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人……我是說國王和我,還有留在哈德朗的貴族們,都清楚赤聯的強大,也知道加入赤聯的話,會給人民帶來幸福。」
哈德朗鐵冠城外的軍營里,凱文-唐恩對奇麗講解著王國的形勢。
「但不是所有人民都認同赤聯的道路,對大部分人,尤其是平民來說,不再被束縛在土地上,不再是貴族的私有財產,這就是最大的自由了。」
「他們可以自由的追逐夢想,還特別在意隨時退出的自由,這能確保他們能隨時變幻居所,去更掙錢的地方,或者做更掙錢的行當。」
「就算他們不相信帝國原有的宣傳,但通過普雷爾城的渠道,他們對赤聯也有了相當了解。對他們來說,一個禁止黑市走私、皮肉生意、賭博角斗等各種活動的地方,必然意味著沒有自由。」
「這不能怪他們,凡人的本性……至少其中一面就是這樣的。」
「很多人還憧憬著掙夠了金蒲耳,回鄉下買塊土地,運作個騎士甚至爵士的爵位,過上昔日壓榨他們的貴族的那種生活。」
這位曾經的特蕾希婭侍從,曙光帝國南方軍團總長,在帝國末期也被授予了元帥稱號的青年態度異常恭謹。講解的時候努力克制著不直視奇麗,不然他會將「不如讓李奇出面」這話脫口而出。
此時的奇麗是小奇麗,頂著親善大使的名頭來到哈德朗,為凱瑟琳和蕾婭的到訪打前站。
唐恩的話讓她深有同感,這樣的人性,她在普雷爾城就已經看夠了。
確定曙光之星歸屬權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費恩第四紀1232年也到了冬天。救世同盟全力運轉,赤聯和藍約卯足了勁動員。相比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藍約,赤聯的人力缺口越來越大,奇麗不得親自上陣,從外交層面解決人力資源難題。
第一個目標自然是哈德朗王國,奇麗的計劃是先找到凱文-唐恩,設法將他麾下的軍團整個拉到赤聯。
來鐵冠城之前,奇麗先去了趟普雷爾城。
普雷爾城已經沒有城主,由市議會推選的行政官管理。昔日的老管家塞巴迪安跟若干大商人退居幕後,以其為中心的幕後統治集團對城市的掌控比以前深得多。
在奇麗眼裡,塞巴迪安已經完全蛻變為新時代權貴。這傢伙信仰了商業女神,擁有若干家貿易商行,還投資了魔導車和浮空船工坊,不僅主持著大量從赤聯到外界的基礎物資貿易,還幾乎壟斷了貝努因到哈德朗的奢侈品貿易。
老管家的忠誠刻板人設完全變了樣,見到奇麗就跪地大哭,說老老爺以前總是在念叨除了李奇外還有位小姐流落在外,現在終於見到了小姐,恨不得丟開一切回到小姐身邊服侍。
你特麼睜眼說瞎話也要有個限度啊!
什麼時候你跟李奇說過還有個妹妹了?
奇麗滿腔怨氣只能自個消化,決定回去後再找夏安算賬。是那傢伙出的餿主意搞了個兄妹論,還自告奮勇當謊言證人。
塞巴迪安如此做作也是讓奇麗安心,這傢伙至少不會對李奇奇麗兄妹論發什麼雜音。雖然從忠誠管家變成了油滑權貴,可他很清楚自己的根基在哪裡,很少幹過損害赤聯利益的事情。
為了表明立場,塞巴迪安還把昔日的齙牙小侍女莉莉娶為正妻。現在的莉莉自然沒了齙牙,已是美麗大方的貴婦人,拉著奇麗把李奇當初在子爵領地種田的事情當笑話說。
莉莉跟奇麗咬耳朵:「老爺現在的身份可了不得,小姐你恐怕是嫁不出去了,哪怕國王都配不上你啊。所以小姐跟老爺之間,除了兄妹關係,能有更多羈絆的話才算穩當,這也是貴族的傳統嘛。」
奇麗不迭搖頭,表示壓根不明白兄妹之間還能有什麼其他羈絆,而且還是舊時代貴族的傳統。
總之這對夫妻就是在新舊交替時代,能夠左右逢源利益均沾的凡人典範,同時也是普雷爾城這座貿易都市的寫照。
普雷爾城背靠赤聯,又是商業女神扶持的商業城市,這幾年來的歷次戰爭和衝突都置身事外。哪怕遭遇了近於滅世的隕星風暴,因為資金和人手充裕,各類防禦設施齊備,損失相當輕微。本地加流動人口總計六十萬,只死了不到一萬人。
奇麗披上易容斗篷,裝扮成普通人在普雷爾城裡遛達了一圈,所見所聞令她無比感慨。
