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雷因斯東海曰本
一如泉櫻所感應到的,蘭斯洛重新回到人間界。
分別來自幾個不同源頭的強大力量合作下,終於突破空間障壁,打破了星辰之門創招以來未有的先例,將身陷異界的他與楓兒拯救回來。這確實是一件相當僥倖的事,然而,光是將他們從異界帶回,施救人員就已經耗竭全力,沒辦法再顧及出口位置了。
也因此,當兩人驟覺眼前一亮,重新看到熟悉的陽光,心頭大喜,卻還來不及確認彼此身影,就覺得腳下一空,筆直往下墜去。
如果是置身高空,以兩人的天位力量,並沒有什麼危險,只要穩住身形,慢慢降落就是了。不過,當腳下距離水平面不足半尺,便是兩人速度再快,也來不及應變,就這麼「撲通」、「撲通」兩聲,臭氣薰鼻,摔落泥潭。
兩人落足之處,赫然是一個滿是污泥、水草的池塘,這一下重重摔落,筆直沉了下去,當蘭斯洛從泥潭中浮游上來,探頭朝四周一望,赫然發現這是個人數不多的農村,臨著池塘的幾塊田,種著翠綠的蔬菜,幾隻小狗在田裡跑來跑去,聽到這邊的異響,忙於農事的人們拋下手邊工作,跑過來查探究竟。
先趕來的人,看到蘭斯洛由水中探出來的大頭,連忙對後頭的人大喊,「喂,沒事,一頭豬掉進池塘裡頭去了。是誰家的豬沒有看好,掉進池塘啦?」
後頭的農人聞言,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而那頭掉進池塘的豬卻搶先開口了。
「混帳東西!哪個傢伙敢認,本大爺把他斬成十七二十八塊!」
肥豬口吐人言,實在是駭人聽聞,特別是當這頭豬慢慢從泥塘里站起來,露出底下的人身,氣急敗壞地指著眾人,破口大罵,眾鄉民只以為是妖孽作祟,嚇得魂飛天外,大叫一聲,掉頭就跑。
「喂,別跑得那麼快啊,這裡是什麼地方?來個人先回答我再跑行不行?」
污濁的泥漿水反射著模糊倒影,蘭斯洛看得很清楚,自己又回復成那個豬頭人身的醜樣子,當下怒從心起,隨手一記刀勁,將池塘斬得支離破碎,泥漿水像是逆流瀑布一般直衝天上。
「似乎是因為回到原來世界的關係,蘭斯洛大人身上的詛咒又再度回復了……」
淡淡的一句話,適時地提醒蘭斯洛有人在身旁。轉過頭來,楓兒正站在旁邊,很自然地撥撥髮絲,擦去附著於上頭的污泥。
「真是混帳到家,早知道這樣……」
說到這裡,蘭斯洛忽然語塞。假如早知道回到原世界之後要繼續頂著豬頭,自己就會選擇留在異界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真是的,要救人也不一次救完,還有這樣子救一半的。讓我這樣子頂著個大豬頭,樣子挺俊的嗎?」
「不能這樣說啊,那邊光是要救人,一定也費盡心思了,雖然我不懂魔法,但是把陷身異界的人重新救回現世界,這種事我可是頭一次聽過。能夠回來,就很幸運了,不可以再對小姐有什麼奢求了。」
楓兒平靜地說著,蘭斯洛頓了頓,問道:「你也覺得是小草嗎?」
將兩人從異界救出的那位女神,儘管她的身影在白光中看不太真切,面孔亦有些模糊,但是以蘭斯洛、楓兒對她的熟悉,仍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就是目前行蹤不明的小草。
楓兒點頭道:「除了小姐,不可能是其他人了。如果有一天我身陷危機,有個人排除危難,把我救出來,我相信那個人一定是蘭斯洛大人,同樣的,當我們兩個人都出事的時候,會第一個對我們伸與援手的,一定也就是小姐。」
「嗯……你這麼說倒是沒錯。」蘭斯洛道:「結果,一直到最後,我們三個人還是分不開啊。」
「這個樣子不是很好嗎?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與蘭斯洛大人和小姐分開啊。」
沒有絲毫的猶豫,對於蘭斯洛的感嘆,楓兒很快就這樣笑著回答。爽朗的態度,讓蘭斯洛心中一奇,暗忖從異界回來之後,楓兒的心情、想法,似乎有所改變,像這樣子的明快回答,以前是無法從她口中聽到的。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現在她身上雖然罩了一大片污泥,但是那帶著笑靨的容顏,在自己眼中看來卻是俏美明艷,比什麼盛裝都要美麗。
這……應該是喜事一件吧?
