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話,讓我吃驚的可以。
對於老班長的家底,我挺了解的,老班長如果能結婚,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我當兵的時候,雖然沒見過老班長家親戚,不過他告訴過我,他家裡健在的近親只有一個哥哥,叫趙海鵾,這個哥哥早年就娶了媳婦,可一直沒有孩子。到現在應該也有四十多歲了。在往下,趙家就只剩下我老班長趙海鵬了。
趙海鵬因為當兵的關係,一直沒有處上對象,這也成了趙家的一大心病。老班長甚至告訴我說,他往年一回家,哥哥和嫂子就逼著自己娶媳婦,相親,導致他心裡有點陰影,也因此,他選擇了逃避,選擇少回家,來逃避這個事情。
可具體的原因,我卻感覺沒那麼簡單......
不過,老班長也說過,他其實挺期待婚姻生活的,如果有可能的話,等他服役結束,穩定下來,他會找一個心愛的女人,渡過餘生。到時候,一定通知我們全連的人來喝喜酒。
這些話,我記得死死的!他忘不忘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能忘,因為,我等著隨份子錢呢。
在後來,我們就莫名其妙,突突然然的退伍了。和正常的退伍儀式不同,我們連只有一道急匆匆的撤編命令,沒有鮮花,沒有掌聲,有的僅僅是士兵們高高昂起的頭顱。
不服輸的頭顱。
在後來,老班長回到了老家。延續他祖上外出打工,掙手藝錢的經歷,直到我在電話里聽他自己說,讓我們來魯南趙家樓找他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故里,而且......有急事在身。
這回的急事,原來是結婚呀。不過聽老班長的聲音和語氣,好像是逼婚?
哎!也不管了,能「脫單」總歸是個好事,老班長也快四十的人了,有什麼可挑剔的,在丑的媳婦,晚上拉了燈,也不是照樣過麼?
於是,我也對老太太興高采烈的笑了,既是為老班長高興,也是為自己高興。
這麼多天了,總算是聽了一件喜事,而這,算是一個好兆頭吧!
高興之下,我喜於言表,於是,匆忙和這老太太道了謝,帶著紅葉轉身就準備回皮卡。
我迫不及待的,要把這消息告訴趙宏,同時也想和他商量一下,該隨多少份子錢。
可就在我們倆轉身,即將離開的時候,那老太太卻在背後笑著對我們送別道:「你們慢走!兒子呀!來!跟哥哥們道別!他們馬上......就要上路了呀!」
老太太沙啞的聲音,聽了我一個哆嗦。
什麼叫我們馬上就要上路了?還有她明明是自己孤身一人,剛才......我可沒見到她兒子!
聽聞驚愕之下,我和紅葉都同時起了疑問,就又回頭過去,呆呆的看著那個一身黑衣的老者。
也同時,我們兩個人詫異的發現,老太太正揮舞著手裡的白面小人......沖我們搖擺著告別。
那「白面人」不知何時已經舉起了一隻手,仿佛......真的在沖我們道別!
難道老太太所說的兒子......就是她手裡的白娃娃麼?
我看著那面如枯槁的老者,以及她手裡白的慎人的面娃娃,渾身上下一個激靈。仿佛被人從頭澆灌了一瓢涼水般,顫抖了一隙。
「快走吧!」紅葉拽了拽我的手,同樣心悸道:「這老太太不正常,拿個白面娃娃當孩子......」
我聽了紅葉的話,才回過神來,隨後,兩個人如躲瘟神一般跑出了小巷,奔著我們的皮卡車跑去了。
到了皮卡附近,我一看見趙宏,就把老班長辦喜事的消息趕緊告訴了他。
趙宏的表情也同我一樣,一樣的興奮和詫異。
趙宏同樣說道:「這老班長也真是的,娶媳婦也不在電話里告訴咱,保密工作做的太到家了吧!當弟兄們是外人麼?」
「呵呵!」我皮笑肉不笑的告訴他道:「這還不好理解麼?估計是師娘長的拿不出手,怕咱心裡期望太高了......褒貶他唄。」
趙宏擺手道:「能脫單是好事呀!誰會褒貶他呢,算了,咱不想那麼多了,趕緊去老班長家吧!在晚了,估計就趕不上鬧洞房了。」
就這樣,我們按照老太太指示的路開著車,一路往村子東南角奔去。
大約三分之之後,我們就來到了一條小巷的埠。
在往裡,應該就是老班長的家,皮卡已經不能進去了。
那巷子不深,但有拐角,裡邊聽上去很熱鬧,我雖然看不見人,可巷子裡傳出的吆喝聲和音樂聲,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那些聲音如此清晰,以至於我第一時間就判斷出是喜樂,是宴席間,此起彼伏的捧杯聲和划拳聲。
站在巷子口,我探頭向里望去。
看來老班長……真是結婚了。
一瞬間,我仿佛看見全村的人,都在為老班長祝賀,而老班長,也正頭帶大紅花,守著他的醜媳婦,望眼欲穿的盼著我們的到來。
興奮之餘,趙宏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給老班長打個電話?」
我阻止道:「他肯定沒時間接,咱們直接過去吧!讓紅葉和阿四看著王吼和車。」
於是,我們讓賢紅葉帶著昏迷的王吼去泊車了。而我則和趙宏,一邊數份子錢,一邊往巷子裡走去。
很快,我們轉過了巷子的拐角,徑直來到了一間大院的門口。
在那灰瓦紅磚的院落門前,我立刻看見了一個兩鬢略代斑白的男人。
那男人蜷身,正坐在輪椅里,穿著黑西服,佝僂著背,也愣眼看見了我們的到來。
他的表情,和我們同樣的吃驚。
那……不就是我的老班長麼?!
