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男人來說,得到美女垂青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王橋正值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喜歡和愛慕女人是一種不可阻擋的身體本能。他時常處於矛盾旋渦之中,既想和晏琳走近,又思念著消失的戀人呂琪。
從看守所出來時,他痛苦地發現失去了呂琪,絕望地發現刻骨銘心的愛情隨風而逝。隨著與晏琳交往的加深,他發現自己對另一個女子的好感日益加深,這等同於對呂琪的背叛。想到背叛呂琪,他的內心受到痛苦煎熬。
步行到紅旗廠辦事處,買好晚班車票,六個青年男女站在簡樸的候車室里談天論地。
紅旗廠距離城區有二十多公里,有鄉鎮客車要經過廠區。因為鄉鎮客車多是老舊的中巴車,紅旗廠班車是氣派的大客車,再加上鄉鎮客車只到廠門,廠門到最遠的三車間幾乎要步行半個小時。所以就算班車再擠,廠里職工也不願自掉身價去坐又破又爛的鄉鎮客車。
坐班車的職工大多數穿著廠里的工作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他們說著帶有口音的普通話,談論的話題和廠里有關,從生產技術、工資獎金到家長里短。
紅旗廠職工來自四面八方,SH、JS、ZJ、SC、SD、HN、HB……基本上各個地方的人都有,大家交流起來都用帶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三十年來,這些語言融合起來,形成獨特的紅旗廠方言,大體以普通話為主體,吸收了江浙話和本土靜州話,翹舌音全部變成平舌,前鼻後鼻音不分。
紅星廠和紅旗廠的方言極為相似,但是又有區別,主要原因是紅星廠SD人比例最高,紅星普通話中有一股濃濃的SD腔。但是,兩個廠方言總體是接近的。
王橋聽著滿屋紅旗廠方言,感覺十分親切。
六十年代,世界形勢對我國不利,四面皆敵。嚴峻的國內外形勢催生了國家三線建設的戰略構想,全國劃分為前線、中間地帶和戰略後方,簡稱為一線、二線和三線。
三線又分為大三線和小三線。大三線是指國內腹地以及西部崇山峻岭的廣大地區,包括GZ、YN、山南等省,加上京廣線以西、長城以南的粵北、桂西北、湘西、鄂西等廣大地區。這些地區距西南國土邊界上千公里,離海岸線七百公里以上,分別有青藏高原、雲貴高原、太行山、大別山等連綿起伏的山脈作為天然屏障,是理想的戰略後方。
從1964年開始,在「好人好馬上三線,備戰備荒為人民」時代號召下,四百萬工人、幹部、知識分子、解放軍官兵和上千萬次的農民建設者,在三個五年計劃時間內,在全國建起了1100多個大中型工礦企業、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
紅旗廠、紅星廠和共和國的歷史交織在一起,支撐著共和國的工業,這是所有三線廠最感到驕傲的地方。只不過隨著改革開放,驕傲一點一點被消解。
晏琳悄悄挪到王橋身邊,道:「你一個人悶在這裡,在想什麼?」
王橋道:「紅星廠如今效益不好,也要討論搬遷方案,我希望能夠搬到山南,這樣更有利於發展。」
晏琳道:「我和你是有同感。現在包括紅旗廠在內的大部分三線廠都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軍轉民說起容易,做起很難。大多數三線廠位於偏僻大山,習慣計劃經濟那一套,與市場基本隔絕,既無天時,也無地利,更無人和,要想自我拯救難上加難。紅旗廠要搬到山南市,並不完全是由於靜州在土地問題上不鬆口,更關鍵的原因是想靠近最成熟的市場,獲得更快捷的資訊信息。」她看著王橋聚精會神的模樣,笑著解釋道:「剛才這些都是我爸的觀點,我只是順手借用。」
王橋道:「這些三線廠里有這麼多人才,國家投入這麼大,如果再不採取果斷措施,說不定就和世安機械廠一樣虧死。在前些年,世安機械廠在靜州是除了三線廠以外的最好企業,結果現在世安廠成為黑社會成員的輸送地。」
晏琳道:「紅旗廠除了做一些軍工外,軍轉民還沒有做出好產品,即使搬到山南,能不能興旺,誰都說不準。」
邊聊天邊等待,終於,標有紅旗廠字跡的客車出現在辦事處大門口,所有乘客都朝客車走了過去。晏琳道:「快點,別囉唆。」
王橋早就提好了包,道:「我明白,若是溫良儉讓,永遠別想有位置。」
晏琳頓覺王橋是知音,抿嘴而笑道「廠里多數人都互相認識,若是恰好遇到一位熟人坐了你的位置,誰都不好意思把人叫起來。這就是熟人社會的弊病,規則讓位於人情。等會兒你坐在靠過道的位置,誰也不認識你,除了老弱病殘,不用起來讓位。」
晏琳很誠實的小機靈將王橋逗笑了,他跟在晏琳後面,快步朝客車走去。
