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朕止渴
今天是個陰天,早晨剛下過一場細雨,隱約有秋意浸來。
撫摸了小腹,梁荷頌仔細感受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是……大了點兒。
帶著康雲絮、采霜,梁荷頌拿著軟墊子抱著賢太妃小身子,去了養心殿外那處僻靜的小花園。假山背後,林立著幾塊石頭,其中一塊看著仿佛有靈性一般,提著硃筆字——靈犀石。
這是舜熙先帝為賢妃所立、所提之石。梁荷頌記得曾經見賢太妃銜著魚肉來這兒祭拜先帝。賢太妃心中,定然對先帝有情的。
梁荷頌親手刨了土坑,刨著刨著,果然刨出來些腐爛了的魚骨頭。觸景傷情,賢太妃已經不在了……梁荷頌把賢太妃小小的身子放木盒子中,再放進土坑裡,還沒來得及下土,眼淚就已簌簌落了下去。
康雲絮不忍心,上前想安慰梁荷頌,卻被梁荷頌抬手示意不必,就與采霜靜靜地站遠了些,留梁荷頌一人與賢太道別。
一捧一捧的掩上土,梁荷頌抬袖子擦了淚,低聲說著:
&妃娘娘,你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死了的!嬪妾答應過要為你報仇,前世的這世的,我都替您記著,您放心。黃泉路上,您安心地走吧……」
是她沒有保護好它。有一根堅硬的刺,在梁荷頌心底慢慢滋長,漸漸變作一道利刃!
這事,決不能就這麼算了!!害死賢太妃的人,一個都休想逃!
埋葬了賢太妃之後,康雲絮只覺得,梁荷頌平靜得有點兒讓人害怕、擔心。
路過菊香園時,梁荷頌碰到了厲哲顏。
厲哲顏看了看她左右。康雲絮、采霜會意,遠遠隨著,留了二人單獨說話。
&前我道哲顏世子為人公正,卻不想現在入了官場、娶了賢妻之後,便是非不分了,任由殘酷惡人逍遙。哪怕那是只貓兒,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梁荷頌淡聲涼道。賢太妃是厲哲顏從玉福宮裡抱出來的,哪會不知道是誰捉了它,害了它。
袖子下手微微收緊,厲哲顏面上依然平靜。「頌兒,我知道你喜歡賢太。但若此事繼續鬧大,太后定然不會再容忍你,說你小題大做、藉機爭寵陷害。到時候,真正害的,是你自己啊。你知不知道,這事已經傳到宗人府了,連皇上都……」
&當然不知道!」梁荷頌打斷,仰起亮堂堂的眸子,「我只知道,在賢太失蹤之前,世子的夫人曾在韓貴嬪面前說過賢太!」
梁荷頌逼人的目光刺得厲哲顏發痛。
燕綏。厲哲顏微微吃驚。
&許……」
&說或許是巧合!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梁荷頌再打斷,背過身不想再繼續這個交談,「哲顏世子,你救回賢太我很感激,但若是你真為我好,就少出現在我面前,也請回去告訴尊夫人,收好她那些把戲!否則,休怪我不再留顏面,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梁荷頌拂袖而去。
厲哲顏怔愣片刻,突然想起——「你兄長讓我帶話,午時在珍棋軒外留香亭等你。」
梁荷頌腳步一頓,頭也沒回。
&謝。」
厲哲顏靜靜看著梁荷頌遠去,心底仿佛有一泉冰,在慢慢碎裂。
他就像一個已經落水、即將被溺死的人,只能看著她在那條路上掙扎,卻無力去做什麼、救什麼。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那時候,皇叔究竟會怎麼選擇。
午時,梁荷頌準時去了留香亭。梁燁初仿佛已經在亭子裡等著了好一會兒,桌上的茶都不冒氣兒了。
&哥。」
她一喊,梁燁初抬眸看來,清冽的眸光漸漸浮現笑意。梁燁初先是問了她身子可好些了,梁荷頌說無礙。郝溫言與梁燁初是好友,昨日郝溫言一出共,梁燁初就已經知道了情況。「溫言醫術高明,有他看著你,我也放心些。」
梁荷頌先是心中一暖,而後沉痛感又漫上來。
&是身子好著有什麼用?賢太死了,我這心就像在油鍋里滾著!這事定不能就這麼算了。是誰做的,便把誰揪出來!」
梁荷頌稍微緩和了些語氣,怕梁燁初擔心。
&日也是我因為賢太突然死了、急躁了些,哥哥放心,頌兒以後一定好好照顧自己,不會再這樣了。」
昨日是她糊塗了,忘了這後宮的生存法則,這裡向來不是看『理』字的,是看本事!
