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南,闖過北的。留過學,訪國美的。還有火車道上壓過腿的,公交車上敢親嘴的,都過來瞧一瞧、看一看啦…」
「哥們筐里裝的不是原子彈啦…正宗散養土雞蛋啦啊…」
這是西川省省會川都市每周日的農村大集,集市角落,一個模樣英俊的長髮小青年,正站在一個翻過來的大竹筐底上,抻著脖子、扯著大嗓門,對擁擠的趕集人流高聲叫賣。
拎菜砍肉的大媽們被俏皮的吆喝聲吸引過來,里外三層,把小青年和蛋筐圍在當中。
一會兒功夫,兩個大竹筐里的雞蛋剩下小半筐半。
「小伙子,下禮拜,你還來賣嗎?」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提溜著二斤剛買的雞蛋,仰頭問忙著數錢的青年。
看樣子下個集,老人家還會來買。回頭客啊!不能怠慢。
「來、來、大娘。」寧凡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趕緊回答,並附送一個燦爛微笑。
寧凡一直在微笑,對每一個拎走雞蛋的人微笑。
笑容這種不要本錢的東西,能令購買者心情愉悅,下次光臨的機會大大增加,所以寧凡毫不吝嗇。
「呦…瞧瞧哇…這不是我們西川省鼎鼎大名的寧大公子嗎?現在怎麼淪落到賣雞蛋的地步啦!嘖嘖…」
隨著陰陽怪氣的聲音,圍著買雞蛋的人群中擠進一個猴子模樣的小子。
來人右胳膊戴著個紅袖標,上面印有三個仿宋體白字,「管理員」
身材瘦小枯乾、長的獐頭鼠目,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賈俊…你…你有什麼事?」
滿面笑容的寧凡,嘴角不由的抽搐兩下,看著搖頭晃腦的賈俊,聽到他嘲笑譏諷的腔調,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他曾經是自己鞍前馬後的小弟啊!從初中到高中六年,一直以自己馬首是瞻,自己也從未虧待過他,好煙好酒、好吃好喝的照顧他,甚至在他沒考上大學後,自己出錢找人,給他安排的這個市場管理員身份。
儘管自己家境敗落,但也不至於讓受過恩惠的賈俊達到落井下石的地步,做人要有良心!
可惜,賈俊不是沒有良心,而是根本沒有心。
「你什麼你…現在麻溜得給我滾蛋!」賈俊臉色一板,眼珠一瞪,囂張罵道。
你還以為自己是寧大少爺啊?你那億萬富翁的老爹都跳樓自殺了,企業破產的欠下一屁股債,你還不找個地方貓起來,還敢出來丟人現眼,也不怕債主把你弄到川江淹死。」
賈俊歪著脖、撇著嘴,盡情的侮辱寧凡,那模樣他才是老大。
淪落到出攤賣雞蛋的寧凡,此刻在他這個有了新老大的市場管理員眼裡,一文不值。
「他就是富士龍房地產老闆的兒子呀?不是出國念大學去了嗎?」
趕集買菜的、擺攤賣肉的、還有賣假藥的紛紛圍攏過來,對寧凡指指點點。
「家裡沒錢了唄!當然在外國混不下去了!」
「該!開發商都是黑心的資本家,多死幾個才好!」
「對,老子黑心,兒子也好不到哪去,咋不也跟著自殺呢?」
「富士龍」地產和他的老闆寧不凡,在川都太有名了,西川省第一大企業,全國50強。
2021年,房價過山車似的暴跌,達到無人問津的地步,以至於西川省的第一富豪,寧不凡,絕望下跳樓自殺。
活著的時候,就名聲顯赫。死後,更是名聲大噪。
自殺、還是他殺?成為報紙頭條、街頭巷尾、茶餘飯後人們娛樂猜測的話題。
「自殺?」寧凡絕不相信心寬體胖,不笑不說話的父親會自殺。
「絕對是自殺!」大多數老百姓都相信,因為警方公布的調查結果,權威!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忌能仇富的人們是信了。
「你憑什麼,我要是不走呢?」寧凡在竹筐上居高臨下,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壓抑住心頭怒火,面色鐵青,冷笑道。
即使養條白眼狼也不會如此吧!
