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堂屋裡,左右各開側門,右側門進入是柳承爹媽的臥房,左側門進入則是一個小廳,平時作為普通病人檢查所用。這小廳左側連著的則是柳承平素施針之所,算是簡易手術室。而穿過這小廳的花牆屏風進入後院。後院裡平時晾曬藥材,連著正房的左右兩邊各三間房,都是重症病人休養觀察之所。
陳秋娘進入小廳,那勁裝青年長身而立,對她略鞠躬施禮,指了指那建議的手術室,說:「姑娘,這邊走。」
「大哥如此大禮,我一鄉野丫頭,實在惶恐。」陳秋娘趕忙還禮。
這男人的舉動可是著實讓她嚇了一跳。雖說這男子本身就是禮儀之人,但在這個時代對一個小女孩行此禮,除非這小女孩身份極高,或德行極好,抑或者於對方有大恩。
「姑娘莫謙虛,你自知受得起江某這一施禮的。」男子微笑,舉手投足極有禮貌。
陳秋娘聽出對方開門見山,言下之意是指她冒死去六合鎮通知張府救張賜,實在是於張府有大恩。她卻是假裝不懂,笑道:「原來是江大哥,你折煞我也,不過是熬個粥,蒸個菜的事。」
男子臉上依舊是如沐春風的微笑,一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陳秋娘演技自然是好,一臉天真地轉了話題問:「請問江大哥,這食材在何處?」
「食材不急,還先請姑娘隨我到裡屋,我家二公子想見見你。」男子也不拐彎抹角,更沒說他家二公子是誰,依舊是平靜的語氣,一臉和煦的笑容。
「我雖女娃,但男女大防卻是要守的,天色已晚,我想不便去裡屋了,再說,我並不認識你家二公子。還請江公子告知食材所在。」陳秋娘略略施禮,童音脆響。
陳秋娘就是這麼裝逼地婉然拒絕了張賜同學的召見。因為她自有盤算:她處心積慮,就是想見張賜,將她對他的恩情懸在彼此之間,讓他主動開口提報答,那麼,她就處於有利位置。但這件事卻不能著急,否則失了格調,白白惹人討厭,那這次拿命賭回來的對他的救命之恩,也就值幾十兩銀子罷了。
所以,她拒絕了這江姓男子的邀請。
「張府禮儀教養,方圓百里皆聞名,必不會讓姑娘擔了惡名。而我家二公子,卻是姑娘舊識,如今病中,實在想見姑娘一面。」江姓男子語氣溫和,神情舉動並不著急。陳秋娘暗嘆這男子年紀輕輕,容貌武功休養智慧俱佳,也是人中龍鳳。張家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舊識?」陳秋娘面上裝出驚異,繼而又是思索狀,略略搖頭,說,「我是鄉野丫頭,亦知禮儀,從未與男子交往,更沒見過張府二公子,怎麼會是舊識?江公子這話可不要亂說了,傳了出去,白白污了人清白,卻叫人以後如何是好。」
陳秋娘這倒是有理有據,男子面上一愣,繼而尷尬一笑,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家公子——」
「江大哥莫要說了,請問食材在何處,我且看看。」陳秋娘擺手打斷他的話。心裡篤定這即便今日不見這張賜,待他日,張賜會親自來見她的。
男子一時尷尬無語地看著陳秋娘,他顯然不曾想到張賜交給他這麼簡單輕鬆的任務竟然難度這麼大。大得無法完成。
「姑娘莫要著急,你總得看過我家公子的傷,才好定奪做什麼吃的吧?」男子終於被陳秋娘逼得略顯著急,丟出這麼一句,企圖說服她與張賜會面。
陳秋娘搖搖頭,說:「大哥,我沒讀過多少書,你別騙我啊,我又不是大夫,哪能看出你家公子的傷勢呢。」
男子更是尷尬,欲要說什麼,卻張了張嘴沒說出來。陳秋娘卻又指了指屋外院落里搗藥的柳承,對江姓男子說:「我問我承哥哥卻是比我親眼瞧的更清楚,對吧,江大哥。」
「是。」男子回答,卻是怔怔瞧著陳秋娘,說不出話來。
兩人之間沉默,好在裡屋的藍布帘子被挑開,裡面走出藍色錦袍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身形瘦削,五官周正,長發披著。他一挑帘子,就笑嘻嘻地說:「有趣,有趣。是個妙人了。」
「表公子。」江姓男子對那少年施禮。
「哈哈,能讓你江航著急的人不多啊。」少年哈哈一笑。
原來這人才是那小五、老三口中的表公子。不過,陳秋娘可以肯定這人先前是不在打獵隊裡的。看來,張府一接到消息,就有人輕裝先行進山了。
