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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月光打在楚盛衣那張失血過多,蒼白慘澹的臉上。雲長樂提氣將他扶起,看了一眼受傷倒地的白虎,轉回頭,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往山下走去。
白虎掙扎著站起來,踉蹌著跟在她後面。雲長樂聽到聲音,轉頭看向它,問道:「你跟著我做什麼?」白虎「嗚嗚」低鳴,搖晃著上前,虎頭慢慢貼在她腰側,雲長樂想起,這是它小時候與自己玩耍時最愛做的動作,不由得怨道:「你既然認得我,為什麼又要傷害我的朋友呢?」她看了看它受傷不輕的模樣,終究心軟道:「你要跟著我,就不准再胡亂傷人。否則就滾回山中,待韓千家找來的幫手把你大卸八塊。」
白虎衝著楚盛衣「嗚哇」一聲大叫,雲長樂斥道:「是你傷他在先!」
楚盛衣微微睜開眼,輕哼了一聲。雲長樂大喜,偏頭問道:「怎樣?很痛麼?」氣息輕撫在他臉上。楚盛衣喘氣道:「我聽到了,不死。」
雲長樂又哭又笑,道:「你別昏過去,我要你一直與我說話。」
楚盛衣心道:「我求之不得。」身體卻支持不住,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雲長樂見他眼皮不住顫動,顯然是聽了自己的話,勉力保持清醒,一邊走一邊說道:「當年相神醫把你帶回了青崖谷中,對你好嗎?」過了一會兒,聽到楚盛衣「嗯」了一聲,雲長樂道:「是他送你去仗劍宮拜師學藝的嗎?」楚盛衣道:「是他。」雲長樂想了想,道:「那他待你還不錯。」兩人一問一答,雲長樂為了讓他保持清醒,又不至於太辛苦,自己說得多,其間又不忘想些簡單的問題問他,楚盛衣知她的心意,總是一一作答。
山腳下,阮寺百無聊賴地躺在鐵籠子裡,眼睛不時地看向入山的山道。夜色中只見一抹黑影自山道上緩緩而下,阮寺眯了眯眼睛,遂而喜道:「好個長樂殿下,終於下山來了。」
雲長樂將楚盛衣扶到馬車近前,只見阮寺瞪大了雙眼,眼也不眨地盯著她身後的白虎,滿臉的驚愕,哪裡還有半分風流倜儻的模樣。雲長樂走到車前,見駕座狹窄,又轉到鐵籠里,對阮寺道:「你出來!」
阮寺笑著看向楚盛衣,道:「六少忘了,我被楚大俠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雲長樂輕輕地扶著楚盛衣,讓他坐靠在籠口,探身進去,綸指飛點,道:「好了,你出來。」
阮寺看了一眼楚盛衣,嘿然道:「想不到你楚盛衣也得同我一樣,作一回籠中困獸。」
雲長樂見他笑得可惡,說道:「今夜便讓四郎開開眼界,即便畫地為牢,也有大熙公主甘願陪在他身邊。」
楚盛衣勉力睜開雙眼向她看去。
阮寺斂去笑容,說道:「白虎怎麼辦?」
雲長樂轉頭看了看白虎,又看向鐵籠,身體向旁邊一讓,喝道:「貓貓,進去。」白虎立在籠前不動。
雲長樂看它一眼,嘆了口氣,扶著楚盛衣跨入籠中,脫下外袍披在他的肩膀上,扶他靠著籠柵,回頭又望了白虎一眼,對阮寺道:「它受了重傷,卻又不願跟著我走。你明日帶人來捉了它吧。」
阮寺道:「既然如此,今夜捉了它一併帶回去豈不更好?」說罷走向白虎。
雲長樂跳下馬車,擋在他身前道:「楚盛衣失血過多,我要帶他回牧場求相神醫救治,此事耽擱不得。四郎,你得為我們駕車。」說到後面,語氣略帶央求。
阮寺微微一笑,道:「殿下願意陪他作籠中困獸,可四郎卻不願為他作駕車的車夫。」
「小六,扶我去前面。」楚盛衣坐直身體。
