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堂辯
至正帝一聲厲喝,集英殿中不由得肅靜下來。
蔣項雖仍氣鼓鼓的,但面對皇上的威壓也不敢放肆。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得筆直,不肯失了氣勢。
至正帝冷冷地掃了一眼蔣項和太子一系那官員,又掃了一眼太子和趙廣淵,淡淡出聲:「越王,凡事得講證據,不可只憑臆斷。」
趙廣淵深知皇上對太子的維護,也並不感到失望,只道:「從兩地帶回來的相關人證物證,現已候在殿外,請皇上下旨宣他們進殿。」
一眾大臣聽了,目光不由地瞥了瞥殿門處。
越王整了這一出,今日怕是要分個你勝我負了。眾臣臉上表情各異。提前站了位的不由得暗暗提了心,沒有站位的,生恐殃及池魚。
太子袖中的拳頭不由得捏了捏。
雖有皇上旨意,派人前去接應越王,他不得己收回各處人手,但一直有派人暗中盯著,並未見越王帶著相關的證人回京。
怎的才一個晚上,證人便都候在殿外了?
秦王淡淡地瞥了太子一眼,嘴角起了一個譏諷的弧度。不管父皇如何維護太子,這回定要剝他一層皮!必要時他不介意幫老七一把。
至正帝被越王架在火上,不得不傳喚人證物證。
「傳人證。」
「傳人證!」
人證傳上來時,一應賬薄等物證也上呈到至正帝手裡。
先進殿的是挽花縣令孟安和洛城知府奚范遙。
挽花縣在渚頭縣的下游,上游大壩被拔了孔閘,大水傾泄而下,淹了挽花縣轄下的狹水村,至一村人慘死,挽花縣是苦主。
孟安進來時,兩腿直打顫。當年只有殿試時,他面見過天顏,也只那一回,後來就一直在外當官,如今再見天顏,一點都不覺得榮幸,只想死上一死。
偷偷往越王的方向看了一眼,見越王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心裡直叫苦。
他知道這個官是當不成了,也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他。但越王說能保他一命,孟安心裡又起了一絲希翼。
和洛城知府奚范遙齊齊跪在正殿當中,「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至正帝沒搭理兩人,翻著趙廣淵呈上去的賬薄,越翻臉色越黑。戶部撥給臨兆二百萬兩白銀,結果實際才收到六十八萬兩!渚頭縣應撥七十五萬兩,實撥二十萬兩!
三文錢的青磚賬薄上卻記著二十五文!一應物料皆是報了虛賬!
現在臨兆知府衛筌,渚頭縣令許笏,人已經沒了,可洛城知府和挽花縣令還在。這兩處的賬目與臨兆和渚頭縣情況一致!
一本賬簿重重砸在孟安和奚范遙的腦袋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兩人抖得如秋風中落葉,頭磕得砰砰響,大殿中眾臣聽著,嚇得呼吸都淺了。
「拖出去,於午門斬首示眾!」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孟安和奚范遙都嚇尿了,拼命磕頭求饒,又求上越王,「越王救命啊!」
再心裡有準備的人,在即將赴死這一刻都會感到極大的恐懼,這一刻才覺得活著的美好。能活著,沒人想死。
「皇上,事情尚未查明,還不好定罪。」
至正帝惱得不行,「越王,這不是你呈上來的罪證?」
「是兒臣所呈,只是此事牽連甚廣,衛筌許笏已死,還需留著孟奚兩位,還有諸多事宜未及問出。」
太子兩拳捏了捏。
皇上瞳孔也縮了縮。他知道是牽連甚廣,本想盛怒之下快刀斬破麻,可老七似乎不想他這麼簡單就處置了。往太子方向瞥了一眼,臉上失望之色盡顯。
