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血,將遠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赤紅。
鄖陽府城作為六省通衢之地,承擔著中央樞紐的作用,連接著六省的眾多商路,因此商業繁華無比。
鄖陽府主要碼頭設在南城的漢水之上,因此商事最為繁茂的地方正是鄖陽府的南城。
在鄖陽府城的南城幾乎匯聚了大明各地的商家,一應能想得出的商貨基本都有。
在南城之中聚集著大量的酒肆、旅店、商鋪,幾乎不見什麼民居。
宵禁的時間已經將要到來,但是此時鄖陽府城南城的街頭巷尾之上仍然有不少的行人和商賈在徘徊。
戰亂影響了鄖陽府的商路,但是影響的也只是陸上的商路,水上的商路還算暢通,因此鄖陽府城中仍然有大量的商賈。
陳望站在酒樓的窗前,目視著樓下的街巷。
南城的城門即將關閉,很多的商鋪和酒樓也已經是準備好了打烊,街巷之間滿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們都需要在宵禁之前趕回各自所在的坊市。
坊市的大門關上可就輕易再難打開,在這個非常的時節,在外逗留要是被巡城的兵丁抓住,若是沒有多少的背景,就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古代中國城中的格局,其實很多年都沒有改變,都是由一座又一座小型的坊或市組成,唐時的長安城共計有一百多座坊市。
這些坊市相對獨立,彼此之間留有過人的街巷,將其與之隔離開來。
到了現如今,城內仍然是這樣的坊市布局,這樣更加便於管理。
當然也並非全部如千年之前一成不變,很多地方也有細微的改動。
還有不少的人向著城門的方向行走而去,南城的城門處匯聚了不少的行人,他們都是要出城回家的人。
鄖陽府城雖大,但是也無法容納下所有的人,住在城中的人其實多少都能算是中產或小康之家,大部分貧苦的百姓都沒有條件住在城中,很多都是住在城外的民居之中。
在城池的外圍很多時候都有大量的民居環繞著城池修建。
陳望去過了西安、去過了漢中,也去過了京師,他去過了很多的大城。
但是去往的時候這些城池都因為受到戰事的影響而死氣沉沉。
京師雖然繁華,但是陳望入城的時候卻是也沒有能夠見識一二,幾次入宮面見了崇禎之後,都沒有能夠停留,很快便奉命返回城外的軍營之中。
多年以來,陳望大多數的時間都是處於軍中,終日埋首於軍務之中,鮮有時間可以休息。
山雨欲來風滿樓,大廈將傾,時間緊迫,根本沒有留下多少可以喘息的時間。
這一路走來陳望一直是如履薄冰,刀槍無眼,戰局瞬息萬變。
身處於各方勢力交錯之間,稍有不慎便會將那淺薄的冰層踏破,就此跌入那萬丈的深淵之中,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哪怕是現如今,已經登上尋常武臣的頂點,成為了一鎮之總兵,掛印拜將,但是仍然不夠,仍然不足以改變歷史洪流奔騰的方向。
陳望抬起頭,凝望著遠方正緩緩沉下的夕陽。
喧囂的人聲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眼前的繁華終將成為過眼雲煙,如果沒有他的干涉,這一切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陳望舉目四望,城中各地很多樓閣都已經點起了星星的燈火,周圍的幾座酒樓之間已經是點燃了燈燭,飲酒尋歡、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於耳。
陣陣婉轉動聽的絲竹之聲,還有清麗柔美的歌樂之聲,從遠處傳揚而來。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周圍的繁華,昇平的舞樂,讓陳望感覺路途所見的荒涼破敗全都像是假象一般。
兩相對比之下,讓陳望甚至產生了一絲不真切的感覺。
「此家酒樓在這鄖陽府城之中並非是頭名,不過也當屬一流,小弟本來是訂了頭名的酒樓萬味閣為陳帥接風洗塵,但是聞聽陳帥世居遼東,所以才特地換到了這常樂居來。」
