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賜在竹溪山渡口的豪華船上養傷,方圓幾十里都是戒嚴了,既有臨邛府的駐軍,又有竹溪山的護衛,還有張府與渝州陸府的水師、步兵。總之是防禦得一隻蒼蠅都要分出公母。
陳秋娘則在張賜醒來,為他餵飯之後,就被張賜趕出去住在他隔壁的小間去了。吃穿用度都頗為講究,活動也頗為自由。唯一一點就是幾次去看張賜的傷勢都被護衛擋在門外,江航與景涼在裡面照顧,出來交代的意思是張賜在睡覺休息,不要打擾他。
陳秋娘起初也相信他們的說辭,如此再三之後,便明白是張賜不想見她。她便知趣地不再去打擾。只問人要了筆墨紙硯,每日裡呆在房間裡,寫寫畫畫,默寫適合的菜譜,畫飯店的布局圖。閒暇時,就會去附近山上走走,尋找食材以及一些可以作為調味替代品的植物。
這期間,一直陪著她的是江帆。這個心性率真的話嘮少年。嘰嘰呱呱地說那一晚,他其實是跟著她去了前面的雲來客棧,看著是他哥哥來抓他,怕連累了她,就跑到鎮上的鬼宅子住下來了。
「你去那鬼宅子了?」陳秋娘一邊垂釣,一邊問。
「是啊。那還真是陰慘慘的,特別有鬼屋的效果。」江帆興奮地回答。
「沒遇見什麼人?」陳秋娘又問。她想起那一次為躲避朱文康可能的追拿,她與柴瑜去了那鬼宅,在那裡見到了一個瘋癲的風水先生,一直在說什麼「坤極」的。
江帆唇邊含笑,湊了過來,嘿嘿地說:「秋娘,你不會也去過那裡吧?」
陳秋娘還沒回答,江帆卻已經自顧自地繼續說:「確實是遇見了個瘋瘋癲癲的人,說什麼命由天定,不可強求。還拉著我的手,嘰嘰呱呱一大堆。我不是怕鬼啊,但是他冷不丁一下就竄出來,還是很嚇人的。我差點就拔劍將之砍了......」
江帆一邊說,一邊要描述他拔劍的細節啥的。陳秋娘連忙出聲打住,換了話題問:「那你之後怎麼又回張府去了?」
「我天亮了又去找你啊。剛到雲來客棧附近就被我哥看見了。說是遲,那是快,我立刻就一個箭步嗖嗖嗖拐入巷子——」江帆描述得異常生動,下一刻卻沮喪地說,「我對路不熟,就拐入死巷子了,根本沒路。正想著跳牆而上的,我哥就來了,站在巷子後說,『爹爹可能因為你獲罪,如果你還這樣不懂事,不回汴京,便不配為人子,甚至不配為人』,哎,他都說我不配為人,不配為人子,我哪還能忍啊,我就心一橫,不管他是不是騙我,都跟他回張府了。大不了若是他騙我回去的,爹爹根本沒啥事的話,我再跑就行了。」江帆開口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長串話語。
爾後,他又說原本是要被師父與幾個汴京來的官兵押解回汴京的。但由於臨時聽說她被竹溪山的匪徒劫持了,張賜便讓他多留幾日,一同來救她。而押解江帆的人押走的不過是他師父易容了的替身。
「我呢,是張賜的秘密武器。是出其不意的。」江帆頗為得意。
陳秋娘輕笑,說:「是呢。若不是你,那人也不會以為張賜的人都被控制了,而放心大膽地出來親自刺殺他呢。」
「不過真可惜,那人竟然早已毀了自己的容貌,被我擒住就立刻自盡了。」江帆搖搖頭,說起那一夜在竹林里與那殺手的對戰。
「能夠脫險就好。只是張賜的仇敵像是非置他於死地似的。」陳秋娘說。想起那一夜那殺手與張賜的對話,前因後果來看,幕後主子十有八九是趙匡胤了。
江帆點點頭,說:「是的。我雖然不知道他的仇敵什麼來頭,但這麼大的布局,肯定是要置他於死地啊。以前在汴京,我才在那裡沒幾個日子,他就遇見很多次刺殺。所以張將軍才讓他到祖地蜀中來,而不是回他的老家并州。我當時跟他一起回的蜀中,剛入劍門關我們就受到追殺,我與他走散了。後來我想,他們是故意分開我們的。若不是你來喊那柴瑜到張府報信,他怕就沒命了。」
陳秋娘默然,想起初見張賜的模樣。那渾身的傷痕,簡直觸目驚心。從劍門關開始就受到追殺,這一路上,到底是如何的兇險啊。在二峨山那樣的大山里,既要躲避追殺者,又要躲避兇猛的野獸。
「唉,他也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誰,他也不肯說。他要說了,我直接去把他仇家擺平了,就啥事都沒有了。何必費那麼多神啊。」江帆一直搖頭,嘴裡還一直念叨整不明白。
原來江帆不知道張賜的仇敵是誰。陳秋娘便打趣問:「那是當今皇帝要置張賜於死地,你也敢去擺平?」
「喲喂,天皇老子就可以隨便殺人啊?他要做得讓我不爽,我也就是提提劍的事了。我手中之劍,可是要斬平天下不平事的。」江帆說著揚了揚手中劍。