「你在為他二人說話?」至正帝語氣清冷。
「並未。他二人欺上瞞下,枉顧轄內百姓性命,已不堪為官,只是在明知撥款不足的情況下,卻能積極從各處籌措款項,心裡還是有百姓的。洛城轄內大堤和大壩並無太大工程上的問題,此事工部巡視官員可作證。」
這也是當初他在狹水村未查到問題,疏忽了的原因。
狹水村大堤雖修得單薄,但承水還是足夠,且大壩用料也瓷實。後他在調查中發現,洛城知府從各坊主,富戶鄉紳那裡強要來不少銀子填上,於工程用料上比臨兆府渚頭縣要精心許多。
工部巡視官員聽到越王點名,忙站出來作證。
至正帝氣消了些許。
只是看著這些賬目,想著戶部撥銀八百萬兩,結果只一半分撥到各地,各地再一扣,真正用到水利上的也不過五成,心裡的那股邪火燒得就止不住。
看著站在大殿中央的太子,心裡無比的失望。但他不能動太子。此時不僅不能追究太子的過錯,反而要幫著鞏固他的地位。
孟安、奚范遙傾訴完事實,洛城縣的情況已明晰。
但渚頭縣令許笏被人殺了,沒了證人,好在趙廣淵早早拿了渚頭縣工房典吏尤光祖,並有渚頭縣坊主柳時遇及各坊主的賬薄等口供資料,又有渚頭縣主簿縣丞等人的口供,另有臨兆知州等人的口供,關於被貪墨一事,已是證據確鑿。
「帶下去,交由大理寺細審。」
孟安,奚范遙等人很快就被押了下去。
這事已是板上訂釘,翻不了案,太子忙出來認罪。
「因先前軍中之事,兒臣憂心九邊不穩動搖軍心,故扣下四百萬兩銀子送往九邊軍營安撫將士,又命各府用府庫銀子先行墊上工程款,等兒臣再從別處調撥四百萬兩銀子填上,未想竟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請父皇責罰。」
並把關於那四百萬兩銀子去處的賬薄,呈給至正帝。
至正帝忍著氣耐著性子翻了一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太子憂心朝廷,但行事欠失妥當。」
趙廣淵面無表情地聽著,秦王楚王則狠狠地皺起眉頭。
「父皇,太子貪墨工程款,又縱容底下官員欺上瞞下,從上到下瀆職貪墨,至百姓亡故五六百人,傷者近千人!這隻怕不是行事欠妥吧。」
輕輕一句就揭過去了?
話才落,太子一系官員已有數人出來頂罪,說此事與太子無關,太子也是日前才知此事,「太子不必為我等頂罪,實是我等辜負了皇恩,我等愧對百姓,愧對皇上。」
磕頭謝罪。
「起來,此事與你們無關,此事乃孤督辦,出了紕漏孤難辭其咎,不必為孤說情。」
「太子心慈,是我等領了太子的差,未能把差事辦好,該以死謝罪。」
君臣惺惺相惜,太子的罪便被人認了過去。
「嗬,我今天可算是長了見識,渚頭縣令許笏為了毀掉證據,派人拔了孔閘,水淹百姓,至數百平民死亡,這事就只是一個督辦不嚴?」
「楚王慎言,許笏已死,並無人證明是他派人拔了孔閘。」
「你們這意思是說本王胡說八道咯?人死了,就胡亂給他安罪名?」
楚王氣樂了,見太子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恨不得上手撕了他。
轉向趙廣淵,「越王,人家瞧不起你呢。說你捏造證據,要不來點實質的,怕你就要落一個監辦不嚴,逼兩名朝廷大員身死,還把髒水潑太子身上的人了。」
嘖嘖。雖然老七落不著好,他看著開心,可讓太子得意,他更是不爽。
太子也看向趙廣淵。
昨晚與幕僚商議一晚上,應對趙廣淵的指控準備了各種方案。包括認罪由誰頂罪。昨晚他們分析過了,這些罪不足以動搖太子的根本。許笏送來的人已經全死了,死無對證。
趙廣淵輕飄飄回視太子。
他知道太子會有對策,也沒想過一朝能把太子徹底掀翻,但動搖太子在皇上心裡的地位,他自認還是能做到的。
「傳證人。」
皇上一愣,這還有證人?