康瑞武端著酒杯,站在陳望的身側些許位置,恭敬的問道。
「這常樂居的大廚祖籍遼東,會做一些北方菜式,不知道可否還算合陳帥的口味。」
陳望轉過頭來時已經是恢復了常態,眼眸之中的凝重和深沉早已經消散無形。
「康指揮使有心了,這一頓飯吃的確實舒適,往日裡確實是沒有這樣的口福。」
陳望面帶笑容,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在軍中陳望吃的比一般的軍卒要好,但是也並沒有好太多,只是肉菜份量多一些,緊迫之時很多時候也只能夠吃乾糧。
不像某些營將領兵打仗的時候,還帶著幾個廚師專門負責為其做菜。
雖然有這樣的條件,但終歸還是太過於奢侈,有這些的銀錢還不如多打幾杆銃槍,多打幾領甲冑。
陳望重新坐了下來,桌面之上原先擺放著的菜餚已經是撤下,只剩下了一些精緻的涼菜和酒水。
下午的時候他向王鰲永索取鄖陽府衙下的輿圖,王鰲永猶豫再三,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將輿圖交付出來。
鄖陽府內所擁有的那一張輿圖上,記載的無一例外都是關乎於要害的情報,事關重大王鰲永自然是不會輕易交付。
王鰲永做出這樣的選擇,陳望並不意外。
鄖陽地處四戰之地,位於四省交界之處,四通八達。
若是能夠占據鄖陽,便可以輕而易舉的輻射陝西、四川、湖廣、河南四省。
藉助水路可以將大量的軍兵和糧草快速投入到預設的戰場之上。
輿圖的重要,可見一斑。
王鰲永現在還將輿圖牢牢的緊握在手中,原因只有一點,那就是府內流寇帶給他的壓力還沒有達到無法承擔的地步,認為局勢還在可控的範圍之中。
應對的方法自然也簡單的很,陳望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王鰲永很大的可能會拒絕他的提議,所以早在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布置。
算算時間,現在應當也快到迸發的時候了。
這也是陳望之所以答應康瑞武的請求,留在城中的原因。
推門聲從身側傳來,打斷了陳望的思緒。
陳望轉頭循聲望去,進入房中的正是酒樓之中的小廝。
進來的小廝告了一聲罪後,用火燭點燃了閣中的燈燭,整個閣間一瞬間便變得明亮了起來。
閣外輕盈腳步聲傳來,首先映入陳望眼帘的是一名容貌清麗的女子。
那女子細眉秀目,面色白淨,臉上略施粉黛,頭上戴著一支珠釵,穿著一件豎領天藍大袖,衣長過膝,下身穿著一件鵝黃馬面裙,懷抱著琵琶邁步走入了閣中。
緊跟在其後的一名女子臉上的妝容要更濃一些,容貌頗為出彩,朱唇杏眼,兩支鎏金珠釵戴在頭上頗為奪目。
穿著一件豎領舞衣,戴著錦雲肩,下穿長裙束於上衣之外,絲帶束腰,垂於身體的兩側。
陳望眼眉微挑,康瑞武適時的靠近了些許,言道。
「我看陳帥剛剛倚在窗邊聽著外面的樂曲,所以特地將其請來表演一二。」
陳望向後傾了傾身軀,靠在了椅背之上,沒有拒絕康瑞武的提議。
鄖陽衛轄區廣大,職權頗重,康瑞武又是這鄖陽府城內的地頭蛇,日後用得著康瑞武的事情並不少。
康瑞武看到陳望的神色,當下笑容更甚,同時向著入閣的兩人使了一個眼神,笑道。
「這兩位是錦繡樓中新進的清倌人,皆是清清白白的人,又極善舞樂。」
在康瑞武的示意之下,歌舞聲在閣樓之間緩緩響起。
陳望靠坐在座椅之上靜靜的觀賞著眼前的舞樂,胡知禮坐在陳望的左側,眼神只有在最初的時刻放在了那兩名的女子的身上,而後便移到了別處。
他的身軀仍舊維持著緊繃的狀態,腰間的雁翎刀就掛在座椅的扶手處,輕輕一撈便能抓住。
這是胡知禮多年以來當家丁養出來的習慣,無論身在何處,武器都要處於能夠立刻拿到的地方。
琵琶聲先緩後急,正應了《琵琶行》中所描寫的一切。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其實和胡知禮一樣,陳望的心神也並沒有放在眼前的舞樂之上。
區別只是胡知禮在意的是周圍安全與否,想的是軍法處的諸事。
而陳望想的卻是關於軍隊的事務。
他自己統領軍隊,能夠清晰的感覺軍中的情況和氣氛變化。
