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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日的天氣總是變化莫測,前一剎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卻已陰雲密布,頗有些山雨欲來的徵兆。
林知憶牽了馬立在城門外,換下的一身飛魚服乾淨利落。當然是忽略掉她那一臉慵懶倦怠的模樣的前提下。
也不知這位千戶大人是怎麼想的,出門竟是從來不帶下屬,獨來獨往,行事劍走偏鋒,就連去龍首幫都不帶著人,想來若不是鍾菀叫她帶上自己,她也是打算自個兒去拜莊了的。真不知道六扇門那些老頑固是怎麼教出來這樣一個弟子的
「喏,走了。」林知憶見她過來,隨手把手裡的馬韁丟了過去,也不管人家姑娘接是沒接到,翻身就這麼上了馬,「跟緊了。駕!」
誒蘇念雪眼見著她一踢馬肚疾馳而去,忙不迭地上了馬追上去。這人做事怎麼這樣難怪說風評不好,性情乖張呢
龍首幫的總舵駐地在城郊三十里外,算不上太遠,加之兩個人這一路未曾停歇,幾乎都在縱馬疾馳,真正到人家家門口時也不過剛過巳時。
「站住!來做什麼的!」
門前打著盹兒的嘍囉被馬蹄聲驚醒,抓了丟在一旁的長棍高聲道。
林知憶躍下馬,抬手間掌中已扣住一塊暗銀令牌,冷聲道。
「六扇門,叫你們幫主出來。」
「嘿,你這娘兒們膽敢如此囂張?!老子管你是六扇門還是」
「你不要命了!還是沒睡醒啊!」另一邊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猛地打了個激靈,一把捂住了同伴的嘴,「六扇門啊!再胡說是要去官府喝茶的!」
嘖雖然江南是臨安沈家的地界,但是龍首幫好歹也握住了這一方水運的咽喉,怎得看上去如此鬆散蘇念雪不由得腹誹道。按理來講不應該啊
「怎麼回事?」
大抵是聽到了門口的吵鬧聲,有人從裡頭繞了出來,目光落在林知憶手上的腰牌時面色變了下。
「抱歉,管教不嚴,怠慢了大人。」他抬手一抱拳,面色凝重,「不知是哪位千戶大人?」
倒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只是略微掃了眼腰牌就能認出這是個六扇千戶。只是他這麼緊張是做什麼?一個緊張到不行,另一個卻連六扇門是什麼都好似沒聽說過,嘖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道歉倒是不必。」林知憶收了腰牌,嘴角勾了個若有若無的笑出來,「在下此來,是要拜會貴幫幫主,不知江臨江幫主,可在?」
「幫主自是在的。」他推開愣在路中央的兩個人,抬手道,「請二位跟我來。」
「多謝。」
蘇念雪跟在後頭,眼角餘光不住地往一些幫眾身上瞟。怎麼說呢神色各異。
就像是在門口一樣,有懶散著的,也有打起精神處理事務的。
也不曉得為何會是這樣的兩種氣象。
「就是這兒了。」約莫走了小半柱香,領路的人在一處水榭前停下,「還請二位貴客在此稍待片刻,由在下先行進去通報一聲。」
「好,有勞了。」
蘇念雪垂著眼,思緒不自覺地飄遠。
龍首幫的江臨若是她不曾記錯,此人在前些年的時候還是上過江湖高手榜的。雖不似南瀋北謝兩家子弟那般聲名鵲起,但也大小算是個人物,一手斷水刀也算是成名已久。只不過南北對峙的局面由來已久,一個嶄露頭角的幫派其實並不能真正入這些老牌世家的眼,故而這兩年他也算是沉寂了下來。
但近年南北兩家隱隱有交鋒之勢,此時江南出了這檔子事,又說和龍首幫掛鉤是為了這個嗎?