結果不等司殿太監傳人,外頭候著的人,已經在聽到越王的話後,把人帶進來了。
黑子才踏進大殿,抖得比孟安奚范遙還厲害。那兩人畢竟是見過天顏的,黑子一個混混,哪裡見過皇帝,哪裡進過宮,哪裡到過這樣的地方。
話都說不清楚了。磕磕絆絆說了半天,才讓至正帝知道了他的身份。
太子見他進來,兩眼一眯,恨恨地咬了咬牙。怎地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見他話說不明白,趙廣淵把事情說了一遍
「許笏為脫罪,試圖掩蓋證據,派人拔了渚頭縣大壩的孔閘,派的就是包括黑子在內的六人。事後,許笏把人送到太子手上,不想當晚那五人就被殺了,他因到外頭上茅廁才躲過一劫。」
又對著黑子,「皇上問話,你從實招來,不得有一絲隱瞞。」
「是,是」黑子便磕磕絆絆說起許笏如何讓人找上他,那晚他們又是如何行動的,事後如何到了太子府上,那五人又是如何沒的
說著又想起那晚窗欞上飛濺的血花,不由得又狠打了一個哆嗦。
集英殿中沉默的可怕。
直到黑子最後一個字落下,太子一系的官員便跳起來反駁,對黑子所言並不肯認,只說越王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人污陷太子,自以為許笏已死,他的上官衛筌也死了,便死無對證了。
一個黑子,推得一乾二淨,也極容易。
但趙廣淵又哪裡只有這些。
他當天晚上就得知是許笏派人動的手,自然是早早拿到了證據,派人把相關人員的口供,並許笏與衛筌的書信往來,並與東宮的書信往來一併呈上。
至正帝翻著這些信件,臉沉如水。
看著信件上並無太子的字跡,也並未提到太子,稍稍鬆了一口氣。
揚著手裡的信,「太子,你手底下竟出了這樣的人,與底下官員沆瀣一氣,欺上瞞下,你如何對得起朕!你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恕罪,是兒臣督下不嚴,讓父皇失望了。」
蔣項不滿,「皇上」
「蔣卿不必勸朕,朕現在對太子失望透頂。擬旨,太子馭下不嚴,至渚頭挽花縣兩地百姓重大傷亡,罰三年俸,禁足三月,一併事務不得插手。余者,令大理寺嚴審!」
「兒臣領旨,兒臣謹尊父皇令,禁足東宮反省己過。」
「退朝!」至正帝沒給任何人開口的機會,起身大步走了。
集英殿中,眾臣面面相覷,半天沒反應過來,這麼大的事,就這樣,輕飄飄揭過了?
「什麼揭過,皇上不是讓大理寺審理一干人等嗎,東宮估計要推出來不少人」頂罪。
楚王秦王也是半天沒反應過來,太子在父皇心裡地位這麼穩固?
愣愣地站在那裡,看太子被人前呼後擁,牙根緊咬,恨不得撲不上去咬下太子一塊肉來。這麼好的機會,老七怎麼沒把太子拉下來?未免太無用了。
嗯,老七呢?
趙廣淵已是面色表情出了大殿。
見內衛要來捉黑子,忙喊了押黑子進宮的兩個手下,「跟著黑子,別讓他死了。問完口供,把人仍舊帶回府。」
「是。」
「孟安奚范遙那邊也讓人盯著。」他倆還罪不至死。
「明白。」
蔣項陪著趙廣淵往宮門外走,看了看落後他幾步與別的官員攀談的齊親王,罵了一聲老狐狸,明明說好要幫著越王說幾句話的,這回太子就是不擼下來,也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結果齊親王一句話都沒說,氣死他了。
這個親家他不想要了!
趙廣淵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瞥了一眼,繼續往前走,並不在意。身邊不時有好些官員向他點頭致意,釋放交好的信號,趙廣淵淡淡點頭,一一記下。
他早知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
他那好父皇不止捨不得動太子,也壓下了他此番的功勞。連帶著工部和戶部諸位官員的苦勞都壓下了,並無任何表示。
「先生記得提醒我,要向工部戶部那幾位大人表達一下感謝。他們在那邊幫了我不少忙。」
「啊?啊,是。回去我就叮囑文濤,讓他準備厚禮。」
「嗯。」
蔣項緊走兩步,「殿下,你,不生氣啊?」
「不值當生氣。」只是對比十一年前眾臣對他皇兄的指控,對比他皇兄的結局,趙廣淵心裡還是有些情緒翻湧。
但這麼多年過去,他已能掩飾得極好了。
此番也不是沒有收穫,趙廣渙的根基已經動了。且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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