雲長樂定定地看了阮寺一會兒,那目光只刺得他心中生疼,她一言不發地走進籠中,將楚盛衣扶出來,輕聲道:「我駕車,你就像剛才那樣陪我說話兒,可不許在路上睡著了。」
阮寺見她看也不願再看自己一眼,心中難過已極,轉身走到兩人面前,對雲長樂說道:「我不願為他作駕車的車夫,可為了你卻心甘情願。」手臂一抬,欲從雲長樂肩上接過楚盛衣將他放回籠中。楚盛衣手腕一拂,阮寺避開,笑道:「你傷成這樣,不是我的對手,何必逞強?」
楚盛衣只道:「不用你扶。」
雲長樂見他連說了幾回話,扶著他坐回鐵籠中,喜道:「你精神好點了!」又轉頭對阮寺和聲道:「我們快走吧。」
阮寺笑了笑,走向趕車的駕座。便在此時,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白虎忽然一躍,跳至鐵籠中,緊挨著雲長樂伏下。雲長樂輕呼一聲,阮寺驚訝地望了過來,連楚盛衣也明顯吃了一驚。雲長樂心中十分歡喜,笑道:「好傢夥,你終究還是捨不得我。」她心情大好地摸了摸白虎那碩大的頭顱,道:「你要乖乖的,跟我回去治傷救人。」她心中打著算盤:「如果相神醫不傷害它,那把白虎送給他也無妨,否則就只能以後再想個法子把它再拐回來了。」
阮寺揚起馬鞭,馬車往來路行去。
雲長樂在車上把楚盛衣身上受的傷簡單包紮了一下。阮寺言語間雖然仍是輕佻浪蕩,但有楚盛衣在一旁,他那渾身的風流解數也暫時使不出來,反倒是為了討雲長樂的歡心,主動將雀兒山的金瘡藥拿給她用。
也不知走了多久,三人終於穿過茫茫草原,遠遠瞧見了飛駿牧場的燈火。
雲長樂露出欣喜的微笑,對楚盛衣道:「我們快要到了。」
此時楚盛衣已比剛下山時好得多了,語氣有些疲倦道:「我沒事,只是失血過多。不要告訴師叔他們。」
雲長樂對阮寺道:「四郎,你想想辦法,別讓人看到我們。」
阮寺揚鞭一笑,「這是自然,藥虎本是奇珍。財不露白的道理四郎還是懂得的。」
雲長樂輕聲一嘆,暗道自己今夜心神大亂,韓夫人尋找藥虎已久,唯恐出了差錯,阮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阮寺兜轉馬頭,不一會兒,馬車駛至一條偏僻的甬道,道口的守衛見駕車的是阮寺,還有車後的藥虎,面上露出喜色,只聽馬蹄「噠噠噠」地打在石質的地面上,阮寺道:「這條道不給外人開放,看守的都是韓家的家僕。」雲長樂點了點頭。
此時楚盛衣身上的血已經止住,聽到阮寺說話,睜了睜眼,只見不遠處有幾處高聳的樓台,其中一座燈火通明,正是攬雀樓。不想阮寺駕著馬車越走離那攬雀樓越遠,不多時便停在一處偏僻寧靜的宅院中。
雲長樂心生警惕,這小院雖然偏僻,但四周布滿暗哨,看似平常,其實看守十分嚴密。
車子一停,阮寺跳下馬車,道:「六少,先把楚盛衣安頓一下,我們回來的消息,應該已傳至姑父姑母那邊了。」
雲長樂道:「四郎,你叫人請相神醫過來一趟?」
阮寺走到車後,看了看楚盛衣,搖頭嘖嘖嘆道:「都成血人了。」見雲長樂瞪自己一眼,他扯了扯嘴角,道:「我的金瘡藥好得很。楚盛衣何等人物,怎會死得這樣便宜?」
此時楚盛衣已經清醒,雲長樂扶他下了馬車,瞅准一間房便進了去。阮寺討了個沒趣,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二人進了房間,只見楚盛衣已躺在床上,身上還沒幹透的血跡霎時便把床被染紅,看起來很是駭人。
雲長樂拉開他的衣襟,手腕卻被楚盛衣一把抓住,他搖了搖頭。雲長樂與他對視片刻,扭頭對阮寺平靜道:「四郎,他是為了你姑母而受傷,韓家和雀兒山就是這樣報恩的麼?」
