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勝州衙,耶律不花和耶律元佐聽白渙講起唐龍鎮的事情,一起皺起眉頭。那裡的情形,比他們先前想的複雜得多。一個白渙,做點生意可以,涉及到深層協作,就無能為力了。
白渙講完,耶律無佐問道:「我們帶去的貨物,賣得如何了?」
白渙叉手道:「生意還紅火,只是貨物太多,不是三五日可以賣完的。小的不敢不在那裡耽擱,先回來稟報太尉。他們那裡的櫃坊可以用貨物抵押貸錢,這種事情小的不敢做主。」
耶律元佐點頭道:「不錯,正該如此。你先下去,我們自商議。」
白渙應諾,行禮退下。
耶律元佐對耶律不花道:「不想南國的人弄得如此之大,我們不能坐視。兄弟,你若有閒,不如到唐龍鎮走一趟,管那裡的杜知軍,原是見過的,想來好說話。」
耶律不花點頭:「也只有如此。聽白主管所講,唐龍鎮的生意大得出乎我們意料,特別是坊櫃,我粗算了一下,是極賺錢的。放在金山在面前,我們不去分一杯羹,豈不是可惜!」
耶律元佐嘆氣:「這種大事,我們自己不出面,下人著實靠不住。這個白渙,把這幾天賣的錢全都拿來買酒來。他的眼皮子淺,只覺得販酒可以賺快錢,等大宗貨物賣出去再買砂糖不遲。卻不知糖這種稀罕物,一旦販得人多了,價錢必然飛快降下來,販得越早越賺大錢。唉——」
此次耶律元佐和耶委不花兩人,瞄準的大宗貨物是砂糖,有餘力再販其他。不想白渙到唐龍鎮見砂糖存貨充足,選擇了先販酒賺快錢。酒以前是禁物,唐龍鎮開禁,是大多數商人的首選貨物。
耶律不花沉吟道:「哥哥,在我看來,現在唐龍鎮最要緊的不是販什麼貨物,而是要搞清楚南國在那裡到底是個什麼章程。聽白主管所講,我隱隱覺得,販運貨物未必是那裡最賺錢的手段。——明日我便動身,前去唐龍鎮,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辛辛苦苦做生意,不能為別人做嫁衣!」
唐龍鎮裡,杜中宵與張岊閒坐。
從北邊販來的馬匹,好馬在幾天之內就賣光,多是被火山軍和麟府路駐軍買走。現在城外馬市是都是不堪軍用的,且多為公馬,前來買馬的都是周圍的蕃漢農戶。自火山軍開始營田,宣告了這一帶禁耕政策的結束,不斷有內地民戶進入這裡,開墾荒田。黃河對岸,麟府路也組織軍屯,耕牛不足,只能用馬匹代替。馬匹耕水澆的好地力不足,一般的旱田還能勝任。
杜中宵和張岊聊著這幾天的形勢,心情輕鬆。唐龍鎮這裡賺的錢,可以支撐移民開墾,周圍人口多了又可以支撐這裡的商業繁榮,進入良性循環。
正在這時,外面一個吏人進來,叉手道:「知軍,外面有一位馮員外求見。」
杜中宵忙道:「快請進來!他到唐龍鎮也有些日子了,看著別人大把賺錢,自己卻沒有開張,只怕日子不好過。熬到今日才來見我,也是不易。」
不一刻,馮原隨在吏人身後進了官廳,向杜中宵和馮原見禮。
杜中宵吩咐設座,又命人上了茶來,對馮原道:「好些日子不見,員外這些日子可好?」
馮原嘆口氣:「自我們到唐龍鎮裡租下店鋪,好些日子沒有生意,心中難免焦急。天可憐見,昨日我托的一個龜茲客商來到唐龍鎮,帶了數十位善織羊毛的匠人,急忙來報知軍。」
杜中宵聽了大喜,站起身來道:「人來了麼?我還以為怎麼要半年之後。不瞞員外,此事我託了不少人,到今天也只有你來回話。若是一切順利,以後必有回報。」
雖然杜中宵再三努力,火山軍這裡還是難以湊齊整套羊毛產業所需的工匠。羊毛產業不是中原所擅長的,哪怕是有些規模的契丹和党項,也非常粗糙,製品沒有吸引力。最後沒有辦法,杜中宵只能四處托人,想辦法從西域一帶僱人來。
