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之後,夜鳶來到一家水產市場。掀開厚重的棉布門帘以及凍得硬邦邦的塑料門帘,一股腥味迎面撲來。走了兩個小時的路,她的身上出了一層細汗。這水產大廳里倒是暖意融融,但也實在不是避寒的好去處。可她來到此地自然是為了別的事情。
夜鳶踏著積水,慢慢走過稍顯擁擠的過道,一直到來角落裡,一間標註著「市場辦公室」的門前。
門邊有一扇小窗,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探出頭來看了她一眼,然後露出稍顯驚訝的神色來。
因為儘管臉色憔悴、未著妝容,但仍無法遮掩她精緻美麗的面龐。
在這種地方,忽然來了這樣一個女子,的確令人意外。
夜鳶低聲問:「劉老闆在不在。」
保安露出一個笑容來,強調顯得有些輕佻:「找劉老闆啊。什麼事兒啊?」
「那他就是在了。」夜鳶沒跟他廢話,直接伸手拉開了門,頓時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兒。
保安連忙從小屋裡走出來,一邊試著攔住她一邊說:「哎哎,你幹什麼呢?你找劉老闆什麼事兒?」
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裡的人似乎聽到了門口的小動靜,於是關著的裡屋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黑羽絨服的年輕人走出來惡聲惡氣地吼了一句:「鬼叫什麼呢?劉哥睡覺呢!」
隨後他就看到了夜鳶,語氣隨之放緩:「哎?美女,幹什麼的?」
但另一個聲音又從裡屋傳了出來:「我睡你嗎,知道我睡覺還他嗎喊。」
夜鳶在心裡輕輕鬆了口氣——他的確是在。
劉宏軍,這一片兒的頭子,也算是個能力者。然而乾的從來都不是守法的勾當——放高利貸、收保護費、偶爾走私些小東西。對於這類人特務府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不做,總有人做。所幸他為人也不算高調,行事從不出格,會按時向當地的特務府派出機構「匯報情況」,甚至上點貢。也就由著他來了。
從前翡冷翠在洗錢的時候也算和他有些交情,然而說不上很熟。
但……她的確是走投無路了。
這時候劉宏軍已經披著一件外套走了出來,一邊打哈欠一邊喝罵:「怎麼了?誰他嗎來搞事?」
然後他就看到了夜鳶,話頭打住了。又揉揉眼。抻著脖子確認了一下,一巴掌拍在那個仍然罵罵咧咧的年輕人的後腦勺上:「閉嘴!」
又從臉上擠出一絲還算柔和的微笑來:「是夜老大啊?您怎麼來我這小廟裡了。都是些小犢子不懂事,裡邊請裡邊請……」
夜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一把推開面前發愣的保安,穿過走廊進了門。
那個年輕人跟在劉宏軍的身後。探頭探腦地想要往裡瞧,然而劉宏軍一腳踹在他大腿上:「看個卵子,去給我看好門,誰都不許進來。」
但那年輕人仍舊笑嘻嘻地一伸大拇指,壓低了聲音:「厲害啊劉哥,這樣的小娘們都自己送上門啊!」
誰知劉宏軍豎起眉頭,又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退出去好幾步:「你他嗎當我說著玩呢?一會要是進來一個人,我就廢你一條腿!」
年輕人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捂著臉聲聲應著。跑去保安室了。
劉宏軍這才定了定神,走進房間裡,關上門。
屋子裡的擺設與外面髒亂的市場大廳形成了鮮明對比。大約四十多平的面積,靠窗擺了一張大床、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架。
餘下的地方是兩排真皮沙發,中間一個小茶几。茶几上散亂著吃剩的盒飯、菸頭,甚至還有幾隻用過的保險套。
夜鳶微微皺眉,然後撿一個稍微乾淨些的地方坐下來,出了口氣。
等劉宏軍也笑著在她對面坐下來之後,她才開口:「現在混得不錯啊。上次我來的時候你這屋子還沒裝修呢。」
劉宏軍抽出一支煙遞給她,又傾身為她點上:「哪裡哪裡。都是托夜老大和兄弟們的福。」
然後他半眯著眼,借著繚繞煙霧的遮掩,細細打量坐在對面的那個美麗女人。
穿著一條水磨牛仔褲,一雙沾滿了積雪的靴子。上身的外套還沒脫下來。然而那種厚重臃腫的式樣,無論如何都不是女款,想來是穿的別人的衣服。眼眶發青,眼袋很重……這是壓力很大吧。
至於吸菸的動作麼……像是有段時間沒碰這東西了。
到這個地步了麼?