大庭廣眾下攆走自己,多少也要給出理由,編也要出個,如果來硬的,收拾小馬猴一樣的賈俊,寧凡還是有十分把握。
「衛生許可證拿來?」賈俊一伸手,三角眼斜望向天空,根本不屑看寧凡一眼。
「我懷疑你的蛋,是被禽流感感染的病雞所下。作為政府部門的管理人員,我必須要對老百姓的菜籃子安全負責。」
多麼冠冕堂皇的話,寧凡知道賈俊說的是屁話。
無論是大集還是早市,政府從來沒有文件說要賣菜、賣蛋的辦什麼衛生證。就算是旁邊賣小吃、牛肉的,真正需要檢疫、**的攤位,管理人員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完全就是針對他的雞蛋裡挑骨頭。
寧凡從來沒受過這種侮辱,即使現在窮困聊倒,骨子裡固有的尊嚴,讓他眼神迸發出憤怒的火焰。
他騰地跳下竹筐,向賈俊走去,咬牙切齒說道:「你……很好!」
賈俊被氣的身子有些發抖向他怒目走來的寧凡嚇了一跳,小身板往後一縮,「你…你想打架?襲擊國家正常執法人員?」
隨後朝人群外大喊:「弟兄們,快過來!」
話音剛落,圍觀人群就被撞得七零八落。一群,十來個,叼著菸捲、胳膊上刺龍畫虎的十六七歲的小青年闖了進來。
手持甩棍、桌腿、車鏈條各種傢伙。
當先,一左耳上吊著耳環的黃毛,拎著六分鋼管,殺氣騰騰站到寧凡面前。
鋼管前端斜茬鋸斷,尖利的頭部指著寧凡面門,「這是龍哥的地盤,讓你滾就滾,哪有那多廢話!」
「再廢話,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你老爹!」鋼管在寧凡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比劃。
有備而來,看樣子,他們今天這是有計劃、有預謀的針對自己。
寧凡立刻明白了,看來賈俊投靠了龍哥,現在和他的手下混到一起了。
寧凡忽然笑了,緊繃的臉鬆弛下來,微微一笑對耳環男淡淡說道:「好,我…走…」
既然打不過這群人,就只有忍受屈辱。
面對屈辱,生氣鬱悶,乃至哭泣又有什麼用?換來的只能是敵人心滿意足的嘲笑,既然要笑,何不自己先笑呢?
誰笑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
所以寧凡笑了。
曾經風光無限時他開懷大笑,現在世態炎涼時他也微笑冷對。他決定以後也要笑下去,直到笑傲天下。
寧凡笑著把剩下的雞蛋勻到兩個筐里,扁擔勾住筐沿上緊捆的麻繩,一哈腰擔起蛋筐,甩了甩擋住眼帘的長髮,笑著對賈俊說道:「山不轉水轉,我們還會見面的。」
走了。
「少跟我嬉皮笑臉的,快走,快走!」賈俊向揮趕蒼蠅似的,揮手攆寧凡。
在賈俊眼裡,笑是有分量的。原先寧凡是富豪二代,那時他的笑,是欣賞他、高貴的笑,現在,變成一個窮人,笑的再美也是討好他,低賤的笑。
出乎賈俊的意料,寧凡沒有氣急敗壞,反而平平淡淡,甚至笑著走了。
與心中計劃的結果落差很大,這讓賈俊有些不適應。
昨夜同龍哥謀劃好的方案,待寧凡被嘲諷一激動首先動手或破口大罵時,賈俊他們就一擁而上,當著集上眾人面,大庭廣眾之下,好好教訓寧凡一頓。
動手的理由沒有了,不過看到寧凡灰溜溜的離開,龍哥也該滿意了吧?賈俊想。
「哈哈...滾蛋了!」耳環男一夥看著寧凡落魄的挑著蛋筐離開集市,小兔崽子們哈哈大笑,「哥幾個,走嘍,整兩杯去!」互相勾肩搭背拐進了一家燒烤店。
……
……
寧凡穿過兩條街,在一處僻靜的小巷放下竹筐。身子倚著髒兮兮的紅磚牆,無力的徐徐滑坐到地上。
家人的不幸,學校的輟學,以及就連賣個雞蛋都被欺負,一系列的打擊,把他僅存的驕傲之心,砸個粉碎!
他就像躲在牆角里的貓,在任何人發現不到的地方,暗暗舔著傷口。
上衣兜里摸出一個癟癟的煙盒,抽出最後一支紅河,啪…點著,狠狠吸上一口。
望著碧空如洗的藍天,「驕陽似火,世界是這麼美好,我卻這麼不幸,這是為什麼?」
咳、咳,吐出一口青煙。他回憶起早年去世的母親和剛剛去世的父親,親人殷切期盼的目光,歷歷在目。猛的甩掉燒到手指的煙屁,大聲吼道:「不,絕不低頭!」
「寧凡,你咋跑到這裡賣雞蛋呀?「
」沒有人,你賣給誰,是不是覺得擺地攤丟人哪?」
百靈鳥歌唱一樣的話音,在空巷迴蕩。
餘音在耳,巷東頭緩緩走過來一名青春洋溢的少女。
一身白色的阿迪運動服,齊耳的短髮,白色棒球帽下是一張俊俏到絕色的臉蛋,兩隻像是夜空下的繁星一樣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寧凡。
少女就像帶著魔力一般,空蕩蕩的小巷立刻充滿了活力。寧凡也像久旱龜裂的大地,終於得到甘甜雨露的澆灌,心暖暖的,眼眶濕潤潤的,海水差點漫過最後一道防水線。
她是寧凡的女友,寧凡現在最親的、唯一的親人。
「你怎麼找到這來了?」寧凡從地上站起,撲了撲屁股上的土,僵硬的臉上擠出一點笑容。
「我從集市上打聽過來的。」少女邊回答邊來到他近前。
寧凡臉色微微泛紅,原來她都知道自己被人羞辱的事了。
男人都愛面子,尤其是在心愛的女人面前。
寧凡搓著手,「你…有事嗎?」
「我明天要出國讀書了…是父親的安排…我不能拒絕。」幽幽聲帶著無奈。
她叫林心月,所有認識她的人,心中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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