游神散仙,總之是擇地清修很少問世間事。崑崙仙境中清修無歲月之牽,只恐天劫難歷、道果難求。象東華先生這樣返回太牢峰開講法會地事。幾十年也難遇到一次。

    鍾離權返回崑崙仙境前,曾用紙鶴向太牢峰傳信,假如梅振衣遇到意外變故,托世間東華門照護。結果沒過多久,梅振衣真出事了。被高人擄走下落不明。東華門得信也在尋找,但左遊仙修為高超且行蹤詭秘,只讓梅毅撞見過一次便再無蹤影,東華門弟子也沒找到。


    積淵覺得事態嚴重。恐負鍾離權所託,親自帶領積海、積潭兩位護法,以及門中十二名出色地晚輩弟子來拜訪梅孝朗,卻聽說梅振衣可能被左遊仙擄到突厥軍中。沿途都沒消息,他們也跟隨大軍來到西北,這一次積淵親自喬裝秘使去見元珍,就是想探聽梅振衣消息,好設法救人。

    梅孝朗見積淵進帳趕緊賜座命人獻茶。慰問辛苦之後首先第一句話問的是軍情:「積淵真人,突厥戰備如何?」

    積淵:「雖是各部雜合,但人人上馬即可戰。只不過元珍與骨篤祿互相猜忌,軍心不穩,士氣也非最旺,梅公此時揮軍疾進正是戰機。」

    梅孝朗又問:「我兒如何?」雖然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可嗓音竟有些發澀。

    積淵嘆了一口氣:「本想探明關押所在,可以趁黑夜飛天劫營救人。但左遊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的帳篷中。周圍不僅有數百強弓手,還有一群薩滿巫師警戒。飛天劫營是不可能了。我等修行人自有行事緣法,知不可為不會強行。如果實在救不得梅公子性命,只有請東華上仙將來去尋梅公子之陰靈或轉世之身,再結師徒之緣了。」

    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梅孝朗眼睛緊閉身體輕輕晃了晃,這位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南魯公,此刻臉上現出一片蒼涼之意,人仿佛蒼老了許多。

    積淵又說道:「梅毅將軍讓我打探公子是否戴著護腕,據元珍派去送飲食的手下所見,梅公子接東西地時候,袖中確實戴著一副火焰紋護腕。至於他問我公子如今地修為如何,我就知之不詳了。」

    積淵與梅孝朗說話的時候,遠在突厥軍營的大帳中,左遊仙也正在對梅振衣說話:「小子,你的時間不多了,還沒想好嗎,拜不拜我為師?」

    梅振衣苦笑:「我是否真心拜入左道門下,與時間多少有關嗎?要是願意的話,一念之間而已,要是不願意,你天天問也沒用。」

    左遊仙:「你若不拜我為師,到了兩軍陣前,還想活命嗎?」

    梅振衣:「我也沒說不願意啊,就是沒想好,真的沒想好,左至尊,你說這怎麼辦?」

    左遊仙冷冷一笑:「還在希望你父親會設法救你?告訴你,別做夢了!在兩軍陣前,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若不信,我們就一起等著看,塵緣俗情虛偽矯詭,屆時希望你看穿頓悟,隨我去罷!」

    梅振衣:「你說什麼?我父親真地殺了我,我又怎麼隨你去?」

    左遊仙還是在笑:「他若不殺你,你又如何肯隨我去?若想活命要靠自己,如果你真地死了,只能說命弱福薄,沒資格做我地弟子。」

    梅振衣皺了皺眉:「左前輩,你怎麼神神叨叨的?我沒聽懂!」

    左遊仙收起笑容道:「到時候把護腕戴好!你曾賺我戴上護腕。我演示了護身之法,這萬里路上又陪你修煉。如果你不能領悟其中妙用,或法力不足護身自保,也枉費我一番苦心了。如果你能活下來,不要忘了,這條命也算是我給你地!到那時很多事你可能就會想通,我也在等。」

    唐朝大軍來地突然,讓車簿、骨篤祿、元珍等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一段時間接到探馬與奸細回報,梅孝朗行軍謹慎,一直在緩緩推進。而元珍還在秘派使者與梅孝朗商談招撫之事,梅孝朗派來地回使昨天剛走,怎麼今天對方大軍就毫無徵兆的撲向熱海而來?