普雷爾城的市民異常富足,哪怕是出租車司機都穿著上好的貝努因毛呢外套,手上脖子上都有金銀飾品。這些傢伙應該屬於勞動人民階層,卻消息靈通見識廣博,接活很挑剔。偏遠的地方不去,乘客太土氣態度不夠好不去,事先申明小費不給不去,總之一副人上人的樣子,讓奇麗生出濃濃的既視感。
這種氣質並不獨屬於出租車司機,商鋪、酒館、書報亭甚至是碼頭的卸貨工人都是這德性。
奇麗即便易容,仍然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沒受什麼刁難。陪著她的薩達爾就被多次拒載拒賣,遭受的白眼不計其數。薩達爾的土氣外表是一方面,那口始終不改的北哈德朗鄉下口音是更大的原因,也讓奇麗的既視感從地球世界轉移到了伊芙身上。
小酒館裡沒多少酒客在談論費恩世界仍未消除的存亡危機,對底層超凡者和平民來說,不管是天堂山還是精靈海軍,都不是他們能做出哪怕一丁點影響的事情,距離他們太遙遠。
熱議話題正好是奇麗關心的事情,赤聯要「吞併」哈德朗王國的風聲已經傳出,酒客們在討論普雷爾城的人該何去何從,這關係著他們的切身利益。
酒客們的共識不出奇麗所料,大多數人都排斥加入赤聯。如果赤聯強迫的話,貓跳窗狗鑽洞,各自去找更有發展前途的地方,沒地方去的也就認了。而他們的期望是由商業女神出面,繼續維持普雷爾城的中立地位,如果能把自由女神也拉過來的話就更好了。
薩達爾聽得勃然大怒,奇麗阻止了他發脾氣。
趨利避害是凡人本性,不過在超出吃喝拉撒這些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外,要分清利害,並不是凡人天然就具備的理性,必須向靈魂深處挖掘。
現實是,費恩世界的凡人剛剛在總體上掙脫了人身與靈魂直接壓迫的舊時代,他們正在享受時代轉變的紅利。在目前這個時代,由新生諸神、魔導資產階級、商人組成的人神統治階級,不僅轉變了統治手段,還因為費恩世界的存亡壓力,以及赤聯存在的競爭壓力,沒有暴露出本來面目,看上去還是帶領人民前進的正面角色。
在統治階級沒有撕下偽裝,壓迫也還算溫和,凡人的生活獲得了極大改善,還對未來充滿了期待,承受的苦難遠遠沒有抵達頂點的時候,對靈魂的挖掘不可能深入到渴求大同主義的深度。
赤聯能匯聚到一千多萬凡人,都是靠費共手把手做工作,以及各種因緣際會掙來的。要超越階段,強行將大多數凡人納入到大同主義事業,凡人的反應就跟這些酒客的表現一樣。
他們還沒有享受夠呢……
奇麗在普雷爾城看到了預料中的一切,這就是未來赤聯之外,凡人世界的縮影或者標杆。
在城裡她看到了提供各種珍奇美食的高檔酒館,目的不是品嘗美味而是讓來客享受低等人無法接觸的交際氛圍。
她看到了鶯鶯燕燕排出長隊的紅燈區,因為赤聯的冒險家昂萊在不遠的街區,普雷爾城市政廳也禁絕販賣人口和逼良為娼的行為,這裡的服務人員全是志願者。街道兩旁掛著的大屏幕上,滿是充滿挑逗意味的影像,其中不少赫然有歡悅聖女的身份。
歡悅聖女也和律法之神、文藝與音樂之神一樣,從秩序神系中分裂了新的意志,還被救世同盟接納了。很明顯,祂不僅干回了老本行,還比舊時代只局限於貴族階層更如魚得水。
歐蘿拉、特蕾希婭和海瑟薇等人成了老一輩大眾情人,眾多歡悅聖女成為新一代追捧對象,眾神網絡上,她們的限制級幻景每一份銷量都是十萬級起步,從這一點就能看出,歡悅女士在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甚至會對赤聯的精神文明建設造成相當不利的影響。
奇麗還在普雷爾城看到了賭坊街,數十家裝飾得金碧輝煌的賭場裡,人流穿梭不息。既有鮮衣怒馬的富人,也有衣衫襤褸的窮人,不時還有呼號慘叫,以及神術魔法的波動。
街道中心立起了幸運女神和厄運女神兩尊雕像,上面居然匯聚了不少神力,奇麗相信,這兩位一直隱沒在暗處的女神,會因為賭博產業的壯大,很快顯露神跡,正式登場。
奇麗也沒忘記觀察普雷爾城的商業神殿,以商業神殿為中心的城區是普雷爾城的富人區。這裡基礎設施優異,保安嚴密,在城防結界之下還另有一層隱秘的防護結界,塞巴迪安在這裡也有若干產業。
在這裡她不僅看到了各種奢侈品商店,還有當鋪、銀行、財團等各種金融服務產業。在這座城市裡,商業神殿已經從台前漸漸轉到幕後,不再從事各種直接針對客戶的業務,就連傳送服務都轉給「傳送門商行」之類的獨立機構,自己只從事金蒲耳發行業務。
