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十七小心地把混合粘土的石墨坩堝打磨光滑,好奇地問一邊的杜中宵:「官人,制這個鍋子用來做什麼?石墨本是制墨用,用來做筆倒是正途,如此難燒,用來做鍋子要來何用?」
杜中宵道:「正是因為難燒,才用它來做鍋。以前難以煉出好鋼,大半是因為燒化不了。只有用這鍋子,把鍋燒成鐵水,攪得均勻,才出好鋼。」
陶十七聽得雲裡霧裡,搞不明白便乾脆不問,只是安心打磨那個小鍋。
那邊幾個匠人按著杜中宵的吩咐,就著斜坡壘了個灶,正好可以把這坩堝放在上面。灶在地下利於保溫,大半露出地面利於操作,也利於煉製過程中人從上面爐口觀察。
看看天近傍晚,杜中宵道:「且先吃飯,一會挑燈夜戰。此事緊急,必須日夜不停,把所需的鋼煉出來。若是刀製得好,以後可用此法煉鋼,制些貴重鐵器。」
董主簿和柴信以為這樣煉鋼打制出來的刀便宜,其實並不便宜。杜中宵可以這樣做,因為自己是知縣,可以用很低的成本徵調人力。如果真是完全商業化製作,成本又高,市場又缺,這樣煉出來的工具鋼價錢怎麼可能低得了?只是現在急著用錢,只好先用這法子救急。
吃過了飯,點起幾枝大火把,把工地周圍照得如同白晝。爐子已經搭好,陶十七把坩堝放上,帶著工匠在那裡熱爐。因為沒有焦炭,杜中宵一直擔心熱值不夠,達不到需要的溫度,在爐子上多開了幾個通風口,合用了三架風箱,向裡面送風。前世土法煉鋼,很多地方因為爐子達不到規定的溫度,最後煉出來一堆廢鐵。坩堝煉鋼關鍵要讓裡面的鋼材融化成液體,才能充分攪拌,形成勻質鋼。
柴信在一邊看著稀奇,對杜中宵道:「官人,小的活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煉鐵。以前聽說炒鋼,也是把鐵化在鍋里,進行炒制,便是此法嗎?」
杜中宵想了一會,才道:「炒鋼終究是炒,便如炒菜一般,只是加些調料。現在這製法,與炒鋼比應該算是煲湯,火候足夠,出來的當然不是一樣東西。」
炒鋼是利用生鐵中的高含碳量,提高炒制的鋼鐵的含碳量。由於同時伴隨著脫碳,出來的鋼的含碳量較低,還是要經過滲碳,才能淬火達到需要的硬度。這種複雜的變化,杜中宵也不能說得一清楚,又怎麼給柴信解釋?碳含量在鐵中的變化,直接影響鋼鐵的性能,這個年代既缺乏檢測的手段,更缺乏控制的手段,怎麼能夠說得清楚。只能夠做個大概,其他只能慢慢積累經驗,進行研究了。
那邊陶十七熱得滿身大汗,實在忍不住過來對杜中宵道:「官人,這爐子要烤到什麼時候?」
「等你見到那個石墨的小鍋通紅,便就可以用了。此事急不得,要有耐心。」
陶十七答應一聲,又跑過去看烈焰騰騰的爐子。
用這辦法煉鋼,不好控制裡面鋼的含碳量,這一點杜中宵也沒有辦法。只能等到做得久了,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熟能生巧,找出辦法來。不過只要是高碳鋼,淬火之後的硬度就足夠了。
待到坩堝燒得通紅,陶十七興沖沖地跑過來道:「官人,成了!」
杜中宵起身,到了爐前看了看,那個石墨和粘土製成的坩堝已經燒得通紅,便就吩咐一旁的匠人把準備好的生鐵放進去,蓋上爐蓋。先放生鐵,可以利用爐膛裡面的空氣,進行脫碳。
吩咐陶十七,每過一段時間找開蓋上的小孔,等裡面的生鐵融化稟報。
夜裡涼風習習,萬籟俱寂,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那邊陶十七大叫:「官人,裡面成鐵水了!」
杜中宵看過,吩咐把準備好的石灰和純鹼倒進去。這個時候北方大多用煤煉鐵,裡面的雜質實在過多,還是要加這些東西去除雜質。待得攪拌均勻,吩咐停下,待殘渣沉到坩堝底部,杜中宵才吩咐把準備好的熟鐵放進去。吩咐看著的匠人,待得熟鐵也化了,便就開始攪拌。
柴信在一邊看著分外驚奇,見杜中宵做這些事從容不迫,好似做慣了一般,不時「咦」一聲。
杜中宵當然沒有做過,只是按照前世學的原理,一步一步做下來就是。至於最後出來的鋼是個什麼樣子,說實話他的心中也沒有底。只是此地自己官最大,不用理會別人的想法,只管做就是。
那邊熟鐵化了,工人不停地用鐵棒攪拌。
此時月上中天,灑下如水的月華,周邊的景色有些朦朧。杜中宵看著這夜色,感受著那邊爐火的炙烤,一時精神有些恍忽,渾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這種熱火朝天的場面,多少年沒有經歷過了,一時竟有些懷念,有些神往。天天坐在衙門裡,處理各種公文,杜中宵也有氣悶。他又沒有這個時代的文人遊山玩水的習慣,還沒有學會熟練的寫詩作詞,這種場合反而放鬆身心。
那邊陶十七大叫:「官人,裡面的鐵水已經攪拌均勻,這半天也不見有什麼變化!」
杜中宵到爐邊,透過蓋上的小孔看了看。其實也看不出什麼,只是見裡面已經均均,微微有些沸騰的跡象,道:「停了吧,把這小孔封了,涼上半個時辰,再把坩堝取出來,倒出鐵水澆到模子裡。」
此時爐里的是缺氧的環境,需靜待鐵水穩定下來,才好取出。
陶十七急得來來回回不停圍著爐子走來走去,柴信好奇,到爐子邊伸長脖子看,對陶十七道:「十七,你說這樣真能出來好鋼,打造成寶刀?」
陶十七不耐煩地道:「官人如此說,定然是可以的。官人進士出身,讀了多少書?定然是從哪本秘籍里學來這法子,怎麼會錯!柴節級,你是官人身邊人,怎麼會問這種話?」
柴信搖了搖頭,轉身走到一邊,看著爐子,明顯是不怎麼信的樣子。今天碼頭邊那兩把寶刀比著砍銅錢,給他很大的震撼,以為是世間少的寶物,怎麼能這麼簡單就做出來?
聽了陶十七的話,杜中宵有些想笑。自己進士出身,讀了不少書是不錯,可為考進士讀的那些書中哪裡會有這種知識?朝廷選拔進士,是治國理政的,又不是做工匠。
想到這裡,杜中宵微微地嘆了口氣。其實這些知識也要辦學校招學生教才好,只是現在自己人微言輕,做這些事情超出能力了。現在永城縣裡連正式的學校都沒有,正經的經典都沒人教,沒人學,怎麼可能辦起這種學校呢?只有等兩年經濟寬裕了,自己才好開這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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