兩個人沉默了幾秒鐘,直到夜鳶吸完一支煙,劉宏軍才又遞了一根。並且慢慢說道:「夜老大,你們這次搞的事兒不小啊。不像是你的作風。」
夜鳶側臉又把煙點著了,長長吐出一股輕霧,搖了搖頭:「是被坑了。」
劉宏軍略一猶豫,然後說道:「都是自家兄弟,說來聽聽?我這都收到特務府的通緝令了。聽說你們截了基地的車隊,把人家惹惱了。現在資產也被凍結了、你手底下那些人也都被弄進去了,你這是——」
夜鳶盯了他一眼。眸子裡精光乍現、氣勢迫人。劉宏軍的心中不禁微微一涼,識相地住了嘴。
但她隨即又垂下眼帘,輕笑了一聲:「是不假。不然也不會跑來給你添麻煩。原本以為是個小活兒,截個車,弄點兒貨,咱以前也不是沒幹過。誰知道買家來頭那麼大,又在平陽搞出一堆事兒,特務府連帶我們也給盯死了。」
劉宏軍咂了咂嘴:「唉……以前人家是沒動真格的啊,聽說這次軍區都動起來了。現在一看,像咱們這些人沒您那麼大本事,小打小鬧倒也挺好。富貴險中求哇……這話一點兒不假。」
繞來繞去,劉宏軍始終沒問她來做什麼。在平時她當然有耐心陪著對方扯皮,直至他先忍不住發問。然而現在……她已經沒法再像以往那樣從容鎮定下去了。
翡冷翠的規模原本就不大,算上她在內,也不過十幾個人的樣子。但夜鳶一向走的是「精兵」的路子,這十幾個人都是有異能的亡命徒。她出身比較特殊,做起這樣刀頭舔血的行當也算駕輕就熟。
從前仗著規模小、行動隱秘,接些殺人越貨的單子。事了不留痕跡,也算是順風順水。
然而似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膽子慢慢大起來了。
那一次又是有老熟人用交情請她出馬——她覺得如今的特務府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一車軍用物資截了也就截了,之後低調幾年。風聲過後再去享受那一百萬……
於是她就心動了。
誰知道那東西,竟然讓特務府的人那樣緊張。更沒料到買家竟然會在平陽搞得轟轟烈烈,以至於連軍區都驚動了。
早知道會是這樣結果,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灘這趟渾水。
於是她微微嘆了口氣,將菸頭在茶几上的飯盒裡按熄。抬眼看著劉宏軍:「不繞彎子了,這次來是想讓你幫我兩件事兒——要是你點了頭,你這情我就記下了。」
見對方仍然沉默不語,她便自顧自說道:「一個是,我需要幾針安源。但是我手頭現在沒錢,你得幫我墊上。另一個是,麻煩你找金老五過來一趟。」
劉宏軍悶悶地抽著煙,沒立即答話。於是夜鳶也就重新靠回到沙發上,看著窗外。
等一支煙燃盡了,劉宏軍清了清嗓子。肅聲道:「夜老大,兄弟我能有今天,是從你那得了不少好處。這個我一直都記著。你說的事兒,要在從前,我是沒二話的。我知道我這廟小,平時您是看不上眼的。既然今天落難了能找到我這,就說明你還是信我劉宏軍。」
他低聲說著,夜鳶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但是安源這東西……平時我搞幾支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可是最近風聲實在太緊了。幾家出貨的都被掃了,還槍斃了幾個。所以說這時候,我實在是……」他嘆了口氣。一攤手,「您缺錢就從我這拿,至於那藥……」
夜鳶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原本也沒抱太大希望。金老五上次也是這麼說的,她知道是實情。
劉宏軍又說道:「金老五麼。我倒是請得動他。可是您找他是……」
夜鳶微微一笑:「不瞞你說,我第一個找的就是金老五。當時他答應給我想想辦法,說弄到了給我送過去。所以我給了他一個地址——不過是假的。但是今天,那個假地址被人,端了。」
