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路邊攤一樣吃飯的地方,不適合迎接石全彬。杜中宵對十三郎等人道:「你們且在這裡盡興吃喝,我回去見石團練。此處雖然口味不錯,迎接重臣卻嫌簡陋了些。」
趙滋道:「簡陋倒沒什麼,腌臢了些,石團練必然不慣。」
杜中宵起身,帶了自己的隨從,離了漢水碼頭,回常平司衙門去。進了衙門,見到石全彬,兩人在客廳里分賓主落座,重新上茶。
請了茶,杜中宵對石全彬拱手:「團練回京不久,因何又急急前來?」
石全彬道:「不瞞提舉,前次到隨州,我見軍中炮兵甚是得力,騎兵和步軍著實弱了些。好在回去的時候,路過唐州,看過那裡的駐軍,用火槍也甚是威猛。回到朝中之後,官家和宰執聽了,一時也有些猶豫。不過今年契丹伐党項,進軍十分順利,北方兵馬不能再調,平儂智高還要用營田廂軍才好。兩府已經定下來,十一月,提舉帶營田廂軍南下,我在提舉之下為副。還剩一個月時間,提舉儘快安排常平司事務,最好有得力官員。過幾日,同提舉常平石揚休會來樊城,拜會提舉。提舉帶兵出征,由原戶部判官韓絳代為提舉常平。過幾日韓絳到來,提舉自做安排。」
這些年韓絳仕途順利,繼杜中宵後,也為一路監司了。去年戶部判官任上,江南災荒,韓絳體量安撫江南東西路,資序已經可做路官。兩人同年,私交一直不錯,由他接任順利一些。
石全彬又道:「還有一事。自提舉到京西路營田,建了鐵監,帶起了不知道多少工廠。後來又建常平司,下隸的商場現在做大了,賺錢無數。這兩年朝廷有意在京東路和淮南路營田並建常平司,一切規制俱依京西路制度。特別是自去年發行常平司錢引,又有儲蓄所,裡面錢數不少。如果一切隸三司之下,則三司職權委實過大,政事堂難制。朝廷有意三司分司,各自設官治事。官家特意叮囑兩件事,一是常平司錢引和儲蓄所,如果推向天下可不可以?推行下去,裡面的錢,要如何安排?二是三司各案原有互相牽制之意,如果三司分開,下面各案又該如何安排?提舉深思,出征之前入京,陛辭時官家又問。」
說完,石全彬道:「此是要事,官家安排下來,提舉深思!」
杜中宵點頭,向石全彬拱手謝過,心中慢慢分析石全彬帶來的消息。
錢引實際就是提舉司發行的地方貨幣,以商場收入的銅錢為本,設立儲蓄所。而後以儲蓄所的儲蓄為本金,常平司發行的地方貨幣。京西路的工商業發展很快,常平司發行的錢引發行規模迅速增大,加上儲蓄所的儲蓄,數額迅速向著一億貫去了。
此時天下的貨幣稅收不過幾千萬貫而已,如此巨大的數字,自然引起朝廷側目。如果推行天下,僅從這裡面摳點下來,也不會錢糧不足。但是印紙幣容易,京西路的技術對於朝廷來說沒什麼難的。但到底如何發行、如何管理、如何儲蓄,朝中官員卻眾說紛紜,沒一個靠譜的。這種專業意見,皇帝還是要聽一聽初創者杜中宵如何說,才能讓宰執放手去做。
三司分司則是勢在必行的事情,這幾年必然會做,這一點朝中官員幾乎人人皆知。
三司本來是三個衙門,鹽鐵司、度支司和戶部司。是晚唐時,面對天下藩鎮林立,為了解決中央朝廷的財政困難,而專門設立的。五代因之,一直傳到宋朝。自大宋立國,三司分分合合非止一次,到了真宗時才定下來為一衙門,設三司使統管。以事權論,兩府之下,三司使是最重要的官員,朝廷政事的十之六七在三司。做過了三司使,大部分官員都會升任宰執,沒有升遷就是意外。
以京西路來看,如果其他幾路也發展起來,三司再合署,專設一三司使,事權就過重了。作為政事堂下屬,三司使的職權超過執政,容易發生許多問題。撤掉三司使,三司從此分開,各設鹽鐵使、度支使和戶部使,勢在必行。相當於提高了這三個衙門的地位,不再設統管的三司使,三個衙門直屬政事堂。
自中進士為官以來,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員,此次皇帝專門聽他的意見,說明前幾年的政績得到高度重視,可以參與朝廷事務了。
見杜中宵面色凝重,石全彬道:「不急,這一個月提舉慢慢想就是。對了,一個月後大這齣發,提舉常平司事務纏身,我該做些什麼?」