「表公子說笑了。」江航依舊應對有禮。
少年卻是擺擺手,說:「你且去忙吧,這畢竟不是張府,仔細些。」
江航領了命,如釋重負。這屋裡便剩了這少年與陳秋娘相對。他在仔細打量她一番之後,勾起唇,露出一抹輕笑,然後什麼話也不說,只遞過來一個牌子,上面一個「張」字。
陳秋娘看了看那牌子,搖搖頭,說:「不明白。」
「這是張府的牌子,姑娘莫怕,不要有所顧忌。」少年說。
陳秋娘知道他所說的顧忌定然是以為她怕這些人是張家的敵人,是誆她的,目的就是炸出她是送信人,有性命之憂啥的。但她卻偏偏藏了聰明,十分生氣地回答:「公子這話好笑。我咋能不顧忌啊?那事關姑娘家的清譽呢。」
這少年頓時一愣,隨即又自語:「我就說那小子高估了你。哪能鄉野丫頭,就能聰明得近乎妖邪?」少年自語完畢,還翻翻嘴唇,表示不屑。
他自語的聲音極小,但陳秋娘卻還是聽見。他說的那小子應該是張賜了。喲,張賜居然這麼聰明,這麼看得起老娘。
陳秋娘心裡樂呵開花,面上卻是生氣,說:「你們好生會挑事,若是不需要我幫忙,我這就回家照顧弟弟妹妹去,莫要在此聽你們說這有的沒的。」
她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外走。那少年一時慌了,「哎」了一聲,一下子竄過來,擋住她的去路,說:「我可不是江航,跟你講道理的。我可是會為完成任務不擇手段的喲。丫頭。」
「你想幹嘛?」陳秋娘裝出驚恐。
「我想簡單地完成任務唄。」少年聳聳肩,又上下打量陳秋娘,繼而嘖嘖地搖頭說,「怪了。怎麼看你這丫頭,有種說不上的奇怪。」
「無聊。我回家去了。」陳秋娘丟下這一句,就試圖繞過他。
那少年卻是一把抓住她,說:「你可不能回去呢。我可與他打賭了。他說我也沒法請你入內。我與他賭了一百兩銀子,丫頭,你跟我進去一下就出來,我立馬分一半給你。」
「放開,沒興趣。」陳秋娘回答。
「那一百兩全給你。」少年語氣誠懇,企圖誘|惑陳秋娘。
「拿人做賭博,對人不尊重,為禽|獸所為。」陳秋娘黑了一張臉,心裡卻覺得這少年挺有趣的,簡直萌萌噠。
「哎,作為禽|獸的我可不能輸呢。怎麼辦呢?」少年不懷好意地打量陳秋娘。
「哼。你贏了就是輸了。這都不知道。」陳秋娘露出諷刺的笑。
「哦?」少年神情誇張,睜大了眼睛。
「是他想我進去,卻偏說你沒這個本事,你就非做到不可。我們村三歲孩童都懂這其中內里,你卻是不懂了。還非得要贏。」陳秋娘哂笑。
少年點點頭,摸了摸臉,說:「你說得對。」
「那我走了。」陳秋娘拍打少年的爪子。
「可我還是不想輸。」少年毫無節操地嘿嘿笑,然後抓緊陳秋娘,速度極快,直接入了裡屋。
「我可是贏了,別忘了回府後,給我彩頭呢。」少年將陳秋娘放在床前,拍拍手。
「禽|獸。」陳秋娘橫眉冷對。
少年聳聳肩,指了指床上的張賜,說:「禽|獸在那裡。是他要見你,我先閃了。」他一說完,竟是寬袍一揮,從半開的窗戶蹦躂出去。
少年蹦躂出去,屋裡便只剩了陳秋娘與張賜。陳秋娘站在床邊打量躺在床上的張賜,臉色雖蒼白,但神采極好,看樣子不僅沒有生命危險,而且還恢復得不錯。
這人真是好生厲害。那樣重的傷,又拖了那麼幾天,竟然能在短時間恢復得這樣好,好得疑心他之前的傷是不是裝的。
「你不是想見我麼?別端著了,演戲怪累的吧?」張賜果然恢復得不錯,這揶揄她的話語簡直一氣呵成,都不怕扯傷口。
這小子好生聰明,居然一眼看穿她在演戲。她在前世里,從小就是演技絕佳的人,從沒有人懷疑過她的演技。她有時候演得都想高聲讚美自己:這世上怎麼有這樣天才的人啊。
而現在,這小子居然開門見山,一針見血指出她在演戲。
這樣一下子就被看穿了,這還讓人怎麼活啊。他這麼做,簡直是不能一起愉快玩遊戲的節奏。
陳秋娘的內心波瀾起伏。一邊鄙視張賜這麼一下子戳穿,簡直扼殺人生樂趣;二則是暗嘆張賜簡直是人中龍鳳,這樣年輕,卻有這樣敏銳毒辣的眼光,那些權貴忌憚他還真是正確的。
「怎麼?被我說中,尷尬了吧?」張賜見陳秋娘不說話,便繼續笑著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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