她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言語間金石錚錚。狠厲殺伐之氣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令劉宏軍身上一寒。
他張大嘴,愣了好半天:「金老五……會做這事?」
「因為患難,才能見真情啊,劉老闆。」夜鳶盯著劉宏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個忙,你能不能幫。」
劉宏軍當然聽得懂夜鳶的一語雙關。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額角:「那你要是見著他……打算怎麼辦?」
「按家法辦。」
劉宏軍周皺眉:「家……法?」
「翡冷翠的家法。」
他的嘴角抽了抽。埋頭想了一會兒,又道:「可他要是真投了那邊,現在身邊肯定有他們的人,這個……」
夜鳶冷笑一聲:「他們兩個小時之前端的假窩,還想不到我會這麼快去找他。再者說,就金老五乾的那些事兒,你覺得他會讓那些人跟著他?」
劉宏軍不說話了。倘若之前他的心裡還有那麼一絲「事不關己」的念頭的話,到現在都已經統統變成懊惱了——她怎麼就找上我了?
現在看起來是破財都免不了災了。金老五壞了道上規矩是該死——可是如果自己把他叫過來……這一身騷是怎麼都洗不掉了。
然而不答應的話……
他看了一眼對面的那個女人。那不單單是個女人或是個美麗的女人,而是一個被逼到了絕境、哪怕眼前是一頭獅子都會衝上去撕下一塊肉的女人。他在道上風風雨雨打拼了這麼多年,自然清楚這時候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何況對方是夜鳶——翡冷翠的第一把刀、殺人不見血的狠角色。
第一件事自己的確辦不成。這第二件再給回絕了的話……
他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呻吟:他嗎的。
然後挪了挪身子,深呼一口氣:「你說吧。讓他去哪。」
「好。這個人情我記下了。」夜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讓他去三汽廠。」
於是劉宏軍掏出自己的電話,當著夜鳶的面慢慢撥了金老五的號碼。片刻之後,電話接通。劉宏軍立即爽朗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五哥啊,我是小劉啊,劉宏軍!我這邊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商量……」
五分鐘之後他放下電話。臉色重新變得凝重起來:「他答應了。一會就過去。」
夜鳶站起身來,對他點點頭:「好,那麼我先走了。」
劉宏軍趕緊起身。略一猶豫,掏出錢包。將裡面的鈔票統統夾了出來:「夜老大,這些錢你先拿著,要是還不夠回頭你再聯繫我。」
夜鳶看了看那錢,又看了看劉宏軍。略一猶豫之後伸手接過來:「夠了。」
劉宏軍如釋重負地在心裡出了口氣。但又聽到夜鳶平靜的聲音:「這一回,我交了你這個人。你之前說得對。小打小鬧,平平安安。有些錢,得有命才能花。」
這話語裡隱含的味道,讓劉宏軍的脊樑微微一緊。他忙笑道:「您說的是。有命才能花,我懂,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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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市第三汽車廠,實際上早已廢棄多年了。當然,這是普通人的看法。對於那些地下世界的人們來說,這裡卻是發財的好場地。
這場子是歸金老五管的,他的不少小弟也聚集在此。平時看場子。也會瞅准機會從一些過路的貨里撈一票,賺些外快。