沒有找到想要的情報,泉櫻潛入京都城的唯一收穫,就只剩手裡拎著的幾袋金幣。她本人是相當失望,但是有雪卻歡天喜地,慶幸能夠重新過著揮霍無度的荒唐曰子。
「哈,還是當強盜比較爽。」有雪樂道:「自由自在,缺了錢就隨便去找人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有什麼職業比這更過癮嗎?」
「有啊,乞丐。」
「說的這是什麼話?你這女人,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說話越來越難聽了喔?用這種語氣,你是瞧不起強盜嗎?」
蹲在路邊,看著搖曳的青草,泉櫻搖搖頭,聲音聽來也有氣無力,「我……我是不怎麼喜歡強盜。有手有腳,四肢健全,為什麼不腳踏實地去奮鬥,要靠掠奪他人來成就自己呢?」
「神經病,只要扯上奮鬥,那就一定會踩到人,最後也一樣是掠奪本屬於別人的東西來成就自己,當不當強盜只是形式上的分別,從因果線上來看,都是一樣的。」
說著一己的偏見,有雪道:「再說你不喜歡也沒用,因為你已經跟著我們下海,也是強盜啦。」
不白之冤,泉櫻連忙否認,「哪、哪有?我只是從城裡拿了兩袋金幣出來,雖然是小偷,但也說不上是強盜啊。」
得意忘形,有雪大笑道:「嘿,你雖然只是小偷,但是你嫁了我老大,我老大是個強盜頭,你不就成了他的押寨夫人,就是強盜婆了嗎?」
「夫君他……是強盜?」像是遭受嚴重打擊,泉櫻驚得站了起來,退了幾步,「他不是王爺嗎?」
有雪這才察覺自己說溜嘴,連忙補過,「這兩個字眼有差別嗎?王爺就是父母官。什麼是父母官呢?顧名思義,就是要像父母一樣視民如子,也就是儘量地欺壓他們。當官的本來就是吃老百姓,如果不是為了魚肉鄉里,官字又為什麼會有兩個大口呢?所以根據這些來說,王爺的工作和強盜並沒有什麼差別。再說,你看我老大那副德姓,他不管穿什麼都很像強盜吧?」
「這……倒也是……」
白鹿洞的學術中雖有清談一派,長於辯才,無奈泉櫻不善此道,如果是一般情形下據理而爭,她確是口齒清晰,能言善道,但是碰上有雪這一大圈歪理,早給聽得頭暈腦脹,最後點頭稱是。
「再說你的態度也很有問題,既然是當人妻子,就應該嫁狗隨狗,怎麼可以因為丈夫的職業而嫌棄他呢?」
為了怕自己剛才說溜嘴,往後被追究起來惹禍上身,有雪連忙進行機會教育,彌補過失。
「你以前在混黑社會堂口的時候,我老大可沒嫌棄過你,我也沒有,現在你一得意起來,就看我們不順眼,泉櫻啊泉櫻,你這樣子的態度,連我這個和你從小混到大的老朋友都看不過去啊。」
嫁雞隨雞這句話,泉櫻腦海中是有著隱約的印象,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既然和忘恩負義四字扯上關係,自然就覺得十分愧疚,向有雪補陪不是。
她臉上的急切神情,看在有雪眼中,實在是非常好笑。這趟他被敵人活捉,逼問出口供,算是嚴重出賣國家的背叛行為,雖然沒有人指望雪特人能嚴格守密,但如果被追究,終歸是麻煩一件,所以必須在其他方面立點功勞,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拿眼前的泉櫻當祭品。
昨晚莫名其妙地下起大雪,此時正值六月天,快要進入七月,饒是向來涼爽的曰本,也顯得悶熱,但是昨晚那場大雪突如其來,事先全無預兆,就這麼灑遍了京都周遭的數百里土地,一夜之後,人們對於眼前的琉璃冰霜世界相顧失色,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天地異變,許多人甚至將這當作是某種不祥徵兆,為之鼓譟不安。
泉櫻說,在那陣風雪裡,感應到了蘭斯洛老大的氣息。想來也沒什麼好奇怪,這個男人向來福大命大,背後靠山又硬得很,就算出了什麼事,總有人會想盡辦法地把人給救回來。
問題是,他一回來主持大局,自己就要倒楣。要拿到曰本的鎮國三神器來將功贖罪,好像沒有那麼簡單,既然如此,只有試著去把泉櫻穩住,當老大要找自己發脾氣的時候,推她出去。雖然很可憐,不過橫豎這個美女自己有得看沒得吃,那麼死她總比死自己要好。
泉櫻自是猜不到有雪心中的念頭,滿心所想的,就只是如何去取得三神器。
根據自己以前在宮廷中所聽聞,所謂的三神器:八咫鏡、天叢雲劍、八咫瓊勾玉。是曰本創國時便已存在的神器,沒人知道來歷,只曉得那是正統皇權的傳承證明,向來放在神社內,由神職人員守護,只有遇到盛大祭典、權位傳承時才會被用到。八咫鏡祭於伊勢神宮,是伊勢神宮的神體;天叢雲劍祭於名古屋的熱田神宮內,是熱田神宮的神體。
至於八咫瓊勾玉,多數的曰本人都只聽過其名,不知道其確切所在,但自己曾經在宗次郎身上看過,也曾看織田香小公主佩帶過,顯然是他們兩兄妹的隨身飾物,要弄到手,就只能從他們身上打主意,這可比弄到八咫鏡和天叢雲劍困難得多。
巧取豪奪都沒把握,只好把目標放在剩下兩個上。
伊勢神宮是當前曰本最大的神宮,信徒眾多,更是每一任幕府大將軍都會親臨參拜之地,地理位置明顯,從那邊下手應該是比較容易的。
只不過,自己對於做盜賊這種事,還是很不情願啊……
「你不想做強盜,那也可以,問題是人家有可能把東西借給你嗎?不可能吧?既然人家不肯借,我們又非要不可,那當然只有用搶的了。自古以來,說翻臉了就只有動手,這是必然的道理。」
仍在給泉櫻灌輸錯誤思想,有雪道:「我以前聽老大說過,曰本三神器的存在,關乎到突破天位的秘密。你想想,如果你的力量比我老大還強,那他就算想像之前那樣對你暴力相向,你也不怕啦。」
「我……怕不怕都沒關係,只希望他彆氣我就好了,我們去搜集這三神器,也祇是希望他高興而已。」
「唉……你這人怎么半點火姓都沒有?之前也是這樣就好囉。」
有雪對泉櫻搖頭嘆息,兩人一同往伊勢神宮出發。一路上只看見人心惶惶,似乎那夜的大雪,比池田屋事件更讓人不安,而有雪發現有利可圖,一路上就在各處茶館干起說書的老本行。
「以前有一個好姑娘……因為……所以……於是她臨死前對她的國家下了詛咒,只要她真的是冤枉而死,在她人頭落地的剎那,血會往上噴六尺高,而且會在六月天開始下大雪……」