陰山以北的草原絲綢之路,單程一般一年,只能耐心等待。
馮原落座,上了茶來,杜中宵仔細問了,才知道是事情湊巧。馮原做毛皮生意,認識一些北地的商人,託了他們從西域僱工匠。這些人回西域的時候,在陰山以北的韃靼人地盤,偶爾遇到一群擅織羊毛的工匠。問了才知道,是党項攻破歸義軍和甘州回鶻的時候,流落到那裡。河西本就是漢人為主,這些人聽了中原有官府招募工匠,欣然同意回歸。不多久遇到高昌國向契丹進貢的使臣,跟隨他們到了豐州,又輾轉到了唐龍鎮來,找到馮原這裡。
自元昊攻破沙州,現在西域有三大勢力。西邊的黑汗國最強盛,不斷擴張。高昌回鶻其次,于闐國勢力最弱。太宗時候党項未叛,道路暢通,王延德奉旨出使高昌,那裡與宋朝的關係熱絡了一段時間。後來太宗北伐契丹失敗,消息傳到西域,高昌與宋朝的關係就冷淡下來,與契丹親熱。最近一二十年,高昌都與宋朝再沒聯繫。他們跟中原的商路,是沿陰山以北的大草原,與契丹貿易。
與高昌相比,于闐國在南,與中原的商路,是走河湟吐蕃地區進入秦州,主要跟宋朝貿易。于闐國勢弱,受到黑汗國的威脅,漸漸有臣屬的跡象。黑汗國的商隊,經常也借用于闐國的名義,到宋朝進貢希圖賞賜。對於中原人來說,這些遠在天邊的勢力根本分不清楚。
高昌和于闐通中原的一南一北兩條商路,後人稱為南北絲綢之路。龜茲現在屬高昌治下,那裡的人善做生意,北路的商隊多是龜茲人。
自漢到唐,中原政權在西域維持了千年統治,漢化程度很深,官民大多心向中原。宋朝在那裡的影響力面臨最大的兩個問題,一是道路不通,交流不便。再一個就是軍事上被契丹壓制,一般勢力,都是向契丹稱臣,同時想方設法跟宋朝做生意。
党項叛宋建國,隔斷了西域商路,也斷絕了那裡與中原的往來。留在河西和西域的漢人,失去了中原的根基,逐漸番胡化。加上西邊黑汗國不斷入侵,伴隨著宗教因素,那裡的漢化色彩逐漸變淡。
馮原招募來的這些毛皮匠人,原都是在河西數郡居住,以漢人為主。隨著党項不斷西進,他們從西涼府一直西遷,到甘州、到肅州,最後數郡的匠人都集中在漢人為主的歸義軍。最終元昊攻破歸義軍,他們進入高昌,其中一部分深入漠北,到了韃靼人地盤,多聚集在商路附近。
聽了馮原的描述,杜中宵也不由唏噓。從漢朝起,河西四郡已經是漢地,以漢人為主。後來各朝代不斷內遷番胡,突厥從北來,吐渾、党項從西來,慢慢占據了從黃河上游的河曲,到火山軍這一帶的黃河中遊河曲的廣大土地。如此時立國的党項夏國,境內漢人不過十之一二,集中在少數幾個大城,已經完全成了胡地。河西四郡被隔絕在外,慢慢被周邊吞噬。
火山軍以北的這一片土地,後世稱為河套,黃河百害,惟利一套,指的就是這裡。這一帶加上党項興慶府和靈州一帶的灌溉平原,是經營西域的根基,河西四郡就是道路,沒有根基,道路也就沒了。
党項這數十年的擴張,從河西四郡被趕出來的漢人其實很多,流落各地。
與馮原聊了一會,杜中宵問道:「來的人有多少?有沒有安排住處?」
馮原道:「一百餘匠人加上家眷,加上一些隨同前來的人戶,約有三百餘帳,現在城外紮營。」
杜中宵道:「他們千里遠來,不可慢待。這樣吧,我這裡備好酒肉好菜,今夜請他們。明日便由軍兵護送,徑去火山軍。他們將來是有大用處的,不可在唐龍鎮久待。」
馮原叉手應諾,去向城外的人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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