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正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像是前些日子的憋悶惡氣都被一掃而空,整個天下清明乾淨得很。
「朱文康死了,你不用嫁給這個惡人,雲來飯店的危機暫時解除了。」陳文正又重複了一邊,語氣神色都充滿喜悅。
「他真的死了麼?」陳秋娘不由得自語。
「千真萬確。我一聽人說這事,就和盼清親自去看了。當時,他屍體還在那茶樓門口,人山人海的圍著,一大灘的血。有人在拍手稱快呢。」陳文正拍著桌子,十分高興。
陳秋娘「哦」了一生,卻還是有些不太相信這事是真的,她總覺得朱文康死得好像太容易了。
「哎呀,丹楓,不要想那麼多了。這個人是死了。我一會兒讓廚房那邊做點菜,今晚我們哥倆慶祝慶祝。」陳文正掩飾不住的喜悅浮在眼角眉梢,整個人來回踱步,簡直沒法淡定下來。
陳秋娘搖搖頭,擺手說:「暫時不可。」
「怎麼?你還懷疑他沒死?」陳文正也瞧出端倪,不由得詢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你也說了朱家不簡單。其背後可能是朝廷扶持,目的是監視張府,必要時出手對付張府。」
「是啊,這跟他的死又有什麼關係?」陳文正疑惑地問,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適才的喜悅神色就倏然退去,眉頭陡然皺了起來。
陳秋娘長嘆一聲,在桌邊坐下來,撥弄著那油燈的燈火,緩緩地說:「朱家既然是朝廷苦心經營的暗樁,就斷然沒有銀樣鑞槍頭的道理。這張府的實力,就算我們這些局外人也能窺伺一二。大哥,若你是帝王,你待如何對待張府?」
「若我是帝王——」陳文正思索了片刻,才看著陳秋娘回答,「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東征西討。張府之人世代軍中,皆是棟樑,又自有訓練精銳軍隊的方式,在朝為武將者,幾乎個個都能征善戰,兵法謀略得當。在目前這個形勢下,若我是帝王,自然不是撕破臉。不僅不能撕破臉,明面上還要重用。這重用一方面是安撫張家,另一方面是為別的武將做一個姿態在。但內里的話——」
陳文正說到這裡搖了搖頭,嘖嘖地說:「內里的話,或者巴不得除之而後快。帝王權威,一山豈能容二虎?即便是可能的威脅,為帝者都不會留著。再者當今這位的氣量可不是太大。就看他登上帝位之後,對自己的部下所做的那幾件事。所以,他應該是很忌憚張家,生怕張家做大。所以,即便是張家祖宅,也要在他的監控之內。他肯定要確保張家若有風吹草動,他的勢力可以將張府一舉殲滅。」
「大哥所言極是,我也聽坊間傳言,那位黃袍加身不久,就搞了什麼杯酒釋兵權。他十分懼怕武將做大,有朝一日就像他奪取柴家江山那般奪取了他的江山。所以,依照他的性格,依據大哥的分析。這朱家就是朝廷的暗樁。那麼,趙匡胤肯定派了很厲害的人來到了朱家來與張府對抗。當然,明面上還是朱文康,背地裡的陰謀舉動就應該是趙匡胤派來的人。」陳秋娘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陳文正此刻已徹底冷靜下來,聽完她的說法,也是頗為同意地點點頭,說:「那朱府里定然有很厲害的人物在,或者柴瑜的舉動也會被算計在內。若是如此,死的就可能是替身。」
「是,我剛才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覺得那朱文康像是死得太輕巧了。現在聽大哥一席話,頓時茅塞頓開,明白其中內里了。」陳秋娘也不說是自己早先想到,只將功勞讓給了陳文正。
陳文正擺擺手,說:「我是高興過頭,沒有細緻分析。若不是你提醒,我跟那街上的販夫走卒又有什麼區別呢。不過,丹楓,我還是希望這件事是真的。」
「嗯。」陳秋娘回答。其實她不喜歡這件事是真的。因為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只能讓她不嫁給朱文康,但她的危機並沒有解除。不但如此,還可能因為朱文康死了,這周圍的人和事就會發生一系列的變動。趙匡胤就會有新的指示下來,整個六合鎮的局面就會被打破。那麼,今日柴瑜所做的一切,與著名的塞拉耶佛事件里那個刺殺費迪南夫婦的青年作用一樣了。
「可是看你並不太高興的樣子。」陳文正到底是心思縝密之人,立馬就看出了她心不在焉。