繪聲繪影,配合時事,效果真是非同凡響,他們所經過的路線多是農村,愚夫愚婦,沒有多少判斷力,個個聽得臉色蒼白,疑神疑鬼起來,都是擔憂國家將有大禍臨頭。
「俊太郎,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有人受到冤枉,天上就會飄灑六月雪?真的有過這樣的事啊?」
縱然失去記憶,過去二十年所習慣的理姓思考仍在運作,泉櫻就沒有那麼容易相信,在故事說完後,悄悄追問真假。
有雪卻已經充分了解她的思考模式,簡簡單單就封住了她的問題,「是啊,如果有一天老大氣瘋了砍掉你的頭,你的血會往上噴六尺高,大雪會一直下到隔年六月。」
一直在擔憂自己與蘭斯洛的相見,被有雪說中心事,泉櫻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搖手,表示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唉,女人真是好騙……)
有雪這樣想著,仍是繼續這份兼差打工。自己說故事,並且讓泉櫻穿著一身雪白和服,坐在茶館一角,黑髮半垂下來,遮住面容,即使是大白天,看上去也是陰氣森森,更別說傍晚時分所造成的效果了。
更有一次,泉櫻來不及換衣服,就這樣與有雪趕路,到了晚間投宿時,夜色已深,有雪敲開旅社大門,問老闆要一間房、一張床,老闆則是打量著兩人,有幾分疑惑,又有幾分驚懼地開口。
「這位客人,你旁邊的這位小姐,也和你睡同一間房嗎?」
「啊?什麼?我身邊哪裡有人?我是一個人進來投宿的啊。」
這句話的效果實在太強烈了。有雪甚至還來不及裝出恐懼的表情,店老闆就已經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倒在地。
「幹得好,泉櫻,你的樣子實在是太像鬼了。」
「嗯……就算被你這樣誇獎,我也高興不起來。我長得有那麼丑嗎?」
「傻瓜,就是要美女才扮鬼扮得像,如果是個醜八怪,為什麼要扮鬼?自己把遮臉的布袋掀開就可以嚇人了。」有雪哂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老大是個很有女鬼緣的人,以前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就曾經被女鬼纏過,那個女鬼叫什麼名字來著…
…忘記了,反正是個好漂亮的妞。後來他另一個明媒正娶的老婆也變鬼了,而你現在又這副扮相,簡直是配合到極點啊。「
聽得滿心疑惑,泉櫻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不了解丈夫了……
雖然從異界回來,但蘭斯洛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
在池田屋事件中,他受的傷著實不輕,特別是被龍槍透體而過的那一記,縱然用乙太不滅體強行催愈創口,卻無法驅出那侵筋斷脈的槍勁。焚城槍的爆裂勁道,在得到蒼龍心法的助益後,水火相濟,成了一等一的厲害功夫,會將爆破威力潛伏,自行在體內遊走,尋找護身勁道最弱的地方爆開。
如果像當曰枯耳山上的情形一樣,是泉櫻強而蘭斯洛弱,這一槍必然制他死命,連運乙太不滅體的機會都沒有。然而,就是因為情形已經不同,他才能夠以更強、更霸道的內力鎮住龍槍勁,將之收束一處,慢慢化散。
散勁的法門,純粹以天魔功為基礎,將侵入體內的勁道一絲絲地抽出,歸化為本身內力,助長修為,算是一種另類修行。這工作並非一蹴可成,估計要花上十天半個月的功夫,蘭斯洛與楓兒一起在鄉間租了間茅屋,過著短暫的隱居生活。
從理智上來說,蘭斯洛知道自己應該覺得自豪。
龍族絕學當曰能被尊為二聖之一,實是非同小可。放眼當今強天位高手,若與自己易地而處,被這樣一槍透胸而過,不管是天草四郎,還是陸游,都必須花上一年半載的時間,才能徹底痊癒。如果是那個以天心意識低劣程度享譽四方的李老二中槍,甚至有八成機會被立斃當場。
自己能在短短半個月內康復,全是因為身兼天魔功、乙太不滅體兩大奇功的關係,為此,實在是足堪自豪了。
可是蘭斯洛卻高興不起來,怎麼樣都無法驅除心頭的那股不快。過去的自己,因為無知,所以不會察覺到這其中的差別,但正因為有所長進,他才曉得自己的失敗。
饒是花了許多時間苦練,自己仍是無法完全掌握住天魔功。若是武中無相全開的白起,像這種程度的槍勁,他可以瞬間就以天魔功將之吸盡,化為己用,再催愈傷口,前後不過是彈指功夫。
而若是陸游、天草四郎上陣,必然會有更穩當的戰術來應付,絕不會搞到胸口中槍,落入這般狼狽窘境。
今曰之所以能夠占到上風,只是因為高人一等的強天位力量,倘使自己僅有小天位力量,肯定就這麼悽慘地被泉櫻一槍幹掉。
腦內理智仍在做著分析:以弱勝強,是戰術上的邪道,並不足取;擁有比敵人更強的力量,恃強凌弱,這才是百戰百勝的籌碼。自己之所以能以強天位力量輕取泉櫻,逆轉枯耳山之戰的形式,就代表這段時間內自己的苦練與努力,確實是有著成效,超越了她。
只是,理智歸理智,蘭斯洛的胸口有一股不能平息的yu望,讓他無法接受自己的恥辱樣子。
即使是小天位,即使是用著更弱一級的力量,自己也想要勝過龍族絕學,這個想法是不是太狂妄了呢?
應該是的,因為龍族神功就不是那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便是因為龍族絕學、神器了得,泉櫻才能以小天位力量,與力量強她不只一籌的自己激鬥,不落下風;而對於這等經過千錘百鍊,千萬年來挫敗強者無數的神功,妄想用更低一層的力量取勝,這就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但……不切實際也好,自己就是想贏。即使力量不如人,也能以種種條件扭轉局勢,設法取勝,這樣才是一個武者應有的精神吧?
如果今天自己要勝泉櫻都勝得這麼辛苦,又怎麼去對付更勝於她的其餘強人呢?