陳秋娘心想:虧得張賜沒告訴你,要告訴你,你不得直接提劍砍趙匡胤,為江家、張家、陸家都帶來滅門之禍啊。
「我很厲害吧。」江帆得意地問陳秋娘。
「嗯,嫉惡如仇,很不錯。」陳秋娘隨意回答。
江帆的神情卻瞬間由飛揚轉到了暗淡,嘆息一聲說:「秋娘,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雖然你長得瘦瘦弱弱的,不是我娘娶兒媳婦的標準,但我覺得你長得好看,又聰明,更重要的是廚藝很好,我很喜歡吃你做的東西——」
「哦。」陳秋娘應了一聲,覺得這江帆貌似說著說著就自個兒歪樓偏題了。果然,江帆誇了陳秋娘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句「哎呀,媽呀,我貌似跑偏題了。」
陳秋娘抿了唇,覺得這日子也不是這麼無趣,至少有江帆這樣有趣的熊孩子存在。
「唉,我是說我真心喜歡你。這一次,其實我很難過,為什麼那個對竹溪山山匪說:把我夫人乖乖交出來的不是我。雖然我知道那是張賜為了能救出你的權宜之計。但我心裡不舒服,畢竟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你是他的。」江帆語氣越發暗淡,到後來竟然不再像是那個什麼都不怕的熊孩子了。
陳秋娘一時無語,江帆卻又絮絮不止說了一陣,最後自己跑題,說釣上來的魚要如何做,非得纏著陳秋娘傳授廚藝。
之後,他又成了歡快的**少年,陪著陳秋娘漫山遍野地跑,採集紫蘇、茴香、等調味食材,認真聽陳秋娘講解,最後還在瞪了瞪正在說「君子遠庖廚」的陸宸,毅然高歌「民以食為天」,雄赳赳氣昂昂地踏進了廚房,歡快地做菜去了。
這一日,張賜依舊沒有見陳秋娘。只是陸宸說張賜好了很多,明天就可以啟程回六合鎮。陳秋娘做的菜,他不合胃口,讓她不要做他的份兒了。景涼則是冷了一張臉,說她做的飯菜不利於病情,讓她不要瞎操心飯菜,他會安排的。
陳秋娘也不與這人爭辯。她看得出景涼與陸宸都只是推托之詞。只是她不知道他們這種態度是張賜的態度,還是他們對於張賜因她受傷所產生的不喜歡。
不過,無論那一種態度,她都不在乎。因為她只要活好自己的。對於可能會讓自己難過或者處於危險之中、又根本沒有利益可圖的人或事,她要敬而遠之,離得越遠越好。
比如說對於張賜。
他的仇家是帝王,他又是將門之後,據說是有門當戶對的親事的。
可是如何才能與他撇清關係呢?陳秋娘想到這一點,心中生出無限的厭煩來。
這樣渾渾噩噩又過了一夜。第二日早飯過後,陸宸就指揮人開拔回六合鎮。陳秋娘與江帆一起是首批下船上馬車的人,爾後,陳秋娘才見到了由船艙中緩步走出來的張賜。他一襲白衣,披了水藍色的斗篷,面容更加清瘦,神色剛毅,根本沒有看陳秋娘一眼,對於前來點頭哈腰迎接的臨邛府官員也只是略略點頭,就踏上了馬車。
眾人啟程,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各種護衛,簡直聲勢浩大。這樣行了大半日,終於到了臨邛府與眉州府交界處,他才吩咐人停下歇息。
陳秋娘的馬車與他的馬車隔了好多人,便也只能是遠遠看他一眼。他卻是目不斜視,根本沒有朝她這邊看一眼。
陳秋娘覺得這人神色冷漠,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那天船上果然只是演戲罷了。
你,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罷了。做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覺悟。陳秋娘垂下馬車帘子,獨自在寬大的馬車裡躺下,準備睡一覺。這才閉上眼,陸宸在敲馬車的門,喊:「陳姑娘,二公子說要見你。」
陳秋娘應了聲,立刻就下了馬車去見張賜。此時張賜正端坐在一張黑木椅子上休息,周遭都是臨邛、眉州兩地的地方官,以及地方駐軍首領,正在跟張賜說話。說的內容都是恭維張賜少年英雄,多謝他出手解除了竹溪山山匪之禍。
陳秋娘去了之後就站在一旁,張賜也沒瞧她,只露出難得的笑容,與那幾人敷衍說笑了片刻,這才轉過來瞧陳秋娘,冷冷地來了一句:「你來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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