眼下雖然已是寒冬、又位置偏僻,然而廠房車間緊閉的大鐵門之內卻並不冷清。大約二三十個人正圍著一隻大鐵爐取暖,另有十幾個人在不遠處忙碌著,將一些走私來的貨物開包,分給那些取貨的人。
金老五坐在一隻木頭貨柜上裹了裹衣服,又看看表:「還沒來。」
旁邊的跟班將保溫杯遞給他,陪笑道:「是咱們太快了吧?五哥的新車不是一般的拉風啊,一上了高速那就跟飛一樣!」
金老五用肥厚的手掌在他腦袋上來了一下子,笑罵道:「就你小子會說話。不過劉宏軍說有一批燙手貨要出。我就估摸著,還能是安源麼?我可聽說最近有伙人在跟官面上的搶著掃貨——這膽子也太大了點兒。」
跟班繼續笑道:「等這陣子風聲過去,就是咱們一家做大了吧?這次咱們搭上官面那條線,今後可方便多了。」
說到這件事。金老五動動嘴,嘆了口氣:「唉,剛才來信兒說是個那是個假地址,沒找到她人。什麼時候她連我也防上了?我從前可沒少給她搞藥!」然後他又看了看身邊那個一直沒出聲的中年男人,從油光光的臉上擠出笑容來,「不過。老段,應付那個小妞你沒問題吧?」
那男人如同一桿標槍一樣直挺挺地立著,黑色的大衣筆直垂下,整個人就像是一尊雕塑。他目無表情地抬了抬眼,發出沙啞的聲音:「這句話今天你已經問了三遍。我早想會會她。」
金老五這才鬆了口氣,喃喃道:「還是別來的好,還是別來的好。」
那跟班又笑了笑,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金老五身邊的男人神色一凜,抬起右臂,往手腕那隻電子表上看了一眼。
然後低聲吐出三個字:「人來了。」
金老五有些摸不著頭腦,問了一句:「誰?劉宏軍來了?你咋知道的?」
然而那男人踏前一步,將金老五擋在身後,寒聲道:「是個能力者。」
金老五愣在那裡,然後也往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那能夠偵測百米範圍內能力者生物電波的表面上,一點紅光正刺眼地亮著,就好像閻王爺的催命帖。冷汗一下子從額頭滲了出來,他馬上以與自己肥胖的身形絕不相稱的敏捷動作滾到貨櫃箱之後,一邊大聲喊:「抄傢伙、抄傢伙!」一邊握住了自己顫抖的手。
搞什麼??
三個小時之前才抄了她的假窩,她現在就有膽找上門來??
她哪來這麼大膽子?哪來這麼大膽子?
操【】你嗎的劉宏軍,你他嗎敢賣我?!
聽到金老五這一聲吼。屋子裡的二十多個人立即奔向各個角落,將自己的傢伙拽了出來。但大多是些刀槍棍棒,沒有一把槍。
因為帝國對於槍械的管理極其嚴格——黑社會聚眾火併也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使用了槍械。那麼事情可就大了。因而即便像金老五這樣控制了半個保定地下市場的人物,仍不敢去觸碰那個忌諱。
然而這些小弟並不像金老五一樣知道來者何人,還以為僅是某些不開眼的傢伙打算來砸場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至於老闆的表現,人人都習慣了。若非次次都這樣「膽小如鼠」,他也沒法活到今天、混到如今這個位置。
因而那些人懶洋洋地往門口聚攏過去。還有人在笑罵:「誰他嗎活得不耐煩了?」
但下一刻,這些年輕人停住了腳步,並且面面相覷。
因為他們的眼前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情。
原本那兩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忽然變得微微發紅。門板上斑駁的油漆在高溫下慢慢融化、向下流淌。但不一會便附在門上燃燒起來,並且發出刺鼻的異味與濃濃黑煙。待油漆燒盡,門板已經從暗紅變成了亮紅,又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裡變作紅黃相間的顏色。
門板上的逼人熱浪令他們不知所措,而眼前發生的一切也沒法兒用常理解釋——外面是起了大火麼?