    突厥兵不善據營防守,利用速度與衝擊力野戰騎射才是強項,聞唐軍突然到來,營中號角連催。健兒上馬列陣沖向草原大漠——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只能在馬上帶著行軍乾糧。

    雙方在通古河邊遭遇,前頭小股部隊一番弓箭互射之後,隨後大軍都沒立刻發起衝鋒,而是在兩岸高坡上約束軍馬整頓好作戰隊形。

    與大漠中許多條河流一樣。通古河是一條季節河,水很淺河道很寬且只在雨季成流,一年中其他大部分時間河床裸露在外,生長著叢叢野草。現在沿河床兩岸的高地上。軍陣森然肅殺之氣瀰漫,幾十萬大軍對峙,竟然靜悄悄聽不見一點聲音。不僅戰馬不鳴,而且連一絲風都沒有,似乎連老天爺都屏住了呼吸。

    軍陣前鋒不是象平原列隊那樣整齊筆直,而是依地勢展開。通古河在這裡拐了個大約六十度地灣,這一側高地上突厥騎兵列成一個三角契形,最前尖端向外伸出。這是他們最擅長的衝鋒陣勢。

    對岸唐軍前鋒是個兩翼伸出的陣型,就像一把張開的剪刀口,仔細看是兩路軍相對展開包夾的態勢,黑壓壓一眼看不到盡頭。更特別地是左右各有一桿中軍旗,左王右梅。雙方距離在一箭開外,也就是平常弓弩的射程之外。

    梅振衣站在一輛推車上十分醒目,這輛車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就是一個帶輪子地木台。中間立著一根齊肩高的木樁。梅振衣被幾根牛筋反綁在木樁上,身後站著一名持刀的彪形大漢。一看這架勢就讓人聯想起刑場與劊子手。

    大漢手中的刀有一米長,細細的但刀背很厚,刀刃呈月牙狀弧形,與周圍地突厥騎士的戰刀是一樣的。這種刀最適合在快馬衝鋒時使用,依靠速度劈砍,錯馬而過時弧形地刀鋒還能起到順勢切割地效果。在這個大漢手中,當然也可一刀斬落梅振衣地人頭。

    梅振衣地車在一群薩滿巫師的簇擁下被推向戰陣前,此時正聽見兩軍主帥的喝問。古時沒有喊話地高音大喇叭,但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喊起來,動靜也夠驚人的。只聽元珍喊道:「……興兵犯我草原、殺我兄弟、掠我牛羊,我突厥男兒怎能忍辱!天可汗麾下鐵騎所向披靡,兒等火速退去莫要自尋死路。」

    那邊的大嗓門應該是王愣子的聲音:「反覆無常的匪類,還敢自稱男兒!今日不下馬受降者,這班同黨便是榜樣!」

    梅振衣被推到陣前,恰好看見遠處唐軍陣外也推出一列被綁的人,長長的排開人數足有三百左右,他們身後各有一人揮刀,整齊地刀光如一條銀線只閃了一下,三百餘頭顱一齊落地!梅振衣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殺人,眨眼的功夫就是數百人身首異處,噴血頭顱排著隊滾向河谷。

    他不禁有點暈眩,眼前的一幕太殘酷了!這時小車邊有個細細的聲音說道:「對面的唐軍看好了,你家主帥梅孝朗的公子梅振衣就綁在這裡,連自己的兒子都做了突厥俘虜,還想保住屬下將士的性命嗎?」

    這是骨篤祿地聲音,傳地很遠,細細的就像鑽入耳膜中令人說不出地難受。對面中軍旗下有人突然大喝一聲如晴天霹靂,震散了骨篤祿的聲音,只見一人躍馬而出,他一動兩側的親衛與身後的大旗都跟著往外躍出十步。

    此人身披大紅戰袍,騎烏騅駿馬,高聲大罵道:「無恥匪類,戰陣之前竟尋奸黨自認我兒,受死吧!」抬手就是一箭射來。

    隔河兩軍的距離在弓弩的射程之外,但是這一箭帶著尖銳破空之聲,遠遠超過了一般弓手射出的速度與射程,甚至在空氣中激起一線高速摩擦產生的煙光!話音未落箭已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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