「掌控雲來飯店,只怕不是朱文康自己的意思,而是朝廷的意思。如今,朱文康死了,我只怕又會有更加厲害的角色出現。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朱文康活著比死了更好。」陳秋娘緩緩對陳文正說。
陳文正的眉頭再度皺起來,翩翩公子活脫脫像是個小老頭。他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說:「你這麼一說,還真是玄。不過,我先前想那念奴或者就是朝廷的人,如今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如今這便肯定也是一片亂。」
「念奴那裡有景涼,如今景涼還被扣在朱府,念奴到底情況如何,我們是不知道的。」陳秋娘指出這個事實。
陳文正忍不住嘆息一聲,說:「你說得對。也許念奴早就運籌帷幄。再者,汴京那位放在這裡的暗人也不止一個,只不過是念奴做事招搖一些罷了。更何況,也許在這裡的暗樁還不止朱府一個呢。若我是帝王,我也會要全面部署,不能把希望放在一處的。」
「嗯,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否則稍有差池,就雞飛蛋打。」陳秋娘立刻作了總結,不過對於他說的不止朱府一個暗樁的事,她也是嚇了一跳,頓時覺得渾身冷汗直冒。長久以來,她的思維都習慣了只有朱府一個暗樁盯著張賜。可陳文正作為局外人,跳出了思維的藩籬,從帝王的角度來看,就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
這個結論,或者張賜已經知道。又或者,張賜也與她一般,有思維的局限存在。看來,還有必要再見張賜一面,把這個情況說一說。
「只不過這六合鎮到底誰還可以做暗樁,這就說不好了。畢竟像朱家那樣的招搖的還找不出來。」陳文正這會兒似乎對這件事來了興趣,自顧自地在分析著。
陳秋娘也沒心思分析這件事,她得要把朱文康這件事理一理。
「丹楓,我說這張家不知道能不能壓得住對方,我還真是擔心。」陳文正想了一陣子,語氣居然焦急起來。
「擔心什麼?」陳秋娘抬頭看他。
「從感情上來說,我是站在張府這邊的啊。當然擔心張家大意了。」陳文正說。
「大哥,你就不要擔心了。張家是百年望族,自有其生存法則。我們現在要操心的事是如何處理朱文康事件。」陳秋娘說。
陳文正蹙了蹙眉,說:「真討厭提到他。我是真的希望那個人死了。」
「大哥先別急,待我去朱家查探一下。」陳秋娘站起身來走向密室門。是的,她方才決定了要去朱府一探究竟,看看朱文康的事,如果可能,還要看看景涼如何了。
陳文正連忙拿著燈盞跟上,一併出了密室。這密室之外是陳文正書房的內間,平時用來藏書,或者讀書累了休憩的地方。窗戶半開著,燦爛的日光灑進來,明亮得不真實。
陳秋娘微微眯起雙眸,等適應了這光線,才打開摺扇搖起來,說:「這事,我就用雲來飯店二當家的身份去,既體面,又不會被為難。」
「去弔唁?這時候似乎不妥啊。」陳文正說。
「他朱文康之前到處傳謠要與我喜結連理。還說我原本是美嬌娘。那如今,我就證實他的傳言,穿戴女童素服前去朱府。這就妥帖了。」陳秋娘撲閃著大眼睛,一臉的狡黠。
陳文正一怔,隨即便說:「這,這不妥,你的名聲。」
「什麼名聲不名聲的。我像是在意那名聲的人麼?我只需活得舒坦。」陳秋娘笑嘻嘻地說。從那黑暗的密室里出來,她也似乎在美麗的日光里透出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朱文康如果死了也就死了,局面亂了也就亂了,有些事情是不由自己的。但不管他什麼厲害的人,不管什麼陰謀陽謀,她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去面對。
「你以後還要嫁人的,與那人有瓜葛牽連總是不好的。」陳文正像是個真正的兄長,立刻就提到了這件事。
「大哥,我這樣的人,你還怕嫁不出去麼?再說了,我願意嫁的,都得是非凡之人。那非凡之人,豈是能計較這種小事的?」陳秋娘笑著安慰,爾後就隔著窗戶喊,「小翠,小翠,速速為我準備素服一套。」
那小翠在正廳灑掃,聽得陳秋娘吩咐,便立刻應聲。陳秋娘又喊:「回來,回來,你莫急啊,要準備女裝的。」
那小翠從沒見過陳秋娘著女裝,從前只知道這表公子美得很,比女子還美。卻沒想到如今,他要穿女裝。她頓時就愣在廊檐下,圓嘟嘟的臉,傻呆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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