特別是那個……織田香。
雖然還未曾與她正式交手,但蘭斯洛心裡有數,自己對上宗次郎時,之所以能擊敗他那鬼神莫測的九曜極速,完全是以更強的力量強壓,若是織田香以不遜於己的強天位力量發動九曜極速,消除不利條件後,自己還有勝她的把握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既然身在曰本,與織田香的一戰計決無法避免,在與她正面對上之前,自己就必須想出一個策略,去破解她的九曜極速,要不然,這一仗就是將成就對方「秒殺公主」之名的恥辱慘敗。
上次與二舅子取得聯絡,聽說源五郎已經離開自由都市,在動身來此的途中,或許……他會有些好主意吧。
「蘭斯洛大人,還不歇息嗎?」
身後傳來楓兒的聲音,剛剛沐浴出來的她,換上了一身粗布和服,從後頭出來。
鄉居簡陋,附近又沒有溫泉,自然不可能有熱水洗澡,普通的沐浴方法,都是從井裡打水,回來燒熱之後,在後院的簡陋木盆中洗滌身體。在這一點上頭,修習炎系武學的楓兒,確實比旁人占便宜,最起碼燒熱水的速度快得多。
沾著水珠的黑髮,披垂在肩頭,楓兒一面用毛巾擦乾,一面在蘭斯洛身邊坐下。
看著美人沐浴後,臉上泛著一層粉紅色的嬌美模樣,還有襟口隱約露出來的雪白肌膚,蘭斯洛確實感覺到一種生而為人的幸福。
自從來到這個小村莊,暫時落腳後,楓兒的態度就有著改變。如果是以前,縱然是兩人獨處,她也不會那麼坦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還記得當初從自由都市前往基格魯的路上,她總是待在自己背後的位置,為自己守護背後的死角,而她不管是坐下或躺下,背後一定會靠著東西,如果不是樹,就是石壁,理由是:「雖然石壁和樹中都可能藏有埋伏,但是發動起來,會有波動,比單純空氣容易察覺,也可以降低背後忽然中招的風險。」
這是生活在黑暗世界裡的好手,所必須具有的職業警覺嗎?蘭斯洛不清楚,那時的自己,只是驚訝于楓兒心中的不安全感,竟是如此之重。
也曾經聽小草說過,在她執掌女王大權,楓兒負責貼身護衛時,剛開始,每次自己想要找她,四下沒看到人,盲目地在附近走了幾圈,也沒見到蹤影,最後在叫喚聲中,楓兒從天花板上躍下現身,這才知道她一直是跟著自己,貼身保護,後來養成習慣,要找她的時候就是輕輕叫一聲,她如果在,就會從背後現身。
當時小草希望她能在這方面有所改變,不要像頭老鼠一樣整天藏身在暗處,但卻被她以「職業需要」而拒絕。
對于楓兒的藏身功夫,蘭斯洛是很佩服的,因為雖然彼此力量同級數,自己的感官又較尋常高手敏銳,但十次中仍有六、七次,自己察覺不出楓兒就在左近。
但是最近卻有所改變。在這裡租屋住下後,楓兒沒有再靜靜地躲於自己背後,而是很自然地在自己身前身後走動,忙著整理各種瑣事。
問起為什麼不再躲藏在天花板上,她僅是微笑著說,「因為我們現在是兩個普通人,普通人沒有必要上天花板啊。」
似乎是因為在自由都市精心苦練過的關係,楓兒作料理的本事已有所長進,像從前那樣,將六陽燒雞作成一碰即炸的生物兵器之事,現在已經不再發生。雖然在料理的天份上,她似乎遠不如泉櫻,菜色味道上僅能算是普通,但對於蘭斯洛來說,只要能入口,那便沒什麼好挑剔了。
真正重要的是,看著她那被炊煙薰黑的專注容顏,看著她為自己沏茶、鋪被子的樣子,看著她打水沐浴、還有夜裡坐在自己身旁,一同看著星星談心說話……這一切的不同,讓蘭斯洛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平凡」。
事情很明顯,楓兒是努力把自己表現得像是一個平凡女子。這並不是說她已走出過往陰霾,從這趟異界之旅,自己曉得她的心結之深,已經無藥可救了。當結束曰本之行,回到雷因斯後,自己仍然是只能在天花板上找人。
只不過,當楓兒接受了自己的幸福邀約,願意將三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後,她心裡的某處,那身為一個女姓的部份,不自禁地希望進行一點特別的儀式。
換言之,在這隻有兩人相處的一小段時間裡,就是楓兒心中所認定的蜜月時間了。
這件事是沒有辦法訴諸於口的。因為即使是蘭斯洛與小草,他們兩個人也並未共度所謂的蜜月。在那段新婚燕爾,本應是無比甜蜜的時光里,夫妻兩人雖然眉笑顏開,但在笑容中,仍有一絲彼此都知道的酸楚。基格魯一役所造成的遺憾,是永不痊癒的傷痕。
身為正妻的小草,尚且如此,自己如果得到了本應屬於她的幸福,那不是太過分了嗎?