等車的人都抱著相近的心思,因為相熟不好意思甩開膀子擠,就在上車時使暗勁。王橋等人年輕力壯行動利索,上車時順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客車車廂寬敞,左邊三人座,右邊兩人座,王橋和晏琳坐在一起。這是兩人第一次坐得如此近,都小心保持著距離。過道上站滿人,擠壓著王橋向外的空間,在顛簸中,他和晏琳身體不可避免會有接觸。若有若無的男人味道飄入晏琳鼻端,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討厭男人汗味,誰知喜歡上王橋以後,連其身上的汗水味道都覺得如此好聞。
王橋把隨身帶的歷史書拿了出來,道:「我考你一個問題,八王之亂的主要內容?」晏琳正想與王橋聊聊天,加深相互之間的關係,沒有想到旁邊這人聰明過頭就變成了榆木疙瘩,低聲道:「別在車上考歷史題,要被人笑話。」王橋環顧左右以後將書合上,道:「沒有什麼值得笑話。再考你一道題,什麼是租庸調製?」晏琳哭笑不得地發出抗議道:「我拒絕回答問題,你就不會聊天嗎?」
車內不斷有人跟晏琳打招呼,讓兩人不敢過於靠近。
一個穿著廠服的中年婦女站在王橋身旁,道:「小晏,你在靜州一中讀復讀吧?今年高考肯定沒有問題。聽說你學的是文科,怎麼去學文科?畢業之後沒有什麼好發展。」
紅旗廠是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車上至少站著或是坐著二三十個大學畢業生,聽到中年婦女的話,目光朝晏琳看了過來。晏琳自尊心強,讀復讀班本身並不是光彩之事,她恨不得在車上鑿個洞鑽進去。
王橋聽到此語反而釋然,心道:「知識分子會和村民一樣,都會做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事情,她難道不知道在公共場所問這個問題,會讓晏琳感到尷尬嗎?」
中年婦女興致頗高,接連問了一串涉及隱私的問題,晏琳支支吾吾,言顧左右,被搞得很是尷尬。三十來分鐘的行程,晏琳原本想和王橋好好聊天,沒有想到中途殺出一個程咬金,把一段浪漫之旅弄成了尷尬之旅。
王橋沒有想辦法化解晏琳在車上的窘境,只是專注地看著窗外風景。三線廠大多建於山中,沿途風景不錯,一灣清清河水沿著青山流淌,可以和紅星廠的風景相媲美。
視線中終於出現位於青山腳下一座連著一座的房屋。
廠區大門是兩根寬大的青磚柱子,磚質橫樑上方是弧形鐵架。青磚正面刷上紅漆,左邊寫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右邊柱子,客車快速穿過大門,穩穩地停在車站上。
售票員站在門口,用紅旗廠普通話道:「前站到了,請下車。」
售票員用普通話報站名,這是大城市公交車才有的服務。靜州大小客車十有八九不報站名,即使報站名都不是這種禮貌用語,售票員往往會惡爆爆地喊道:「到了,快點下車。早點幹啥子去了,不走到門邊來。」
從報站名的細節體會到三線廠不同於靜州本土的文明,這種文明是多年培養形成,最終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和行為模式。
吳重斌、王橋和晏琳在前站下了車,劉滬和田峰是二車間的,要在中站才下車,蔡鉗工家住三車間,要在後站下車。前站到後站,車行時間至少要三十分鐘。
站在前站向遠處眺望,可見到連綿起伏的青山,鬱鬱蒼蒼,如一幅漂亮的山水畫。廠區種滿了高大的香樟樹,香樟樹之下是一排排青色磚房,磚房有超過五米的層高,門和窗都比普通民居寬大。
這是王橋熟悉的風景,一時之間讓他有回到紅星廠的感覺。
三人沿著香樟小道走上一個小山坡,坡頂有幾幢白色樓房。吳重斌指著白色樓房道:「我家和晏琳家就在那幢帶陽台的白樓里,這幢樓比較新,我們兩家都是去年才入住。晏叔叔當了副廠長,恐怕不久以後就要搬進廠長樓。」
上了坡頂,能看到更遠的風景。吳重斌介紹道:「那邊是二車間,劉滬和田峰都在二車間的十五號樓。更遠處才是三車間,蔡鉗工家在三車間。六十年代修紅旗廠時,為了戰爭需要,一車間、二車間、三車間都沒有集中在一起,而是沿山布置,我們俗稱為羊拉屎,這點擺一塊,那點擺一塊。從生產的角度來說,極大地增加了轉運成本。」
王橋道:「紅星廠也是差不多格局,區別是紅星廠主要車間都在山洞裡。」
吳重斌道:「聽說一號洞大得很,什麼時候去參觀一下。」
王橋道:「進去不了,到現在都屬于禁區。我是很小的時候進去過一次,現在回想不起來是什麼原因進去的。」
從前站一路走過來,絕大多數樓上都有標語,白樓前面還有一幢青磚房子,在側牆上寫著「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的標語,標語有許多脫落,陳舊不堪。白樓前面的小院上掛著一副嶄新的布制標語,內容是「大力加強社會治安防範工作」。
從不同的標語可以折射出時代的變遷,王橋看得津津有味,吳重斌等人則熟視無睹。
走到三樓,晏琳停下腳步,取出鑰匙,道:「我家到了。」她迅速打開門,喊了幾聲,確定家裡沒有人,便用熱辣的眼光瞧著王橋。
(第五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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