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所謂的秘密,是那個叫青梅的人,其實不是一個女子,而是一個男子。
那一日,陳秋娘在那本手札的最後,無意之間看到了用英語寫成的一篇日記。日記的內容是訴說了青梅對費小憐的深沉之愛,且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便設計想要護得她在最後的周全。
原本,陳秋娘想要將這個秘密封存。畢竟,昔年的傷痛在世間的強大下,已經沒有多少的力度了。如今舊事重提,把一些從不曾出現的真相抖露出來,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
但此刻,陳秋娘與費小憐談了話,發現費小憐的心境比她想像的更闊大、更堅強,她便決定將青梅的心傳達給她。
費小憐聽聞,並沒有多驚奇,反而是說:「從青梅平素舉動,我亦猜測一二,卻不曾想他真為男兒。」
「母親,他來到這世間歷練,短短一生,都在想辦法求護得母親周全,只不過,他不知自己根本過不了那一年城破之劫。」陳秋娘想起最後那一篇用英文寫成的日記,裡面全是濃濃的思念。
費小憐端正立在湖邊,輕輕抬袖抹了淚,什麼都沒有說。
陳秋娘也沒說話。爾後,陪她一天,用了晚膳,才動身要離開。
費小憐十分不舍,親自為阿女梳頭,又拿出這些日子親手做的衣衫,幾度落淚。
「母親,待過些時日,佑祺就派人接你回蜀中。屆時,我們便可再聚。」陳秋娘安慰。
「再聚與否,隨緣。你以後卻要處處小心,與張二公子好好相處。」費小憐一邊抹淚,一邊叮囑。
陳秋娘連連答應,這才在費小憐的依依不捨中,帶著諸多禮物與張賜一併登船離開了湖心小島。其時,天幕深藍,圓月朗照。湖水裡全是亮堂堂的月光,清風徐徐而來。陳秋娘與張賜站在船頭,小船徑直往錦瑟園方向去。
「可是問好了?」張賜問。
陳秋娘點頭,說:「真如你所言。趙匡胤還算磊落,護得了母親周全。」
「說他磊落,也算不得,他到底有自己的私心。倒是辛苦製造孟氏寶藏騙局的人,才是為你母親煞費苦心。」張賜感嘆。陳秋娘便想起那青梅。也是唏噓不已。那個悲催的穿越男,穿成了女兒身,還殘疾,愛而不敢言,只得拼了性命護得她周全。
「能為自己心愛之人付出,他甘之若飴。」張賜說。
陳秋娘垂了眸,靠在他懷裡,說:「母親想回到故里,於青城與道結緣,青燈綰結了此一生。」
「明日。我便與宋祖說此事。」張賜一邊說,一邊將她抱起,縱身一躍上了岸。
「今晚,便養精蓄銳,明日,我與宋祖說道了此事,便動身回蜀中。」他將她放下來。
「嗯。」陳秋娘回答。兩人手牽手,帶月而歸,吃了些小點心,早早睡下。
第二日。陳秋娘醒來時,滿目燦爛的日光,張賜已從趙匡胤處回來,只一句:「雲兒。事已辦妥。明年,天久旱不雨之時,他將放你母親出宮。屆時,月會親自護送你娘回蜀中。這一年,我就留月在此護你母親周全。」
「多謝郎君。」她調皮地眨眨眼,然後趁他不注意。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這三年的時間,他真長高了不少啊。
張賜一愣,隨即抓住欲要逃跑的她,說:「好哇,膽子大了。你是今日不想啟程了麼?」
「不是,不是。我是發乎情,止乎禮。」陳秋娘連忙求饒。張賜將她拉過來,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聲說,「莫怕,我也是發乎情,止乎禮。」
「嗯。」她紅了臉,只覺得他氣息在脖頸間遊動。
「過兩年,等你到了年歲,我們再大婚。」他嘆息一聲,又道,「只苦了我。哎哎哎。」
「郎君也越發沒正形了。」陳秋娘打趣。
他將她摟在懷裡,說:「好了,再不啟程,得誤了時辰。」
兩人這才不甘不願地放開彼此,啟程回蜀中。當然,雖掃除了汴京危急,但張賜依舊謹慎行事。一路上好幾批人出發,迷惑敵人。而兩人則是扮作商旅,遊山玩水,一路往南邊去。兩人先是到了楚地,適逢江漢大雨,便在楚地滯留一些時日,聽聞當地幾樁怪事,看了幾回熱鬧。待雨停幾日,長江水緩之後,兩人才從水路逆流到了渝州。