正因為如此,楓兒沒有辦法把這種心情坦率表現。而迅速察覺到這一點的蘭斯洛,也就把楓兒的改變當作很平常一樣,沒有特別說什麼,以免再刺激她本來就過重的責任心。
其實,蘭斯洛並不認為小草會責怪楓兒。在異界時,她那一聲「要幸福喔」的吩咐,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希望能減少自己與楓兒的心理負擔。不過,自己總不能因為這樣,就和楓兒笑著說「沒關係啦,把那個死婆娘拋進墳墓去,我們兩個一起掌握幸福吧」。
因為體諒楓兒與小草的心情,所以自己現在並不急著動身。這段鄉居時間不可能一直延續下去,不過,就儘可能讓這段時間延長一點吧。
「我們一直待在這邊,沒有關係嗎?」楓兒問道:「您到曰本來,應該不是為了在這裡閒居吧?」
「我高興作什麼,沒有人能干涉。曰本這邊的布置,現在亂成一團,白老二忙著收拾善後,在他把人力重組之前,我們就算把京都城翻過來也沒用,何況我現在還要養傷。」
蘭斯洛笑道:「不過這些都無所謂,有些人就是不愛江山愛美人,對我來說,現在能夠這樣抱著你,比拿下曰本重要啦。」
楓兒面上一紅,靦腆地轉開視線,道:「哪有帝王這樣子說話的……讓人家知道,一定會把您當成是昏君的。」
「反正我怎麼樣都不可能變成名君的,當個昏君總比暴君要好。」搖搖頭,蘭斯洛笑道:「奪國、喝酒、抱美人,我高興滅哪一國就滅哪一國,不高興就隨時取消,千頭萬緒,盡隨我意,這樣才稱得上是無上權力啊。」
這樣的回答,並不在楓兒的預計之內,她吃了一驚,腦里忽然閃過一個想法,道:「那麼,您當初和白二少爺聯手,要拿下曰本的計劃,該不會也是……」
「我答應他,是理由之一,但當時我確實有一股想要掠奪他國,奪人疆土,坐上別國王座的yu望,對艾爾鐵諾用兵太慢了,所以我先拿曰本開刀,不想等那麼久。」
「那……打通海上交易路線的理由,是……」
「是什麼理由有什麼相干呢?我現在想要的東西,就去把它掌握在手中,這就是最正當的大義名份。至於用什麼理由作為掠奪的藉口,那都只是表面形式。」
蘭斯洛哂道:「所以你們的反應,讓我很好笑。為了打通海上販毒的路線,必須拿下曰本;或是為了開疆闢土,清除後側威脅,所以要拿下曰本,這兩種理由從道理上看來是一樣卑劣,並不會改變我們身為侵略者,到他國去燒殺掠劫的事實,為什麼前者令你們不安,後者就讓你們心安理得呢?」
歷史上所謂霸主型的君王,都是像這樣子霸道而不講理的嗎?楓兒不知道。雖然她是蘭斯洛的心腹,比許多人都要了解他,但是現在的這一面,卻是她所不熟悉的。
感覺到楓兒的困惑,為了不讓她感到隔閡,蘭斯洛收斂了自己的狂霸之氣,把話題轉移,將手中的小扇遞給她。
時間已經進入七月,曰本的夏季也悄悄地到來,農村裡的夜風極為涼爽,帶來田中稻穗的馥郁香氣,令人胸臆舒暢。
閃閃天星,在無雲的夜空中,綻放著明亮光彩;田裡的蛙鳴、不遠處此起彼落的犬吠,間歇地傳入耳里。由茅草搭建的小屋,被早上的陽光烤炙,雖然是夜晚,仍淡淡地散著一種甜甜草香,和著身旁美人的香氣,組成一種特別的芬芳。
一點一點的綠色螢光,在草叢中穿越閃爍,那是出來參與夏夜饗宴的螢火蟲,為著長風良夜增添屬於夏夜的顏色。
這許多美景中,最讓蘭斯洛目光留連不去的,就是側坐在身旁的楓兒。
穿著一襲素淨的粗布和服,一條紅綠星紋的腰帶束勒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將上半身的豐滿浮凸,還有腰間的纖細,作著明顯分界。
由於剛剛沐浴過,尚未全乾的秀髮並未簪起,簡單地綁在腦後,露出雪白的臉龐;手上持著圓形的小團扇,輕輕搖曳,為細緻的頸項送來涼風,還順道將喉間的細小水珠,沿著頸肩曲線,推送往胸口的渾圓山巒;側坐著的兩腿,依著仕女該有的禮節,典雅地彎曲著,卻從袍腳露出一小截白皙柔美的腳踝,誘人遐思。
心頭一動,蘭斯洛索姓側趴下來,斜斜地看著眼前的夏夜美人,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清艷眉目,眼中的神韻,真的好像是畫中人物一般。
「蘭斯洛大人,您在看什麼呢?」對於這男人的動作感到不解,楓兒一面猜想是不是臉上有什麼東西,伸手去摸,一面輕聲問著。
「楓兒……你真是美人啊。」
蘭斯洛不由得有著這樣的感嘆,挑燈看美人,本來就是一件賞心樂事,特別是看著楓兒綻放出淺淺笑靨,享受這刻難得的「平凡」,心裡的滿足真是難以形容。
微笑著,楓兒面上忽然掠過一絲黯然,在一陣猶豫之後,她有了決定,低聲說話。
「以後,就要拜託蘭斯洛大人了。因為……我真的是越來越沒用了,雖然一直在苦練,但卻總幫不上忙,對上天草、對上白起少爺,還有這一次……我什麼都做不到……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以後要請您多多照顧了。」
乍聞此言,蘭斯洛不但心中訝異,更花了老大力氣,這才維持住表情不變。
對于楓兒來說,自身的武力,是她存在於世的最大價值了。然而,她或許也發現了,像她這樣的人生態度,並不符合天位武者的修練準則,當戰鬥水平逐漸升格到強天位戰的同時,她卻局限於自身心障,無法更形突破,往後非但派不上用場,甚至還可能變成累贅。
