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靈犀房門,沒人應,墨瓏心裡一緊:她不會是又偷偷溜到哪裡去了吧?腦中才這麼一想,手上便加了勁道,門壓根也沒栓好,架不住他的勁道,砰得一下就推開了。
屋內正騎在窗口往外探頭的靈犀嚇了一跳,轉頭看見墨瓏進來,驚訝道:「怎麼了?」
「這話該我問你,敲門都不應。」看見她尚在屋內,墨瓏這才放下心來,瞧她模樣好笑,「你,這是打算出去做飛賊?」
「不是不是。」靈犀招手讓他也到窗邊,指著街面上一個人影問道,「你目力好,幫我看看,是不是那個被丟到湖面上的老頭兒?」
「這麼快就出來了?」
墨瓏將信將疑,把她的腦袋撥拉到一旁,自己探身望去——不遠處酒幌下果然有個灰白老者,瞧模樣和打扮,倒真是之前那人。
「是他麼?」靈犀偏頭問。
「有八成像。」
他話音剛落,靈犀跳起來就往外去,被他拉住:「你幹嘛?」
「找他聊聊。」靈犀急道,「他也想進天鏡山莊,我也想進天鏡山莊,加上小風,三個臭皮匠,頂得上一個……」
墨瓏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這些話都是庸人用來自我安慰的話,事實上,莫說三個,就是三百個臭皮匠,也不會想出一個真正的好主意。」
靈犀有點惱了。
墨瓏無動於衷,慢悠悠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這事不是人越多就越好辦,你當是碼頭上扛大個兒呢。」
雖然很想反駁,可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靈犀只能瞪著他:「你想說我笨,就直說。」
「我可沒說。」墨瓏放緩語氣,「不過有件事我倒是想問問你……」
「嗯?」
「你哥哥,為何只有你來尋他?東海的其他人呢?你姐姐不關心他麼?」
「當然不是!」
靈犀立即反駁道,說完便不再吭聲。她默默行到窗邊,把窗子關好,才轉過身來,面色分外凝重:「他們,包括我姐姐,都認為他死了。」
墨瓏立即想起東里長說過的話——「逆鱗為白色,方才那片已離體多時,黝青黯淡,這條龍恐怕早已亡故。」他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可是我覺得,他還活著。」靈犀咬了咬嘴唇,「大概因為我與哥哥是一卵雙胞,冥冥之中,我能感覺到他尚在世間。」
「你哥哥……靈均,對吧?」
靈犀點點頭。
「他為何會離開東海?莫非和你一樣,也是偷偷溜出來的?」墨瓏問道。
靈犀沉默了好一會兒,神色難過:「哥哥是家中唯一的長子,姐姐想著他成年後必是要執掌東海,平日對他的教導頗為嚴苛。後來有一回哥哥做錯了事,闖出禍來,姐姐要重罰他,兩人起了衝撞,之後哥哥便闖出水府,再不肯回來。」
「你姐姐不找他麼?」
「找過,他一直對姐姐避而不見。東海事務繁重,姐姐無法在外頭逗留太久,便讓人暗中保護他。哥哥聰明得很,把那些人全都甩了,從此便沒了他的音訊。」靈犀頓了頓,語音哽咽,「後來,玉匱上哥哥的名字變了色……」
「變了色?」
「嗯,我們龍族玉匱是很有靈性的,有人死去,玉匱上的名字也會跟著發白。聽說那時候姐姐把東海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出去了,自己足足在外頭找了三年,可始終沒有找到他。」靈犀聲音愈發低沉,「因為這事兒,姐姐一直很自責。我幫不上忙,在旁看著她,心裡難受得很。」
「所以你就想自己把哥哥找回來。」墨瓏支著肘,偏著頭看她。
她重重地點點頭:「我覺得,他還活著,我肯定能找著他!」
對於這種沒由來且冒著傻氣的自信,墨瓏很想澆盆冷水,可看著她認真的雙目,他噎了一下,出口的話變成:「慢慢來,總會有法子找著他的。」
聽見他這麼說,靈犀歡喜得很,眼睛發亮道:「你也覺得我會找著他,對不對!」
墨瓏想改口已然來不及,只得道:「找人也有許多法子,別用最笨的那種。」
「我請你們幫我,難道還不算聰明?」靈犀笑道。
墨瓏無言以對,想了想,她好像也就做了這麼一件聰明事兒。
接下來幾日,雙影鎮一切如常,熱熱鬧鬧的街面並不因為閒雜人等的鬱鬱寡歡而有所改變。
靈犀到鏡湖邊去了好幾次,皆是無功而返,絞盡腦汁想出的幾個主意皆被墨瓏駁了,且駁得有理有據,她只能心服口服。夏侯風的狀況更嚴重,先是每日早起到鏡湖邊痴等,天黑才回;後來竟連天黑也不肯回來了,墨瓏和東里長勸不動他,只得讓白曦每日裡為他送些吃的。
想不出主意的日子過得飛快,眼看明日又是天鏡山莊重開之日,靈犀在街面上漫無目的地亂轉,不經意間碰見了灰袍老頭,正一臉陰鬱地低頭行路。
「你……」靈犀忙招呼他,「我認得你,那日你被摔在冰面上。」
灰袍老頭面色愈發不好看,沉聲道:「讓開!」
「我不是想笑話你,」靈犀忙解釋道,「我和你一樣,也想進天鏡山莊,可是想不出法子。」
灰袍老頭面色稍霽,問道:「你為何想進去?」
「找人。你呢?」
「找一種草藥。」
「明日你還去麼?」靈犀其實想問的是,他是否又想出別的主意了?