因陳秋娘易容術越發純熟,兩人到了渝州,陸宸等人在碼頭竟無一認出二人來。這在日後,便成了葉宣、陸宸的笑柄。不幾日,陸宸大婚,與張氏聯姻。陳秋娘與張賜二人參加了婚禮,於當晚消失,在渝州遊山玩水,品嘗美食去了。
對於自家主子的行為,十八騎簡直頭疼。先前未曾與陳秋娘認識之前,自家公子也會易容術,但那易容術實在沒水準,他們都能看穿,且那時公子也不瞞著他們。可如今,夫人乃浮光公子嫡傳,易容術出神入化,二人又有心瞞著他們偷溜去遊玩。所以往往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就沒影了,他們這幾人忙得團團轉,卻遍尋不著。久而久之十八騎也淡定了,他們失蹤他們的,自己該幹嘛幹嘛。
卻說陳秋娘回了蜀中,先在渝州停留幾月,尋了陸家一位隱居奇人,探尋古代魚的做法,又與張賜一併尋了地道的青花椒等調味品。這樣拖拖拉拉,一路吃喝到了六合鎮已是初秋,天氣轉涼。因先前說了不打擾陳氏一家,她回了六合鎮亦是十分低調,但儘管如此,六合鎮人還是知曉張氏新任當家主母回來拜見老夫人了。
有人問及新任少夫人的來歷,卻只聽聞是北地江氏嫡女。有人問:「就是那江統領家的?」
「可不是麼?」有人回答。
「知少夫人閨名?」問話的是陳氏當家陳秋生,雖不過八九歲孩童,但也是一家之主,聰敏好學,舉止頗有禮儀,加上繼承了他姐姐在豪門盛宴與雲來客棧的股份,同時又是陳氏農場的主人。這六合鎮裡有很多人在陳氏手下幹活,所以,大家對這孩子卻是十分敬重。
「這可不知了。張家捂得可緊了。」又有人回答。
陳秋生不曾說話,兀自回了家,寫了名帖,讓家童遞與張氏。希望能見二公子一面。
這陳秋生的名帖也就是在陳秋娘回了六合鎮的第二天一大早就遞上來。其時。她剛起身,張賜就拿了陳秋娘的名帖進來,說:「這陳秋生倒是個人才,可惜生在這亂世。」
陳秋娘瞧了瞧那名帖,是陳秋生的字。一手的小楷,方正飽滿。字裡行間措辭得當,若不是事先知道,誰能知道這齣自一個孩童之手呢。
「他長大了。」陳秋娘看完之後將名帖遞與張賜。
「他既是遞了名帖來,我便要見一見他的。想必,你也是想看一看他吧。」張賜說。
陳秋娘搖頭,說:「先前也說好了,不與陳家人打照面了。」陳秋娘擺擺手。
「你且易容在側便可。」張賜建議。
「也可。」陳秋娘說罷,便去易容換裝成了張府的一等丫鬟。
不一會兒,陳秋生來了。長高了不少,衣服著裝亦十分講究,但眉目里卻再不是以前的天真。他上得堂來,端端正正地向張賜行了禮,爾後在客座落座,便開門見山地說:「在下今日來見二公子,只是聽聞少夫人姓江,心中有微小期盼罷了。」
「你是想知道,我的娘子是否是你阿姐?」張賜問。
陳秋生點頭,說:「還望公子成全。」
張賜很乾脆地搖搖頭。說:「我也希望是你阿姐。」
「當真不是!」陳秋生自言自語重複了這一句,聲音暗淡下去。
「秋生。真不是。」張賜嘆息。
陳秋生便施施然起身,對張賜拜了拜,說:「秋生叨擾二公子。還望見諒。如今,既了此願,便不再打擾。秋生告辭。」
「秋生客氣,你我還是一家人。」張賜說。
「多謝二公子。」陳秋娘又是一拜,爾後頭也不回就走出了張氏大堂。
張賜嘆息一聲,拉著站在一旁的陳秋娘。問:「你當真不見麼?」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於他們,到底是禍端,不見為妙。只是,我還是想看看他們。」
「這個好辦。」張賜拍拍她的手,徑直拉著她去了書房。磨墨、展紙,一份兒拜訪貼也寫好了,吩咐了大丫鬟送到陳府。
「你到時候就扮作大丫鬟與我同去即可。」張賜說。
陳秋娘點點頭,便與張賜前去陳府。陳家人還是住在以前陳秋娘買給他們的宅子。這宅子並不大,平素也沒講究什麼內院女眷必須不能出內院什麼的。所以,陳秋娘一入了房門,就看到雙胞胎在院子裡奔跑,累得一干人等氣喘吁吁。而陳柳氏雖斷了一臂,但整個人十分精神,正在堂屋前坐著曬太陽。
而親自出門迎接的自然是陳秋生,張賜的說法是要來在她牌位前上一炷香。
「阿姐屬於夭亡,家裡長輩皆在,牌位便只能在她閨房,還請二公子見諒。」陳秋生十分歉疚。
「無妨。你阿姐本就是不拘小節之人。」張賜回答。