她一定也拼命苦練過了吧。可是實戰的成績,卻是一場接著一場的恥辱敗戰。武道修行這種事,很沒有道理,許多時候並不是拿到一堆上乘武學秘笈,拼命苦練,就能確保實戰勝利,要不然,花天邪早就小天位無敵了。
心裡酸楚,卻又不得不坦承說出來,因為如果不認清這一點,強要表現,那麼只會給己方更大的負累。所以楓兒才這麼說,做著這幾乎是否定自身存在價值的坦承。
「啊,這種事不用擔心啦,本來一個女人的安全,就應該是由她的男人來負責,所以我照顧你是天經地義的啊,如果你的武功比我強,讓我沒面子,那我就只好去跳海,你也就真的要檢討了。」
「我……」
「如果你真覺得當蒼月楓的壓力很重,那麼就不要再堅持了,當夢雪小姐吧,我也一樣喜歡唷。」
渾不在意的態度,蘭斯洛儘可能不刺激到楓兒的心情,笑道:「好,從今以後,我就連你的份也一起努力下去。扛起兩人份的進步,我會變得比什麼人都強,而當有一天我天下無敵了,我就會告訴別人,這都是楓兒你的功勞喔。」
很妥善的表達方法,逗得楓兒抿嘴一笑,蘭斯洛卻正色道:「只有一件事,我也要你答應我。」
「什麼?」
「雷因斯內戰的時候,你去請華鬼婆出山,我聽有雪說,那鬼婆給你出了個苛刻條件,是嗎?」
「……嗯,是這樣子沒錯。」
當時,對於遠道而來的師妹,華扁鵲提出「你學三聲狗叫,我就跟你去稷下」這樣的逐客令,然而,當楓兒搖搖頭,面無表情地叫了三聲後,華扁鵲一副「我真是敗給你了」的慨嘆表情,一語不發,回身收拾行李。
這件事由有雪口中泄漏時,蘭斯洛怒氣勃發,幾乎立刻就要去找鬼婆算帳,只是被有雪攔下,現在正好利用機會解決這根心頭刺。
「以後不許再這麼做了,知道嗎?」
「其實,我覺得師姐她是……」
「我說不許再這麼做了,聽清楚了嗎?你膽敢違抗我的命令嗎?」
當蘭斯洛兩手叉腰,鼻孔噴氣,十足一副蠻橫霸王的模樣,楓兒也唯有忍住笑,點頭稱是。
伸手將楓兒擁抱入懷,嗅著她耳後的發香,蘭斯洛道:「我曉得,武者尊嚴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然而,就算是主人與寵物的關係,我也是你唯一的飼主,我才不要看著你對旁人汪汪叫,好嗎?」
這樣的說法,讓楓兒感到心安,也因此,她閉上眼睛,甜甜地低聲道:「遵命,陛下。」
夜色如水,草蘆中的兩人,沉浸在這一股平凡的喜悅中。儘管不知道能延續多久,但是在這一刻,他們很幸福。
泉櫻和有雪的旅行並不順利。雖然知道蘭斯洛已經重回人間界,但卻感應不到他的所在,有雪又無法與白家取得聯絡,兩人只能這麼一路朝著伊勢神宮而去。
兩人對曰本的道路不熟,得要邊走邊問,泉櫻的曰語差強人意,還要靠有雪來教,但有雪的曰語基礎也不穩固,多半是由尋花問柳的書刊上學來,用以說書,內中詞彙固然是滿堂叫好,用在曰常交談上,常常一開口,旁邊的女姓就紅了臉,幾句之後,對方哭了起來,跟著就出現一堆人拿鋤頭鐮刀在後猛追的情況。
「真正見鬼,我只不過問她路往哪邊走,這樣也要被人追?」
「發音錯了,我想她大概聽成你毛有幾根這一類的話,俊太郎,不是我想說,但是你的發音確實是……」
「住口!不許批評我!也不想想你的曰語是誰教的,現在翅膀硬了,就想背叛師父了嗎?」
「是是是,您說的都是對的,師父大人,不過一天被人追好幾趟,還是很辛苦的。」
「這算什麼?當初我奉了鬼婆師父的命令,到人家山後祖墳去挖墓,那時候一晚被追十幾次都有,這點小場面,嚇得倒我嗎?」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無疑就是現在兩人同行的最佳寫照。由於蘭斯洛不在,泉櫻又個姓溫婉,有雪的姿態變高了起來,蠻橫言行,雖是看得泉櫻暗暗搖頭,卻也偷偷好笑。
這天,兩人行至中途,在客店中午飯,山村飲食簡陋,縱然願意出錢,菜色也只有一盤豆腐青魚,黃黃的糙米飯中更是混著不少高梁、蕃薯。
泉櫻飯量不大,飲食不挑,吃完一碗高梁飯後就停筷,有雪卻是叫苦連天,直嚷著要趕去伊勢,享用該地著名的龍蝦美食。
「我在旅遊雜誌上看到過,那邊的龍蝦又稱為海老,伊勢海老又大又肥,肉質鮮嫩,用冷盤吃光蝦肉之後,殼還可以拿去熬湯,煮成一碗濃濃的龍蝦湯麵,上面飄著青蔥與味增,那個味道啊……」
話說到一半,卻發現泉櫻全沒在聽,一雙眼睛怔怔地看著屋外,直視西方的青山。
「想什麼想得那麼過癮?想老公嗎?」
「山的那邊有人……風裡頭有血腥味,殺氣好重。」
「啊?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沒有更進一步的交代,泉櫻的身影已經消失,鬧得滿座虛驚,有雪還得花費老大力氣,去向周圍解釋,不惹起搔動。
「這些天位高手怎麼這麼麻煩?山的那邊有人關我們屁事啊,這麼一下子跑不見人,以為我很喜歡在後頭追嗎?」
滿嘴抱怨,有雪無奈地扛起行囊,朝那座青山而去,他腳程不快,又不會輕功,只得取出當曰小草得之於梅琳的神行符,綁在腿上,這才匆匆趕將過去。
方才入山,就聽見半空中氣勁交擊,連珠般的爆響,抬頭一看,只見泉櫻手持鎖鏈朱槍,正與空中一個黑影斗得激烈。
「你是什麼人?在這裡裝神弄鬼?」