在長時間的征戰和行軍之時,軍隊的士氣難以避免的會遭遇到下降。
長時間的背井離鄉,長時間的疲憊和勞累,長時間的不自由,這些都是導致軍隊士氣下降的原因。
所以一直以來,陳望都儘可能的消除不利的因素,來以此提升麾下部隊的士氣,但是大部分的措施效果都極為有限。
在初建軍的時候,陳望便在軍中召開訴苦會。
而後歷次徵兵,訴苦會都已經成為了常例。
正是因為訴苦會的原因,漢中軍的軍卒彼此之間的關係才會如此的緊密。
訴苦會的召開使得他們逐漸開始凝聚在一起,同樣悽苦的遭遇使得他們開始團結了起來。
軍法處的宣講,讓他們知曉在面對不公時應當抗爭,應該舉起手中的武器,而非是低下頭顱,屈下膝蓋。
只有手握著刀劍才能打敗豺狼,才能夠不被人欺辱。
在漢陰之時,那首唱響的凱歌,還有軍法處的宣講,開始慢慢的改變著軍中的風氣。
那首奏響的凱歌,讓軍中的很多人,第一次有了保家衛國,救濟斯民的想法。
而後戊寅之變的爆發,他們每到一地便受到一地熱烈的歡迎。
濟南之圍解除之後,濟南城中眾多百姓出城相送,真正的簞食壺漿送迎王師,最遠的甚至送著他們出了近二十餘里的地。
在北京城中,他們一路從永定門經由正陽門一路入城,沿途一應京師的百姓皆是向著他們振臂高呼。
那一刻沒有人再將他們當作是丘八,當作是殺才,所有人都將他們視作好漢,視作英雄。
每日往來軍營之中送糧送菜、叩首拜謝的百姓絡繹不絕。
漢中軍的軍心也在那一刻真正的鑄成。
在那一刻,這支跟隨著陳望北上的漢中軍徹底的完成了蛻變。
他們從本質上已經和舊時代的其他軍隊相分離,民族國家的意識開始在他們的腦海之中形成壯大。
他們將會影響著後續加入漢中軍的新兵,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將會徹底的改變整支軍隊的風氣。
但是這樣的影響很是緩慢,畢竟當初跟隨著陳望北上之後返回的老兵實在是太少了,而新兵和沒有參加勤王的兵丁更多。
現在對於陳望來說,所欠缺的正是時間。
眼前的舞樂卻是給與了陳望嶄新的思路。
很多時候,人總是因為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
因為舞樂的原因,陳望終於響起了如今軍中缺乏的是什麼。
當初他在去往淳化的時候,進入遼騎的軍營,那些遼騎散漫不堪,有大吃大喝的,有賭博玩牌的,有招妓入營的,還有相互角力的。
但是在陳望領兵之後,這些所有的東西全都被他所禁絕。
陳望後知後覺,才發現他麾下的軍隊之中,娛樂活動嚴重的缺乏。
軍士每天面對的基本都是枯燥的訓練,軍法官的宣講雖然有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有限。
若非是足額的軍餉,足夠的吃食,以及連番的勝利,陳望這樣嚴苛的要求,都已經到了足夠激起兵變的程度。
宣講若是能夠舞樂戲劇結合起來,不僅可以解決軍士的娛樂需求,還可以加強宣講的作用。
或許可以在軍法處下設立一個文宣司,來負責相關的事務。
軍隊之中的休息時間或許應該留出更多,將一些競技對抗的運動引入軍中,諸如角力的之類的項目。
陳望眼神清涼,頭腦空明,只覺得一陣豁然開朗。
想通了關竅之後,很多的問題就此迎刃而解。
而在就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也正好從閣外傳來,沉悶的敲門聲打斷了閣中的舞樂之聲。
陳望眼神微凝,轉首看向門外,胡知禮在此時也已經是握住了掛在座椅扶手處的雁翎刀。
「誰?」
康瑞武狼目圓睜,半站起身怒聲問道,他在這裡招待陳望,可是提前打了招呼,竟然還有不開眼的敢來打擾。
康瑞武的心中火起,今天這棟酒樓都已經被他包下,他的家丁就守在樓下,怎麼會放著人上來。
但是閣外響起的聲音,卻是一瞬間壓下了康瑞武心中所有的怒火。
「奉撫治之令,特請陳總兵前往督察院商議軍情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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