然後有鐵水開始流淌到地面上,像是條條蠕動的小蛇,往那群人的腳邊爬去。
他們開始慢慢後退。並且不安地低語:「怎麼回事兒?」
而段姓的黑衣人自始至終都靜靜站在原地,瞳孔縮成一個點,死死盯著那兩扇門。
三十秒鐘之後,門板的上部像是融化的雪糕一樣軟軟塌了下來。而後一整扇們翻卷著、蠕動著、流淌著,徹底化為一大片灼熱而紅亮的鐵水,鋪滿周圍的一整片地面。
於是他們看清了門後的那個女人。
風雪將她的長髮吹起,遮擋了面龐。但她安靜地立在門前,雙手抄進衣兜里,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偶然途經此地的路人。
看了屋子裡的人兩秒鐘之後,那女子向前邁出一步。於是紅亮的鐵水悄然分向兩側。仿佛被微風吹拂皺起,又像是畏懼她身上的懾人殺氣。
她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金老五,用不著撥電話了。有我在。沒用。」
而後她抬起頭,一雙精亮的眸子直刺向金老五的藏身處。
也是直到此刻,門外的寒風才驟然變大,裹挾著雪花嗚嗚地涌了進來。
五步之後,她跨越那片鐵水,站在乾燥的水泥地面上。屋子裡寂靜無聲。於是粗重的喘息便格外明顯。那群手持砍刀棍棒的打手們隨著她這五步向後退去,心中的恐懼增大到了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
因為那不是屬於人類的力量啊……
僵持了三秒鐘,金老五終於從箱子後面探出頭來,嘴唇發顫,聲音走了調:「鳶姐,這事兒好說,是……我也是被逼的,我,我是鬼迷心竅了,看在咱倆這麼多年的交情,咱們……」
鳶姐。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裡便「噹啷啷」地響了三聲——有三個年輕人將手裡的傢伙掉到地上了。因為他們忽然明白了對面那個女人是誰。
翡冷翠的老大,夜鳶。
即便這些小角色從未眼前見識過能力者的力量,甚至對道上的那些傳聞一直將信將疑,但到了此刻、當那扇門就在眼前融化成一灘鐵水的時候,再大膽的人也明白他將要面對什麼了。
這些人當然都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即便年紀最小的,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也過了將近兩三年。因而他們格外清楚在這個地下世界……哪些人是不能惹的。
夜鳶,無疑就是其中「絕對不能」的一個。
夜鳶看了看金老五的那張臉,微微一笑:「交情。說得好。咱們的交情是不淺,所以你要殺人,我向來給你半價。既然是熟人了,那麼……今天你這條命,我給你免單。」
一直沒有開口的黑衣人忽然冷笑一聲:「夜鳶。口氣未免大了點。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一個B級。」
夜鳶瞥了他一眼,然後邁步向前走過去。
黑衣人眉頭一皺,繼續說道:「金老闆這條命。我罩了。我是段……」
然而夜鳶打斷了他的話:「雜魚的名字,我不感興趣。」
黑衣人被這赤裸裸的鄙視徹底激怒了。他怒極反笑,哈哈兩聲:「好,好,好。從前我不愛多事。倒是你們這些人目空一切了。今天該讓你弄清楚一件事——狂妄,也是……」
他的話沒說完,原地便只剩一道殘影。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雙手如同兩條長鞭一樣詭異地彎曲成了螺旋形。接著吐氣出聲、猛一發力!
空氣當中頓時一片嗡嗡嘯響——十根手指如同章魚的腕足一般彈出了十幾米遠,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生出了寒光閃閃的指甲。那彈出的速度似乎已經超越了人類動態視力捕捉的極限——空氣當中只有接二連三的爆鳴聲與模糊不清的幻影,不到一秒鐘的功夫,便已將棚頂的三根鋼鐵橫樑抓得粉碎,朝著夜鳶的頭頂劈頭蓋臉地罩了上去!