在富人區的邊角上,奇麗還看到了匯聚多家傳媒的「信風街」,像是神殿山的下家,這些通訊社從浩瀚的眾神網絡中搜尋符合投資人意願的宣傳資料,製作成報紙和幻景,向全城人發售和廣播。
這裡面不乏有不知道收了誰錢,專門說赤聯壞話的通訊社。然而壞話又是基於赤聯事實的發揮和解讀,恰恰迎合了大多數市民的心理。即便市政廳不希望搞壞與赤聯的關係,也拿他們沒辦法,這些通訊社的後台不僅有信風之神和傳媒之神,還有商業女神。
相比之下,赤聯在普雷爾城的「意識形態工作」就很不如人意,畢竟只在這裡設立了貿易辦事處以及冒險家昂萊的服務中心。不少基層乃至中層人員在這裡被腐蝕了信仰,鬧出不少組織事故。
在普雷爾城呆了三天,考察了各個方面,奇麗對普雷爾城的去留也有了打算,她會給中央提交保留普雷爾城中立地位的建議。
推動普雷爾城發展的力量,在未來必然會跟赤聯有生死決鬥,但從目前的歷史階段來看,總體上還是進步的。況且即便是現在,赤聯也得依靠普雷爾城輸出各類中低級物資,引進稀缺材料,紅藍雙方在東費恩擁有一個中立的交流窗口是長期的客觀需要。
當然,宣傳工作得好好抓起來,不能因為赤紅道路超前於歷史階段,就坐等下一個階段到來,主動把宣傳陣地交給對方,但這也是解決了天堂山和精靈海軍之後的事情。
在普雷爾城的考察,讓奇麗非常認可唐恩,這傢伙並沒有摻雜自己的私貨,解說很中立客觀。
她緊追不捨的問:「那你軍團的官兵,還有你自己呢?」
唐恩苦澀的笑著說:「前幾天瑞瑪科元帥已經跟我談過了,之後海瑟薇閣下也跟我談過,還說辛西婭陛下會親自……」
果然,海瑟薇那邊肯定不會放棄哈德朗,考慮到唐恩跟李奇的私人關係,而且哈德朗早就被赤聯視為自留地,才沒有下狠手,而是很溫和的勸說。
這時候唐恩終於直視奇麗了:「說實話,如果無法再追隨特蕾希婭陛下的話,辛西婭陛下的信仰更適合我。」
他流露出一絲痛苦的情緒:「我曾經嘗試過將特蕾希婭陛下當作神祇來信仰,但我……做不到,只有凡人的特蕾希婭,才值得我奉獻生命和靈魂去追隨。」
他搖頭說:「陛下的事情,奇麗殿下沒有親歷,應該不太明白,如果李奇能來就好了,他應該懂的。」
奇麗抽抽嘴角,總覺得這傢伙是在找藉口,想看看作為正義之美的精靈大奇麗,到底美到了什麼程度,然後再嘲笑以大奇麗形態出現的李奇女身男魂。
你恐怕不知道,李奇明白的事情,奇麗都明白呢。而奇麗明白的事情,李奇可未必明白。
「至於下面的官兵,這幾年駐守在哈德朗,其實早有去處了。」
唐恩繼續說:「大多數都結婚生子,定居下來。很多在王國軍團中任職,很多在跑生意,給商人當護衛或者浮空船和魔導車的駕駛員,剩下的也都在冒險家昂萊或者眾神網絡……哦,那時候還叫傳奇網絡里掙錢。」
「我這個軍團總長,不過是因為還能替他們從帝國那裡弄點薪水,說話還能頂點用處。」
「現在帝國沒了,哈德朗可不會為他們開多餘的薪水,我的話不會太管用的。」
「而且要這些已經成家立業,或者自有打算的傢伙集體加入赤聯,為世界而戰,恐怕很難啊……」
末了唐恩深深嘆息:「如果赤聯強行吞併哈德朗,把他們跟哈德朗人趕上戰場,我相信也不會有太強的抵抗。這幾年的戰爭和天災,已經讓大家麻木了。」
「不過終究還是會流血的,為之流血乃至犧牲的人,恰恰又是最忠貞最堅定的好人。就我個人而言,真的不希望看到那一幕上演。」
奇麗來軍營之前也在鐵冠城逛過一圈,鐵冠城基本還保持著舊貌,不如普雷爾城繁華,但普雷爾城有的東西,鐵冠城也有,只是略欠發達而已,要追上只是時間問題。
唐恩的話讓奇麗陷入沉吟,好一陣後,她低沉的說:「再過半個月就是國王……我是說前任國王的忌日了,我們搞個慶典吧。」
唐恩瞪大了眼睛,用「你是不是發瘋了」的眼神看著奇麗。
忌日……慶典?
奇麗很嚴肅的點頭:「我沒說錯,慶典,在慶典上我們解決哈德朗王國的去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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