「想事情可以,但也要分地方。」林知憶突然側過頭看她,抬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下,「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敢出神?你倒是心大。」
猝不及防挨了這麼一下,蘇念雪倒抽了口冷氣,抬眸瞪了她一眼。說話就說話至於嗎
作俑者倒是一臉無辜,岔開話頭道:「來了。」
話音剛落,適才推門進去通報的幫眾推開了厚重的木門,面上堆了笑,抱拳道:「二位,我家幫主有請。」
看似平淡的氣氛,實際上暗潮湧動。她們這邊帶著目的而來,對方又何嘗不是同樣心懷他意。如若不然,只是個通報,何必費了這麼長時間。
江臨此人倒是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剽悍,恰恰相反,這人看上去倒像是個頗為和善的中年人,當然,如果忽略掉他臉上的那道傷疤的話。
據說這道傷疤是當年與謝家長公子謝長軒比刀時留下的,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這廂她們還沒開口,對方卻是笑言相向道:「二位貴客,請坐,來人吶,上茶。素聞六扇門的林千戶斷案如神,今日一見,果真氣度不凡吶,還有這位」
蘇念雪同他對了一眼,起身緩緩一抱拳,勾笑道:「藥王谷,蘇念雪。」
「原是藥王谷的高徒,是江某有眼不識泰山了。」江臨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賠笑道,「原就聽聞藥谷弟子風姿綽約,如今總算是窺其真容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若不是早就曉得龍首幫與蠱毒一事脫不開干係,她恐怕真要給江臨這副恭順的模樣糊弄過去了。
林知憶面上掛了笑,狐狸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放了杯子道:「唔旁的話,江幫主倒是不必說太多了,蘇姑娘是藥谷高徒,這樣的話怕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至於在下麼,呵,外頭是怎麼說的我也略有耳聞,江幫主大可不必昧著良心說出這番話來奉承在下。龍首也是江南一大幫,大可把腰杆子挺直咯,不必如此低聲下氣的。」
這一番話下來,既是點明了對方方才所言毫無用處,又暗諷對方阿諛奉承,當真是笑裡藏刀。只不過這話說得太直接,難怪那麼多人看她不順眼,不過六扇門直屬天子,倒也的確有這個底氣。
林知憶敢說這麼一番話,就是認準了江臨就算再怎麼受辱也不敢發難,畢竟蠱這種東西到底是暗處的勾當,公然擺到明面上來就是同朝廷作對。面前的這位可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江臨這種人,自是忍得一時是一時。
果不其然,江臨聽了她這麼一番話,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卻還是哈哈笑道:「是是是,是江某多言了。那不知林千戶與蘇大夫所來是為何事啊?」
「嘖倒也簡單,這些日子江南可是不甚太平吶,江幫主手握這一帶的航運,應當多少曉得這事兒吧?」
「唉,自然是曉得的,可惜這事兒吧我龍首幫看的是水運,這時疫吧我等皆是粗人,也幫不上什麼忙。」他惋惜嘆道,「不過有蘇大夫你們在,估摸著一定會沒事的。」
「那是自然,天下名醫出藥王這話可不是白說的,不過啊江幫主。」林知憶身子稍稍往前傾,略眯起眼睛,「在下前些日子在暖香樓可是聽聞此事,與貴幫有關呢。」
「絕無可能!」江臨砰的一聲站了起來,眼底似有怒氣翻湧,「林千戶,凡事可是要講證據的!風塵女子出身卑賤,怎可輕信!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來搜,我江臨若是說半個不字,立刻卸了腦袋送到你府上!」
「江幫主先消消氣,在下也只是聽聞,並未找到什麼真正的證據。」林知憶倒是悠哉地給自己再斟了杯茶,「不過麼風塵女子亦是人,說的話作不作數在下自有決斷。不會隨意冤枉無辜之人,也不會叫真正的渣滓逃了去。江幫主以為如何?」
「江某自是信得過林千戶的。」他依言坐下,面上仍是不忑,「林千戶,你可在這方圓百里之內打聽打聽江某的為人。是,龍首幫比不得謝家沈家那些江湖世家,江某也不是什麼大俠,但至少自詡不是個壞人不是?這些年龍首手握江南水運,昔年水匪作亂的事兒,可不是少了很多嘛。」
這話倒是沒說錯,只是蘇念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個人言語的你來我往,觀察著這位江幫主的言行舉止。
一個曾野心勃勃想要成就龍首江南第一幫名頭的人,會是如今這副看上去恭順的模樣麼?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說的句句屬實那外頭的那些幫眾又是怎麼回事?
「江幫主所做的一切自然是有人看在眼裡的,在下今次來,也只是為了求證罷了。」林知憶放下杯子,起身拍了拍衣袖,「我也說了,既不冤枉,也不放過。最後問江幫主一句,當真沒有?」
江臨同樣起身緩步行至她面前,拱手道:「絕不會有。」
「既如此那在下也不過多叨擾了。」林知憶笑著回了一禮,轉頭道,「蘇姑娘,我們走吧。」
「好,慢走二位。來人吶,送客。」
回去的路倒不似來時那麼急,方才還精幹的千戶大人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無精打采的叼著根狗尾巴草坐在馬上。
「你看出什麼了嗎?」蘇念雪打馬跟在後頭,突然開口道。
林知憶斜瞥她一眼,懶散道:「你看不出來?」
看出他在撒謊倒是真的還有你們倆都在一語雙關當真沒有,絕不會有。是沒有做還是沒有證據,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林千戶打算接下來如何?」
「自然是順著往下查。」她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他不是說了,水運麼?」
蠱毒源於水是要順著水運往下查嗎?只是這樣是否會太慢了江南水道錯綜複雜,要想查清可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但蠱毒能等得起嗎
「大概要找人去一趟姑蘇了。」
「姑蘇?」
「嗯。」她歪過頭,眼中精芒一閃而過,「單靠查水運太慢了,既如此,不妨找人問個話。」
找人問話?
她低笑了聲,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道:「天下大事盡握囊中。姑蘇,玲瓏閣。」
姑蘇玲瓏閣,做的是消息的生意,只要上門者能夠給出足夠的價錢,對方自會把他想知道的雙手奉上。
煙雨繚繞里,華驚雲站在水榭前,桌上的茶還冒著熱氣。
「閣主。」守門的小童快步行到門前拱手一拜,沉聲道,「那位來了。」
「哦?」俊逸的青年回頭望了他一眼,一雙眼底似是還含著煙雨濛濛,「把人請過來吧。」
「是。」
他回身端了桌上了熱茶小啜了口,復而放下道。
「許久不見。」
身後的人摘了斗笠,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別來無恙。」
屋外的風雨似乎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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