然後夜鳶抬頭看了他一眼。
於是十根寒光閃閃的指甲停在她的面前,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倒不是說有生物力場之類的玄妙玩意兒。而僅僅是……
那伸長了十幾米的、腕足一樣的手指,眼下已經變成了深褐色。並且升騰出裊裊霧氣、濃郁肉香。下一刻,黑衣人從棚頂掉落下來,噗嗤一聲響,深褐發脹的腦袋脫離了軀幹,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金老五的腳邊。
於是更加濃郁的香味兒從脖頸的缺口處發散出來,另有些深黃色的油脂慢慢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灘亮晶晶的液體,又緩緩向外流去。
此時夜鳶剛剛踏出一步。並且替他說完了剛才的後半句話。
「需要資本的。」
房間裡詭異地寂靜無聲。便是連之前的喘息都消失不見了。兩秒鐘之後,嘔吐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還混雜著那些嚇破了膽的打手們驚慌的大叫——
「她不是人啊!」
「我草,快跑!」
「救命啊啊啊!!」
「……」
然而夜鳶一皺眉:「誰敢走?」
那些即將跑到門口的年輕人被這聲輕喝嚇得雙腿一軟。有人趁勢就跪在了地上:「夜老大,不管我們事啊,我們只是馬仔啊,拿錢幹活的啊……」
哀求聲連成一片。夜鳶哼了一聲:「安靜點。我要你們走,你們再走。」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很多種意思。然而總算有一種理解方式可以解釋為,這個可怕的女人還有可能放過他們。因而這二十多個人總算住了口。是像柔弱少女一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好。是乾脆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也好,總之沒人敢再吭聲了。
夜鳶又看了看廠房深處那幾個躲在貨櫃箱之後的取貨人,說道:「你們也是一樣。」
然後將目光投向十幾步之外的金老五。
眼下這個肥頭大耳的黑道中人直勾勾地盯著腳邊那男子被煮熟的頭顱,愣愣地張著嘴,任憑口水在嘴角拉成了長線。而身下開始有腥黃的液體流出來,沿著水泥地面一路延展,與那頭顱當中滲出的油脂混在一處。
夜鳶走到他面前,將手伸進他衣兜里,摸出一個錢包。又從錢包里取出了鈔票、放進自己兜里,輕聲說道:「我給你免單,但是沒給他免單。這次你占便宜了,我只收你一百六十塊。」
金老五怔怔地抬起頭,盯了夜鳶好半天,才顫聲說:「夜老大,饒命啊——」原本微弱的聲音到了最後陡然拔高,又千迴百轉,顫顫悠悠,比「鬼哭狼嚎」更有技巧,又比花腔高音多了那麼一絲中國味兒。
夜鳶搖了搖頭,右手搭上他的腦門,柔聲道:「找到一個快哉風的退役殺手做保鏢,就覺得安全了麼?你該知道我的出身。段其正從前就不算什麼好手,又驕傲得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你怎麼選了這麼個人?」
金老五涕淚橫流,連連點頭:「是是是,鳶姐也說的是,我以後再也不……再也不……」
「可是我不殺你的話,別人有樣學樣,都想要來我身上咬一口,你說我以後該怎麼辦呢?」
金老五一愣,終於嚎啕大哭:「鳶姐饒命、饒命——」
哭聲戛然而止。他的耳朵、鼻孔、嘴巴里噴出一股白氣,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夜鳶輕輕拍了拍手,然後轉過身去:「都看清楚了麼?看清楚了的,可以走了。這事兒你們可以好好往外說說,我不怕鬧大。」
一群人面面相覷,沒人答話。
夜鳶一皺眉頭:「在等什麼?想死?」
就好比一聲令下,二三十個人撒腿就跑,便是跌倒在還未完全冷卻的鐵水上都邊嚎邊跑,沒有一絲猶豫。不到十秒鐘,場內就只剩下夜鳶與地上的兩具屍體。
她又站了幾秒鐘,確信再沒有其他人之後,微微後退一步,將手撐在貨櫃箱上。
然後一聲輕咳,鮮血在地上濺成三朵桃花。
快兩個月了。她也沒弄到「安源」。身體裡像是有一股邪火亂竄,牽扯得五臟六腑絞著勁的疼。因為沒有安源的遏制,自己的異能倒是變得更加強大了——秒殺段其正那一下,她險些以為已經變成了靈能者,她從未想過自己操縱生物體內電磁波的能力會變得如此狂暴凌厲。
但這種強大不是什麼好事。這意味著,自己體內的基因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並且隨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使用異能而愈發危險。倘若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下去,今天的榮樹……就是明天的自己吧。
B級向A級突變,十分之一的生存幾率……
她不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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