杜中宵想了想道:「不如這樣,團練與鈐轄劉幾一起,隨同軍需李復圭,到駐軍各州去走一走。讓各部準備糧草槍彈,諸般備齊,不得有遺漏。要做到朝廷一聲令下,大軍隨即啟程。如何拔營,路上如何行軍,一切都要有章程,令下即按定好的條貫行事。」
石全彬自無異議。這就是制定大軍參戰的行軍計劃,軍中自有條貫,石全彬只要跟著看即可。借這個機會,也熟悉一下營田廂軍的風格。
接下來的日子,杜中宵便住在樊城,整理常平司錢引和儲蓄所的資料。要把這件事做好,對自己的未來應該非常重要,杜中宵不敢有絲毫馬虎。至於三司改革意見,杜中宵只是建議,反而不那麼重要。石全彬和劉幾、李復圭巡視各部,查看準備情況。
這一日,杜中宵正在書房對照錢引發行各期、數目和商場的經營情況,吏人來報,韓絳已到衙門。
急急出了書房,到了客廳,杜中宵見到韓絳站在那裡,急忙上前道:「子華前來,緣何不早知會一聲,我好帶人去接。這樣到了衙門,我豈不背後讓人指點!」
韓絳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沒有辦法。若是以前的日子,提前一日派人來,自不會失期。而現在一日就從開封府到了樊城,派人也來不及了。總不能我在車站那裡等著,豈不更惹人閒話。」
杜中宵道:「坐火車總有個日期,提前幾班車派人不就好了。」
韓絳連連搖頭:「現在開封府一日不知發多少車!我們出行都是一節專車掛上,哪個知道安排掛哪班車上?什麼時候到達,委實說不準。」
天下鐵路,都要連到開封府,以那裡為中心形成路網。每日裡不知道多少車經過,多少車發出,這個年代的調度能力不能指望,不出大錯已是難得。朝官以下坐車,都是由公帑買車票,跟普通旅客沒有區別。朝官以上,出行才有包廂。不過這種包廂是通用的,大的車站有,開封府更多。地方上好說,這個級別的官員少,可以提前確定日期。開封府就不行了,幾乎每天都有朝官出行,哪裡安排得過來?待制以上的官員,才有自己專門的包廂,車站的級別不敢慢待他們,那又不同。
分賓主落座,上了茶來,杜中宵道:「我離任的朝旨未到,子華接任的卻來了,這事情可不多。」
韓絳笑道:「沒有辦法,你現在提舉的京西路常平司,委實太過重要。你交待不清楚,朝旨只怕難發下來。未讓我接任之前,我還不知道常平司名下有如此多的錢財。幾千萬貫現錢,治下還有每年收過千萬貫的商鋪,再加上各種廠社,待曉,我做過戶部判官,也沒見到如此多的錢!」
杜中宵搖了搖頭:「錢多了,顯得做事,可事情也多。人人都看見名下的幾千萬貫現錢,卻不知這錢來得如何不易,要如何打理。你以後提舉常平,自然就明白了。」
韓絳道:「我沒有上任也明白。現在可不是以前,自你在京西路營田,這幾年錢貴貨輕,幾千萬貫現錢,當得以前一億多貫!朝廷一年支出才多少?」
杜中宵點頭:「是啊,錢貴貨輕,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你來了,此事只好交給你了。」
發行錢引之前,杜中宵就算過,天下的銅錢是有固定數目的。隨著工商業發展,流通中的銅錢遠遠不能滿足需要,這些年京西路一直都是通貨緊缺,成了為吸引天下貨幣的地方。常平司錢引是以現錢為本按比例印製,與銅錢一比一兌換,貨幣緊缺直接表現到了物價上。京西路發展飛速,物價一直上漲,現在的一貫錢,可以當以前的兩貫錢用。
作為地方官員,杜中宵有任期,當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沒有時間解決。實際上這種問題,也很難由地方官在一地解決。隨著經濟的發展,貨幣必須增加供應,但銅錢顯然滿足不了需要。這當然有很多解決辦法,比如直接把貨幣變為信用貨幣,不再有本金。但對這個時代來說,這種統籌規劃別說是地方衙門,中央朝廷也很難解決,極容易造成通貨膨脹。穩妥的辦法,還是增加貨幣儲備,必用本金髮行紙幣的放大作用,來增加貨幣。信用上任,本金占發行總額的比例可以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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