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縣尉和董主簿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在一起半年多,大家都看出來了,別的本事不說,杜中宵賺錢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說是叫大家來商議,多半他的心裡早已有了預案。
見大家都不說話,姚安樂高聲道:「我們這些人比不得長官,讀了那麼多年書,高中進士,滿肚子都是治國安民的主意。似我們這些人,若是有賺錢的法子,哪個還來做官?長官有什麼好辦法,儘管說出來,我們照著做就是!」
程縣尉和董主簿連連點頭,一起叫好。
杜中宵帶著本縣的兵馬監押,新任巡檢寨主姚安樂是他屬下,正是要向長官套近乎的時候。他本是個到西北作戰的禁軍,負過傷,想方設法討了這麼個養老的差事。軍營里的習慣,什麼都是直來直去,就連巴結長官也是。不用怕不好意思,軍營里的人做起這種事來,都是爭先恐後的。
看著大家期待的眼神,杜中宵道:「我倒想了個辦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說出來大家斟酌。」
「縣裡最難的,其實不是我們,而是那些公吏差役。他們大多不但沒有俸祿,時不時還要自己出錢為上官做事,著實可憐。去年縣裡不少公人因馬蒙一案而受牽連,雖然多數人是心術不正,其中總有幾個是無可奈何的。我們為官的,要為他們著想,衣食無憂,誰會再去做那些作奸犯科的事?他們能夠養家餬口了,再有人勾結地方蛇鼠,我們處置起來也理直氣壯。」
聽杜中宵一個勁講公吏的難處,幾人不由面面相覷,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自己這幾個當官的日子就過得夠苦了,哪個還有閒心管那些公吏們。
杜中宵又道:「做縣官最難。每一文錢都歸州里管,一應政事都要聽州里指揮,我們哪,就是州里伸在這個地方的手腳而已。或者說,我們這些官員,對本縣來說,就是外人。外人怎麼好在地方賺錢?縣衙里的一切使用,還要著落在公人差役身上。我是如此想的,縣裡專設一庫,委專人經營,凡賺得的錢財都存入庫里。這庫的用處,便是為縣裡的公人差役發俸錢。他們衣食有了著落,便就不再刻剝百姓,平日裡你們支使他們去做些事情,也可以從這裡面支錢,你們說好不好?」
董主簿是管錢的人,聽了這話,略一思索,便就明白了杜中宵的意思。不管是用衙門的名義,還是用官員的名y縣一級都是無權設立自己的財庫的,經濟實體也不行。那麼要想賺錢,只能夠經過公吏這一道手。官員不能夠從庫里支錢有什麼關係?只要讓公吏做事買東西,不給他們錢就行了。這種事情,縣裡的官員以前可沒少做,有幾個知縣吃喝是自己掏錢的。這樣一個庫,名義上是公吏們的,實際上是官員的小金庫,是一個變相的公使庫。州里公使庫的錢其實也一樣,只能用,不能把錢拿回自己家裡。
想通了這一點,董主簿第一個拍手叫好:「知縣如此體貼下人,正是我等之福!」
程縣尉一時沒有想通,見董主簿叫好,便也跟著叫好。這種錢糧的事,還是主簿最明白。
其他人見兩個領頭的稱妙,不管明白不明白,都一齊拍手。
杜中宵道:「好,那便在縣裡別設一庫,以勸公吏差役稟公守法。此庫的本錢不可用公帑,也不好科配於民,我想還是賒些來的好。最近這些日子為衙前的,多是本地的上等戶,讓他們湊一湊,利錢可以商量。我們這些人作保,哪個信不過?等到經營有了利息,把本錢還了就是。」
董主簿道:「知縣說的是。馬蒙那廝鬧得滿縣不得安寧,先前的衙前多不中用,最近幾乎全部換過了。他們本就是大戶人家,湊些本錢出來何難?賺了錢還他們就是了。」
姚安樂看看杜中宵,再扭頭看看董主簿,一時怔在那裡。原來還可以這樣嗎?一分本錢不出,就要建個庫出來,還是為公吏們做好事的。也不對,這些本錢就是這些人出的啊。
杜中宵堂堂知縣,為了公事做生意,怎麼可能掏本錢。以自己這賺錢的本事,應該是別人拿出本錢求著自己用才是。要不是縣裡的財權完全被州里剝奪,他哪裡需要費這麼多事。以公吏的名義建庫,相當於公吏們自己集資做生意,賺的錢作為他們的俸祿,既滿足了朝廷,又給了他們衣食。至於到底哪個環節好像不對勁,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關杜中宵什麼事,自己不過是有個賺錢的本事而已。
縣不是一級完整的政權,本質上是州里的派出機構,財權是徹底被收到州里去的。不管杜中宵做什麼,只要賺了錢,都是州里的產業,代管都難。便如他做煙花爆竹賺了些錢,第二年便就被收了去,州里還順手安上了一個監當官的官位。
知縣這個位置就是如此。杜中宵總算是看清楚了,在這個位置上,小打小鬧賺些錢,改善一下自己和一眾屬官的現狀是可以的,大的產業做不起來。只要做大,就會被收到州里去,脫離自己掌控。所以做知縣,還是老老實實研究些新技術,積攢從政經驗是正事。
馬蒙一案為什麼牽連那麼廣?是因為牽涉到了州縣兩級公吏,衙門被滲透得像個篩子一樣。如果不能解決公吏的待遇問題,這種事情以後還會發生,而且是一定會發生。
縣級財政完全被上級抽走,不要說是興建工程造福地方,就是簡單維持,州里剩下來的那點錢也不夠。從哪裡補?實際就是要在衙門裡當差的公吏差役自己掏錢出來。如果不作奸犯科,這些職務不但賺不到養家餬口的錢,還要把自己的家產搭上。向治下人戶加苛捐雜稅是不行的,因為只要立了名目,這錢就要被收到州里去,縣裡只剩下湯湯水水,與官員的操守無關。
要想把縣裡搞好,杜中宵想來想去,只能以公吏的身份建一個單獨的庫。這庫還不能用官錢,不然一個不好自己會被戴上濫用公帑的帽子,只能由公吏們自己集資。道理與營田務其實是一樣的,即朝廷對地方財政控制太嚴,只好設立一些集體所有制的經濟實體,為地方爭取利益。杜中宵有賺錢的手段,發展起來這些地方的經濟實體,就是為縣裡做好事了。至於以後換了官員,會不會被收到州里,那就是後任別人的事了。縣這一級註定只是仁途的跳板,杜中宵也是一樣,其實沒有太多發揮的餘地。
杜中宵費了這麼長時間,動了許多腦筋,其實就是想清楚了自己前世,為什麼有集體經濟。集體經濟本就是為地方提供財富,以彌補財政過於集權的弊端。當然,自己把集體經濟玩垮了,怪不得誰。好在這個年代沒有保就業的政治任務,官方經營的實體,沒有賠錢一說,賺不到錢賣掉關掉就是了。
看著眾人的神情有些迷茫,顯然還是理解不了自己這麼做的意義,杜中宵有些無奈。他也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這麼嚴重的產權問題。有什麼辦法?大宋的集權,首先就是財政集權,號稱天下一文之入一文之費必經三司。州一級還有一些財政靈活性,縣一級一點經濟獨立性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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