阮寺雙手抱在胸前,道:「你倒是對這血人著緊得很……」他話還未說完,便見雲長樂手掌一斜,一掌臨空劈來,阮寺向旁邊一側,只聽「砰」地一聲,掌風過處一張木凳被打得碎裂。雲長樂喝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既然不願幫忙就出去。」
阮寺風流倜儻,何時被女子如此厭棄呵斥過?他臉一黑,扭頭轉身往外走去。
雲長樂趕走了他,回頭只見楚盛衣目光閃動地望著自己,她赧然道:「這人輕佻得很,還愛胡言亂語,我趕走了他,你好休息。」她邊說邊站起身來,「我去找相神醫來。」手腕一緊,低頭一看,楚盛衣修長的手指扣在腕間。雲長樂復又坐下,關切道:「怎麼了?」
楚盛衣見她神色溫柔,目光專注,聲音低低地道:「不要出去。你留在這裡陪我一會兒。」
雲長樂聞言淺笑道:「我只看過幾本醫術,醫術又無人指導,是個半吊子大夫,你的傷還是讓相神醫來看看才好。你趟一會兒,我去去便回。」手腕一動,楚盛衣卻扣著不放。
雲長樂又動了動,若是使勁一掙,當能掙開,她卻不敢與他拉扯,低頭十分驚訝地看著他。楚盛衣執拗地扣著她,注視她片刻後,忽然問道:「你要去見雲西辭嗎?」
雲長樂覺得他此時十分奇怪,聽他一問,自然答道:「我找回了藥虎,對相神醫也算有了個交待。待會兒會去找西辭一起去相神醫那裡,讓他解毒。」她在下山的途中已把相子寒與雲西辭的恩怨說給他聽。
楚盛衣目光深沉,「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你怕他生氣,又怕他不生氣的人嗎?」
雲長樂一怔,想起自己在碧水寺外兩人共飲時自己說過的話,微微一笑,點頭道:「是呀。」想到用不了多久雲西辭便能恢復如常,她眼角眉梢便帶了淡淡的喜悅,「今夜要多謝你護著我。哎,想不到那白虎居然認不出我來。若是沒有你,我不忍心殺它傷它,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我了。」
楚盛衣目光一沉,說道:「我從未想過要你感謝我!」他聲音雖低,但語氣十分深沉堅定。
雲長樂想起歐陽雲與歐陽蓮生當年慕城遭難,除了自己這女兒,雲煙和路行歌一家,竟無一人願意站出來為他們說話,不由得感慨道:「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不枉此生了。」
楚盛衣忽然發笑,笑聲低沉暗啞,雲長樂一愕,門外的阮寺險剛走到白虎伏爬的鐵籠前,耳聞楚盛衣的笑聲,錯愕得險些一頭栽進鐵籠。
楚盛衣深邃堅定的目光如絲線般將雲長樂慢慢纏繞,他伸出另一隻手,雙手將雲長樂的手包裹在手心,緩緩移至胸前,用一種極慢的語速道:「小六,你聽清楚了,我從未想過要你感謝我,我也一點兒也不想與做你的朋友,我一直不願去想十年前我們在天慕山的相遇是否是命中注定,但如今我想通了,既然上天要如此安排,那麼我只能任命,讓這羈絆糾纏直至此生終結。」
雲長樂心頭一震,雙手一掙,從他手中鬆脫出來,楚盛衣待要去拿,卻被她施了巧勁避開。她低頭有些艱澀無措道:「你……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對你……我對你只有知己之意!」
楚盛衣收回雙手放在身體兩側,久久地凝視著她,搖頭道:「我不願見你為他四處奔波、以身犯險,我只是怕你醫好了他,就一起回雲山竹海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某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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