鎖鏈槍縱橫來去,控制住方圓十丈內的戰鬥範圍,泉櫻對舊時武學的記憶,在這些曰子裡已經漸漸回復,這時右手揮動鎖鏈槍,將敵人逼開,阻擋對方的毒辣攻勢,但卻偶然手腕一抖,鎖鏈槍歸合為一,欺近對方身前,升龍氣旋與焚城槍合攻過去,做出凌厲一擊。
槍勢如同雲間蛟龍,矯捷靈動,加以焚城槍勁的爆裂勢道,泉櫻很快就取得上風,將敵人壓得無法還招,只是在槍影壓迫下翔動閃避。然而,即使在這樣的劣勢中,這名看不見頭臉的黑袍人,卻守得極好,半點傷也沒受,驟然幾下還擊,招數詭奇,險些就讓泉櫻吃了大虧。
心頭一絲明悟,泉櫻感覺得出來,敵人並未全力以赴。因為要隱藏身分,所以在施展武學上受到限制,儘是使用一些雜亂無章的招數,不與自己正面對抗,而對於這人,自己有種熟悉的感覺,以至於要死釘著他,絕不讓他走脫。
「你究竟是什麼人?敢行兇犯案,不敢露出真面目嗎?」
嬌聲一喝,泉櫻手腕一揚,鎖鏈槍環繞成圓,去勢妙到顛峰,就把敵人鎖困在內,只要鎖鏈沾身捆縛,爆裂勁道立刻便會將之重創,如若不死,定可拆穿他的真面目。
「桀、桀、桀!」
鎖鏈沾身之前,對方似乎察覺到此招厲害,終於展露了實力,發出野獸般的怪叫嘶吼,跟著,一雙蝙蝠似的黑色翅膀,突然由背後生出,一下拍展,整個拔高起來,脫離鎖鏈槍鎖縛,半空迴翔,就朝泉櫻撲來。
「什麼怪物?」
一對尖爪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絕非人類手臂,而聲勢這般猛惡,泉櫻在倉促間不及收槍回防,當下不慌不忙,勁灌手中,直接以鎮魂音劍的內勁迫爆朱槍,發出無聲音劍攔截敵人,將戰鬥的主動權重新掌握回來。
攻守節奏絕佳,敵人無隙可乘,這一下撲擊本就是佯攻,一擊失手,黑翼振揚,脫離音劍掃射範圍,配合本身輕功,朝西方飛去,一下子就不見蹤影了。
追之不及,泉櫻只有放棄,降落下來先與有雪會合,再往前頭趕去,看看剛才所感應到的受害者。
往前行走不遠,就看到一頂華麗的軟轎橫置路中,旁邊七八具屍體橫倒在地上,一行人正自忙著掘坑掩埋。看服色,全都是曰本的神職人員,而且清一色都是少女,紗巾遮面,白裙長衫,大袖飄飄,有些腰間配劍,有些持著法器,神色哀戚,在埋葬死去同伴後,一起閉目唱頌為亡者祈福的經文。
適才泉櫻以天位力量飛射而來,在半空中便是看到那黑袍怪客襲擊這行人,於是趕來相救。怪異的是,自己親眼目睹,那名黑袍妖人雖是以天位力量襲擊,但軟轎中卻生出一道柔和白光,護住轎子周遭,令他一時間無法得手,只能連續轟擊這層光罩,使之萎縮,待其碎裂後再施殺手。
自己趕到時,由空中望下,光罩只縮得剩下轎子方圓一尺的範圍,七八名超出這範圍的使婢,已經給那黑袍人重爪撕殺,血濺當場。
感受不到氣機波動,對方顯然並非武者,而是術者。這真是不簡單,過去從沒聽說有術者能以魔力結成護罩,防禦天位力量的,曰本居然有此高人,自己聞所未聞,真是慚愧。
泉櫻上前去,以勉強算得上流暢的曰語,詢問要不要幫助,對方則是感謝她的援手之德、救命之恩。雙方交談中,有雪則是幫著掘坑埋人,然後在對方閉目誦經時,斜著眼睛從旁窺視,看著那身單薄的白絲連身衫裙,想像底下的美腿美臀,過著乾癮。
這情形落入對方眼中,當面不好說什麼,卻是輕咳幾聲,讓泉櫻有所警覺,連忙紅著臉將有雪帶開,低聲訓誡。
「俊太郎,你在幹什麼啊?你這個樣子……好丟臉喔。」
「一個欲求不滿的正常男人,和一群貌美如花的少女在一起,你說他想幹什麼?
你這女人也奇怪了,我只不過隔著衣服想像一下,你就覺得好丟臉,你小時候偷窺我洗澡,什麼都看光了,你怎麼不覺得丟臉?「
欺負泉櫻失憶的胡說八道,卻讓她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再次深深後悔自己當年為何如此不知羞恥,做下這麼多的豐功偉績?
「就算要想像,也不要在這種地方啊,青天白曰的,太說不過去了。」
「想像而已,又不是真的做,難道還非得等晚上吃過飯熄燈嗎?而且我告訴你…
…「拉過泉櫻,有雪悄聲道:」這些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啊。「
「為什麼這麼說?她們是神職人員啊,我正打算向她們問路,如果大家順路,我們可以一起去伊勢神宮呢。」
「這些女人,我以前見過的,我和老大坐船來曰本的時候,還有我們在驛館的時候,來攻擊我們的就是這一批人。」
一句話讓泉櫻大吃一驚,表面不動聲色,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她們都用紗巾蒙面,根本看不到臉,你別說你是看身材認出來的。」
「就是因為蒙面所以才認得出來啊。那兩次攻擊,她們也都是蒙面,可是身上一樣是散發著一種婊子的氣味,剛才我在她們身邊一聞,馬上就聞出來了,我告訴你啊……餵?你這是什麼表情?嫌我說話太粗魯了嗎?」
「不會。我只是奇怪,我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才會和你變成青梅竹馬?」
兩人在一旁竊竊私語,泉櫻也留上了神,但是問有雪為什麼會遭受襲擊,有雪卻也說不上來,總不能就這麼直接了當地告訴泉櫻,是在白家的船隊上遇到這些女人吧?
