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可松最近覺得有點兒孤單。
比如現在她一個人坐在學校餐廳的靠窗角落,面前擺著一杯拿鐵、一本翻開的《夢的解析》。這一頁她已經看了十五分鐘,一直都沒翻過去。柔柔的金色陽光從窗戶里照來,書頁上散發著油墨的香味兒,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耳畔隱約傳來餐廳里另一些同學們的談笑聲,然而聽不真切,就好像隔了一層蒙蒙的白紗。
說起來,就該怪李真吧……
自從前幾天知道了他就是那位「熾天使」,同學們對自己一下子變得敬而遠之。就連之前時不時地會找自己搭話的幾個男生都顯得生疏冷漠,迎面碰見也只是微微一笑。
倒不是她享受那種被眾人追捧的感覺。實際上如果這種狀況能夠令李真覺得愉快,自己也是無所謂的。畢竟……沒人會喜歡自己的女朋友整天被人搭訕吧。
然而真的是很無聊啊。這些天他幾乎不來上課了——因為得去保衛局辦好多事情。比如適應性訓練啊、軍容儀容訓練啊、保密條令培訓啊等等等等。
兩個人就只有在放學之後才能短暫地相處了。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忙……也好像全身都充滿了一種勃發向上的味道。
然而自己呢?好像被世界拋棄了。
同學們與自己保持著距離也就罷了,但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自己也簽署了一份就業協議,為什麼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就比如在訓練課上——
別人都在很努力地進行分組練習、定向訓練,只有自己顯得無所事事,只能在模擬機前無聊地晃來晃去。而關教官看起來對自己也相當和善,甚至會時不時告訴自己「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但早就受夠了那種成為「累贅」的日子了。她至少想要變得更「有用」一些。但每次向教官提到自己的訓練課程時,他就又會從臉上擠出那種笑容來,說——
「你的能力比較特殊,先不急,慢慢來。」
然而她的煩惱從未對李真說。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給他添麻煩——再過些日子,他就要授銜受勛了吧?
明明一年前還是那樣的一個普通高中生,現在卻變得有些耀眼,讓自己……
好像常常會覺得很不安。
於是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將手指在書頁上劃了劃,試著找到自己剛才還沒看完的那一段。
然而身邊的陽光忽然一黯,被什麼人擋住了。
然後她聞到一陣香水味兒,再抬眼一看,安若素停在了她身邊。
她趕忙站起身:「啊,安小姐。」
安若素笑著擺擺手,在她身邊坐下來:「一個人在看書啊。」
「嗯。」可松打量著她——這位上周剛剛到任的新老師。也就是在上一周她才知道,原來安小姐擁有兩個博士學位。一個是心理學,一個是生物學。兩人之前就有過接觸,算是可松在北方基地里為數不多的、關係比較密切的人之一。
今天她穿著栗色法蘭絨的套裙,把頭髮挽了起來,又在鼻樑上加了一副平光鏡。之前給人那種柔弱羞澀的感覺一掃而空,反而變得有些幹練。
只是她的聲音還是柔柔糯糯的,讓人感覺很舒服。
她點了一杯柚子茶,又把眼鏡摘下來擱在桌面上,笑著說:「怎麼啦,一個人無聊?」
可松看著桌面上,鏡片折射出來的光斑,點了點頭,又笑笑:「感覺快被世界拋棄了。」
安小姐用吸管在杯子裡攪了攪,然後用另一隻托著腮,眉眼間都是溫暖柔和的笑意:「有心事可以跟我說啊。目前為止我還是你和李真的心理醫師呢。」
「啊……」可松微微一愣,又垂下眼帘,「其實是在擔心一些課程。總覺得自己被刻意忽視了……」
然後她就把這些天來的事情統統告訴了安若素。然而也沒指望安小姐真的能夠改變些什麼——畢竟她不是能力者,也不是教官,只是一個教員而已。不過能夠找到一個人傾訴心事,感覺終於好了一點兒。
至少用不著一個人悶悶地坐著了。
安小姐是一個極好的傾聽者。她用帶著理解而贊同的表情聽完了可松的話,想了一陣子,才說道:「喔……是這樣啊。」
然後若有所思地嘗了一口她的柚子茶,慢慢說道:「也許的確是故意的吧。」
可松驚訝地抬起了頭。
「你也知道,大家都很看好李真。要我說的話……大概是不想讓你也參與到今後那些危險的任務里。李真肯定很緊張你啊——這點大家也都清楚。或者說——無論這是基地的意思,還是李真本人的意思——都想要你能夠做一個像我這樣的,安安穩穩的文職。」安小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搖搖頭,「很多時候我們這種角色的人,只要令某個人感到安心,就已經算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對不對?」
可松怔怔地看著她:「安小姐,你也……」
安若素笑著看她,輕輕地點頭:「大家都知道的吧……我和某個人訂了婚的。所以其實我們還挺像的呢。」
這一點,可松倒是聽李真偶然提起過。卻沒想到安小姐這樣的身份——柳陽伯的女兒,竟然也會有這種感慨。能讓她這麼做的人是誰?
不過也挺意外……她竟然把這種事告訴了自己。
鬼使神差地,可松不小心將那個問題問出口:「那個人是……」
安小姐似乎一點兒都不介意,湊近她,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可松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啊?」
安若素輕輕噓了一聲:「我們兩個之間的小秘密喔。」
而似乎也就是因為這個小秘密,兩個人的關係變得親密了起來。又說了幾句女孩子之間的私密話,安若素忽然問她:「那麼你怎麼想呢?」
可松一愣。
「你自己也想做那樣的人,只要安安穩穩地待在這裡就好了嗎?」
她搖搖頭,輕聲說:「其實我想要自己變得……更厲害一點。至少不會再給他添麻煩。能幫到他……就更好了。」
安小姐看了她好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說道:「也許,我可以幫你。」
然後她眨眨眼:「別是這種表情呀,我也是有生物學學位的啊。其實私下裡我也會自己做一些研究——我也是心理醫生,所以研究的方向就是——」她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腦域的開發。」
可松看著她的神色。直到發現對方的確沒有在開玩笑,才「啊」了一聲:「可是……這樣可以嗎?」
安小姐偏了偏頭,笑著說:「怎麼不可以呢?都是我自己的研究成果——只要你不怕變成我的小白鼠的話。開玩笑啦,其實都是些比較保守的訓練方法,在基地里也不是很了不得的保密資料。」
可松有些遲疑。但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當自己說可以找得到龍浩天時,李真的那種語氣。應該是有些自豪、驚喜的吧。
其實她很想再聽到那樣的聲音。
於是她咬了咬嘴唇,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那,謝謝你,安小姐。」
「也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總有一天,得讓他們大吃一驚。」安若素重新把桌上平光鏡戴上去,站起身來,「看,這麼一來,你的心情不就好很多了麼。所以說啊,人閒得太久了是會發霉的。」
安若素離開之後,可松又在窗邊坐了一小會兒。
那杯幾乎沒動過的柚子茶和拿鐵都安穩地擺在桌面上,拉出斜斜的陰影。她看向窗外的殘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麼,就從明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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