老頭警惕地盯了她一眼,不答反問:「你想找誰?」
「瀾南,聽說她就住在山莊裡面。」靈犀如實答道。
顯然覺得她的目的難以企及,老頭嗤之以鼻:「找到了她又如何?」
「有事問她。」靈犀不滿他的態度,也問道,「你要藥材做什麼?」
「救人!」
「救誰?」
老頭悶悶道:「……我家老太婆。」
聞言,靈犀一愣:「她病了?」
灰袍老頭抬著頭,看著遠處的冰川,神情忿忿:「大夫說熬不過今年冬天。可她答應過我,要陪我五十年。」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靈犀小心地問道。
「四十八年三個月十二天。」
「那還差兩年……」靈犀腦子算不過來,「不是,還差一年多,對吧?」
「差一天也不行!一個時辰也不行!」
明明是滿臉皺紋的老頭,現下看著卻像個耍脾氣的孩子,靈犀怔怔看著他,直到身後有人握住她的雙肩,才回過神來,轉頭望去,卻是墨瓏。
墨瓏遠遠瞧見靈犀與老頭站在一起,生怕她傻裡傻氣地反被人家利用,忙趕了過來想要拉她走。
靈犀不肯走,問老頭道:「你要的是什麼藥材?若我想到法兒進得去,也可幫你找找。」
老頭一愣:「……紅杉的樹皮,要三千年以上的紅杉。」
靈犀點了點頭:「我記著了。」
墨瓏皺眉,將靈犀拽了走,不滿責備道:「你瞎答應什麼,自己沒著沒落的,還有閒工夫管別人的閒事。」
「我不是答應……」靈犀辯解道,「我就是說,萬一我能進去,幫他找找藥材,不就是順便的事兒麼。」
若換做是小風,墨瓏就直接踹一腳,卻是拿她沒法子,手指在她額頭輕敲一記:「頂著鵝毛不知輕,壓著磨盤不知重。」
靈犀沒聽懂:「什麼意思?」
「笨死你算了。」墨瓏懶得解釋。
身後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姑娘,你等等!」
靈犀回頭,竟是那老者追了過來,忙立住。墨瓏不動聲色地站在靈犀身前,冷冷看著老者:「有事?」
老頭站定,雙目中有孤注一擲的瘋狂:「姑娘,你想幫我對不對?現下有個忙,你就能幫上我!」
靈犀剛想問,就被墨瓏制止住。
老頭壓根不理墨瓏,熱切地看著靈犀:「我打聽到了,明日有人要進天鏡山莊。」
「有人?」靈犀楞了楞。
「天鏡山莊平日裡外人根本無法入內,極為難得才會請人入莊。」老者將身子附上前,被墨瓏厭惡地格擋住,「我們倆一起合作,將來人殺了,我扮成他的樣子進山莊。」
墨瓏冷哼。
靈犀驚異地看著老者,半晌才道:「你老婆是一條命,那人也是一條命,你怎能如此。」
「我只管她,旁人死活與我有何相干!」老者怒道。
不理會他,墨瓏拉著靈犀就走。靈犀心中仍在訝然,懵懵懂懂跟著他,直到進客棧時,她差點被客棧門檻絆倒才回過神來。
「還發什麼呆?!」墨瓏沒好氣道,「若非我在,你現下是不是已經和那老頭商量著怎麼殺人放火了?」
靈犀惱道:「我看著有那麼傻麼?」
「不傻,就是好騙!」墨瓏也惱,「那老頭是誰?家住哪兒?家裡都有什麼人?做的什麼營生?坑蒙拐騙還是打家劫舍?你都問清楚了嗎?!你就跟人攀談……」
「我……」靈犀想說話,沒找到空兒插嘴。
墨瓏不停歇地教訓她:「……若不是我攔著,他方才就能把你哄了走。我用後脖頸的毛都想得到,他出主意你操刀,殺了人算你的,得益的人是他……」
東里長剛從後櫥轉過來,端了碗熱氣騰騰的芝麻湯圓,是他求著廚子剛剛做的。「怎麼了?氣得小臉一個青一個白。」他瞅著他們倆問。
墨瓏氣惱道:「你問她。」
已經被罵得心頭火起,靈犀不吭聲,悶頭往裡走,徑直回屋去。
「到底怎麼了?」東里長只得問墨瓏。
墨瓏將方才之事簡要地說了一遍,依然氣惱:「老爺子你說說,她行事是不是沒輕沒重,對人一點戒備之心都沒有!」
東里長望了眼靈犀廂房的方向,確定她聽不見,才慢吞吞道:「她若不是這樣,當初又怎麼會被我們騙。」
聞言,墨瓏語塞,面色不大好看,半晌才訕訕道:「不能算騙吧。」
東里長聳聳肩,低頭舀了個圓滾滾的湯圓,剛想吃,聞著香的小肉球飛快躍上長凳,再躍上桌面,蹲在碗旁,眼巴巴地瞅著木勺里的湯圓……
「唉……」東里長沒忍心,餵了它一個,「小傢伙,怎麼哪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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