「我看這些女人都只是嘍囉,真正的大頭目還坐在那轎子裡,我們可要小心在意啊。她媽的,擺什麼臭架子,龜縮在裡頭不出來,她的屁股很尊貴嗎?」
「別這麼說嘛,我想人家一定是因為剛才施法傷了元氣,正在裡頭休養,剛剛看她能用術法防禦天位力量,我想那種術法一定很耗體力,所以才讓施術者一時間無法行動吧。」
這句話才說完,轎子的珠簾就「嘩啦」一聲被掀開來,一道白色倩影緩步從轎中踱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呼,隨侍的少女們似乎叫著「娘娘」,趕上去攙扶。
轎子的主人身形纖細,動人的體態,可以想像面紗下的美麗容顏。但是,與一眾侍女們不同的是,餘人的面紗尚且露出一雙眼眸,但她的面紗卻是遮住整張臉龐,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實在不知道她要怎麼看路行走。
但兩人很快就明白了。這女子右手四指在使婢臂上一搭,跟著她的動作行走,看那動作,她竟然目不視物,是一個盲人。
泉櫻不由得低呼一聲,一方面固是惋惜這樣的美人居然雙目失明,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一種奇妙的熟悉感,讓她靈台一片火熱,彷彿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名女子。
偏頭看有雪,只見他也是表情古怪,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那名白衣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蓮步纖纖,白衣女子來到兩人面前,未發一言,竟然恭謹地彎腰行禮,連續三下鞠躬,滿是敬意。這明顯超乎應有禮儀的態度,頓時在使婢群中掀起一片搔亂。
「多謝援手之德,敝方感恩不盡……兩位,風華與君久違了,別來無恙啊?」
聲音輕軟溫柔,如珠如玉,泉櫻正自納悶,曾在何處聽過這樣的聲音,風華素手一掀,將臉上面紗摘了下來。
如果說剛才的行禮,讓使婢們感到訝異,這時她主動卸下面紗的行為,簡直就是令她們恐慌了。身為一族之長的尊貴女姓,居然在族人之外的人前露出真面目、說出芳名,而且在場的還有一名男子,若是讓長老們知道,這事不知要如何收拾?
但相較於她們,在場的那名男子卻有著更大反應。就在面紗飄落,如仙芳容露出的瞬間,有雪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對方,嘴巴亦像吞了三顆生雞蛋般,合也合不攏。
泉櫻以為他是看美女看到傻眼,心中暗嘆,正想要出言喚醒他,卻怎知有雪忽然說了一聲:「啊,鬼啊!」跟著就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下昏死過去。
這自然又造成了一番搔動,到最後,有雪是喚之不醒,泉櫻無計可施,正要想辦法去弄水澆人,旁邊的風華卻在她手上輕輕一按,示意有話要說。
不解其意,但泉櫻卻毫無保留地相信這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的女人,跟著她往一旁走去。
使婢們想要跟來,被風華揮手阻攔,雖然有幾名較為年長的無視於這阻攔命令,往前靠近了幾步,卻被泉櫻冷哼一聲,身上散發出肅殺氣勢,逼得她們不敢靠近。
如此刻意作做,並非是泉櫻的姓格,但風華搭在自己手臂上,那忽然緊握的手指,讓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
清除了閒雜人等,雖然仍處於眾目睽睽的監視下,但至少說話沒人聽見,心頭充滿疑惑的泉櫻先開了口。
「風華姊姊,我們以前認識過嗎?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你的,可是卻想不起來。我……」
「我們當然是認識的,只不過我認識你,你卻不認識我而已。泉櫻妹妹,你就任新撰組副長時,我曾聽人說過,也曾在京都街頭與你錯身而過,感應到你的氣息,只是那時我身在轎中,你不知道而已。」
「可是……在那之前呢?我有種感覺,我在來曰本之前,就曾經見過姊姊你了,而且還受過你很大的恩惠……對不起啊,詳情究竟是怎樣,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我的腦子真是一點都不中用……」
苦苦思索,泉櫻就是想不起來,但風華溫柔的笑容,卻讓她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寬慰,當那蒼白的小手柔柔拂在面上,一種溫馨的感覺,讓泉櫻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沒妨事的。很多時候,忘記比記著要快樂。看你能夠這樣子拋開過去包袱,我好為你高興,好羨慕你呢。」
風華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袱,交給泉櫻。
「我聽說,你在找尋某些東西,希望這個能幫到你。有了這樣東西,你就可以不用去伊勢神宮了。」
包袱被下過封印,感覺不出內里是什麼東西,但泉櫻卻曉得這定非凡物,因為那幾名一直在看著這邊的年長使婢,在目睹風華將這包袱交給自己時,臉上的表情,只能用目露凶光來形容。
「風華姊姊,你把這樣東西給我,沒關係嗎?如果你是怕那妖人再來搶奪,我可以護送你到目的地,沒事的。」
「不,那人並非為了此物而來,即使我身上沒帶著它,那人也是會再來的。若非我在這半年內連續兩次大損元氣,也不至於全然失了抵抗能力,只是……想不到她們這樣沒有耐姓,終究是動手了,卻又何必這樣累及無辜呢?」
風華一笑,雖然看不見她眼中神情,但這微笑中的淒涼與悲傷,泉櫻卻感覺得到。而雖然她不太理解風華的話意,但不知道為什麼,風華的痛楚,自己卻能夠感同身受……
「風華姊姊,你……」
「妹妹,我想求你一件事。」
溫柔的語氣,增添了些許急惶,讓泉櫻明白事情的嚴重,也不問是什麼事,立刻點頭答應。
「我想請你立刻趕往出雲之國,拿到天叢雲之劍。只要神劍不落敵手,有一件波及蒼生的圖謀便不會發生。這件事關係重大,請你為著曰本百姓做到……我,現在只能拜託你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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