陳秋生便帶了二人前去了陳秋娘昔年的閨房。那閨房還是下年的陳設模樣,房內十分乾淨,看得出是經常打掃。閨房中擺設了陳秋娘的牌位香案。張賜裝模作樣去上了香,靜靜地站了片刻。
「二公子以後就不要來看阿姐了。」陳秋生在張賜上完香片刻後,忽然這樣說。
「為何?」張賜十分意外。
「阿姐十分喜歡二公子。而你卻是要娶妻之人,我不想阿姐太過傷心。」陳秋生小大人似的,一邊說還一邊拿了乾淨的絲絹帕子拭擦那塊牌位。
陳秋娘只覺得淚水一陣陣地涌動,不斷地要衝破理智的防線,決堤而出。
「唉,秋生,你還小,等你將來遇見你喜歡的女子,便是什麼都明白了。」張賜嘆息一聲,摸了摸他的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陳秋生送了出來,一直送到了巷口。張賜擺擺手,說:「你回去吧。若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別忘了我這個大哥即可。」
「多謝二公子。」陳秋生禮貌地行禮。
張賜便攜了陳秋娘大步走了。其時,日頭火辣辣,兩人漫步青石板的六合鎮街上。陳秋娘忍不住掉下淚來。
「瞧你這樣,他們都過得很好,你哭啥呢。」張賜安慰。
「我是喜極而泣。」她抬手抹淚。
「你呀。」張賜愛憐地摟住了她,一併回了張府。
之後,陳秋娘與張賜在張府住了大半年。當然,在這大半年裡,他們很多的時候住在山頂墓穴,在那邊釀酒,調配各種調味品,閱讀各種古代的飲食典籍。研究出一種新式的吃法,就回張府動手實踐,覺得確實十分不錯,就記錄在冊。
「哎,沒想到赫赫有名的張氏族長,也淪為一名廚子了。」陳秋娘打趣。
張賜系了個圍裙樂呵呵地笑,說:「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這是最高理想了。」
「呵呵,你切鱠的手法越來越純熟了。」陳秋娘轉了話題,看那盤子裡晶瑩嫩白的與肉絲擺在綠意盎然的蔥上,周圍是調配好的醬汁蘸料,頓時就轉了話題。若說這個時代什麼最拉風,那就得是生魚片。而張賜切鱠的刀法精準,醬料又是自己調配的,好吃得不得了。在這個時空,陳秋娘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日式刺身簡直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兒,正宗生魚片得在唐宋。
「有一個喜歡生魚片的娘子,郎君我的手法怎能不純熟呢。」張賜笑嘻嘻地說。他看著陳秋娘饞嘴的模樣,就覺得她特別可愛,自己也特別開心。
陳秋娘嘿嘿笑,夾了一筷子生魚片蘸了醬料狠狠咬了一口,還來了一句:「若是配上郎君親釀的米酒,就更美味了。」
「你呀,酒量差,酒品差,還老想著喝酒。」張賜敲了敲她的額頭。
「郎君所釀的酒好喝嘛。」陳秋娘笑嘻嘻的說,筷子卻是不停,繼續對付生魚片。
張賜無可奈何,只得將之前私藏的米酒拿出了一壇,坐下來陪自己老婆喝酒吃生魚片。當然,一會兒還要負責將之扛到床上。不過,酒品不好的人,喝了酒,就會唱歌。還真別說,她唱的歌很好聽,他就愛聽,而且還愛看她酒醉的模樣,那一張原本就傾國傾城的容顏因喝了酒染上幾抹紅,煞是好看。
吃完生魚片,又吃了些許山菌竹筍野雞湯,幾杯米酒下肚。陳秋娘就飄飄然,開始唱歌了。什麼香港流行歌,英文歌、日文歌、革命歌,她是隨口就來,還要抱著張賜跳舞。
張賜十分好脾氣,任憑她任性都陪著她。最終,陳秋娘累了,就睡在他懷裡。張賜見她睡熟,便將她抱起放到床上。爾後,會有很長時間注視這她的容顏,暗自偷著樂。
如果,這一生,每日裡,就這樣,白頭到老,那該多好。
張賜這樣想,陳秋娘倚在廚房看他做飯,或者看他認真讀書,又或者看他練劍時,也這樣想。
蜀中的時光太安閒,安閒到兩人都幾乎忘記曾經經歷過的那些艱難困苦,危險可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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