他為什麼做在輪椅里?他的腿……又怎麼了?
老班長蒼老,病弱的身體,完全在我和趙宏全意料之外,以至於在相見的那一瞬間,我們心裡既有重逢的興奮,又有滿心的傷感和意外。
三年多不見,我們都變了許多,老班長老了,也病了,而我們……也不是孩子了。
那種感覺,讓心裡涼涼的,也讓鼻子酸酸的。
可我們必定是男人,曾經也是軍人,所以,我們沒有哭。
靜默中,一切以盡在不言,再重逢,又仿聞軍號嘹亮……
我們兩個人呆滯著表情,走到老班長面前,略一對視後,「咕咚」一聲,跪了下去!
緊接著,我們在班長複雜的眼神中,抱著他殘破的身體,痛哭著,發泄著,哀嚎著。
抹淚間,我們盡情潑灑著心中的鬱結,傾訴著三年不見的思念和歷歷苦難的艱辛。
痛哭中,我對老班長說道:「班長!你的腿是怎麼傷的呀!為什麼不和徒弟說?」
老班長:「其實……」
趙宏打斷道:「就是呀班長!為什麼什麼事都瞞著我們?連結婚這麼大的事都不明著告訴我們麼?」
「這……」
「班長呀!你以後就有媳婦了!可得好好過日子,這腿上的傷,慢慢治,得有信心!~」
「我……」
「老班長!田不二他說的對呀!嫂子丑你別往心裡去!晚上拉了燈都一樣!我二舅和我說,能生孩子的媳婦才是好媳婦呀!其餘的都是扯淡的……」
「嗯?!!!」
……就這樣,我們也不知道歇斯底里的哭了多久。
直到我們哽咽的聲音小了一些以後,老班長才面帶尷尬的拍了拍我們的脊背道:「那個……你們認錯人了吧?我……不是趙海鵬。」
「啥?」我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一臉茫然的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老班長。
怎麼可能?!
坐在輪椅上的人,見我們不再哭泣之後,立刻告訴我們道:「我是趙海鯤……趙海鵬是我弟弟,你們說的班長……就是他吧?」
我聽了趙海鯤的話,忽然感覺自己瞬間石化了!
這人,可丟大了!
平心而論,這趙海鯤簡直是和我老班長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仔細看的話,也能看出許多的端倪和不同。
相對於我記憶中的老班長,趙海鯤明顯蒼老很多,而且整個人也瘦小許多。
最重要的是,趙海鯤,是坐輪椅的。
其實,如果不是三年不見,如果不是我心情澎湃。也不至於擺了這麼大的一個烏龍。
現在好了,搞得自己下不了台,回頭王吼他們要是知道了,還不管定怎麼褒貶我呢。
不過,相對於我們的尷尬,老班長的哥哥趙海鯤卻要大度很多,他哈哈一笑便化解了我們的囧境,然後又恢復了那副有些頹廢的常態,伸出手指著我道:「你就是田不二吧?我弟弟前幾天一直念叨你要過來,今天能來……我們趙家,很高興。」
趙海鯤的話,終於讓我有了借坡下驢的餘地。
於是我趕緊點頭,打哈哈道:「就是我呀!師叔,我師父趙海鵬呢?聽說他今天結婚?全村人都來了?我想見見他呀!」
趙海鯤聞言,緩緩的伸出了手臂,指著他身後的大門道:「他剛拜了堂,進去……就能看見他了。我領你們去。」
趙海鯤的話,讓我再次高興了起來,隨後我們推起他的輪椅,就一起往那灰瓦紅磚的院子裡走去了。
在院子裡,我們首先看見的,是七八桌人滿為患的宴席。
果然如那老太太所說的,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全村的男女都來到了這趙家大院裡吃請。一瞬間,就讓我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熱鬧氣氛。
不過在這熱鬧的「婚慶」中,我卻發現了很多不和諧的因素。
也因為這些因素,我的心情迅速從喜慶,變成了,詫異,又從詫異,變成了驚駭!
而最讓我驚駭的原因是,在熱鬧的院子裡,我上來便看見了一個白色的巨大條幅,那上邊赫然用黑筆寫著:「恭賀趙海鵬,王『某某』,冥婚大吉!」
冥婚?!我老班長怎麼會是冥婚?難道……他死了麼?
這個時候,坐在輪椅中,一臉漠然的趙海鯤突然開口,沖我們說道:「老二死了三天了,你們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呀!」
「三天?」我帶著一臉的不理解,又重複問道:「老班長死了三天了?!」
趙海鯤面無表情的對我點頭道:「今天,是第三天,辦完這場冥婚,老二他……隔日就要下葬了。」
聽完他的話,我如被天雷擊中了一般,瞬間攤坐了下去。
這怎麼可能?!
如果三天前,老班長已經死了……那昨天下午,誰給我打的電話呢?而最關鍵的問題是,老班長可是說他有急事要解決,還讓我幫忙,可突然間,又毫無徵兆的就這麼去了?
面對老班長的死,我心如刀絞,以至於我晃悠著身子,在席間眾人的詫異眼神中,從心底里呼喊出一句「火工語」來!
悲慟驚傷間,我只能用五臟廟中送走「方丈」的傳統喊腔,沖那副巨大的白色條幅喊道:
「我夫子廟的頂樑柱!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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