看了眼梁荷頌那雙冷光浮現的眼睛,梁燁初似感嘆,又有些紛繁的情緒閃過,最後都融化在平靜的波瀾下,只有微微的漣漪在他眸光中蕩漾。
&兒長大了,看來往後,不需要我這哥哥再多費心費神了。」
他伸手,略作了猶豫,還是落在梁荷頌頭上,輕輕拍了拍。昨日宮中發生的事,他已通過郝溫言的口都知道了。
&哥為我勞心費神十幾年,虧得身子都虛了,我若再不為哥哥分憂,便真是不懂事了。哪怕爹娘泉下有知,也會怪我的。」
&事你要小心處理,你懷著身孕,現在正是敏感的時候。」
梁荷頌以為梁燁初會對她苦口婆心地勸說、安慰什麼,沒想到他除了關心她飲食起居以外,並沒說什麼,又拿了些小吃、補藥,都是她極喜歡的!朝中風起雲湧,梁荷頌問情況,生怕盛家之事再生禍端牽連了梁燁初。
&哥,你從前在布庫『做事』時,那些事情可處理妥當了?現在宮外正不安穩……」
梁燁初笑了笑。「你看哥哥這樣子,像個貪-贓-枉法的麼?」
梁荷頌上下打量了一番:儒雅,溫和,看起來脾氣很好……
若不是她那些年一直在他身邊,知道那些事兒,看著那些送進博通府的「大禮」,恐怕她也絕不會相信梁燁初是個貪官……
梁荷頌搖了搖頭:「爹爹若知道你做了貪官,恐怕戒尺要上哥哥的身了……」
梁燁初笑。
梁父梁文海,一生清正廉潔,是剛正不阿的大忠臣。梁荷頌猶自記得,爹爹寫了「廉」字叮囑哥哥要做好官的場景。
臨別,梁燁初才緩聲對梁荷頌說:
&只管在宮裡好好的過日子,照顧好自己,別怕,萬事,有哥哥在。」
梁荷頌一怔。他的目光暖暖的,撥開陰霾照進她心田,好似清晨的陽光,讓她一下子眼眶有些濡濕,帶著鼻音嘀咕:
&哥何時本事這般大了……」
梁燁初對她一直都很溫和,寵溺。「頌兒需要哥哥有多大本事,哥哥就能有多大本事……」
梁燁初的話太暖,讓梁荷頌多日來積壓在心底的冰涼漸漸融化了些。
梁燁初就在她面前。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撲在他懷裡哭訴,誰誰誰欺負了她,而後那孩子定然會消失許多天,再出現時就會對她畢恭畢敬。
可是現在她長大了,不能再這樣了。
*
兄妹分別後,回去的路上,梁荷頌已經在思量著埋葬賢太妃時想到的法子。正走著,忽然前面閃出一團灰來!康雲絮忙扶著梁荷頌,怕她摔了。
&良!」梁荷頌一下子認出。這不是消失了好幾日的辰良大灰貓麼?盛妃死了之後,它又回到了野放狀態,有時會出現在青居殿附近。
&嗚……」辰良渾厚叫了聲,放下一撮兒黑貓毛。
梁荷頌捻起,奇怪。大灰貓是想告訴她什麼?略作了思索,梁荷頌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雲絮姑姑,我暈倒的那幾個時辰,這隻灰貓兒可出現在雙菱軒過?」
康雲絮和采霜對視,而後都搖頭。
沒有出現。這大灰貓天天追著賢太妃,連江南都去了,卻在它死後不聞不問,看都沒有看一眼……
還有,賢太妃不是收服了一堆蝦兵蟹將貓嗎?平素都整齊排列著等候它發號施令。這幾日,它死了,竟一隻貓都沒來過……且不說人情世故,哪怕按照貓情世故,也說不通啊……
看著掌心的黑毛,梁荷頌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飛速趕回養心殿外的那個僻靜小園子將賢太妃的屍身再挖出來。
梁荷頌這突然的舉動,把兩個婢女都嚇了一跳,以為她受的刺激太大,忙勸慰。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了!梁荷頌破了手指尖兒都不自覺,打開木盒子,拿起貓兒前爪仔細看——果然,那腳尖兒是有幾根白毛!
這不是賢太妃!!記得她剛認識賢太妃的時候,就將一隻腳尖兒有些許白雜毛的貓,錯認成了它。
這是那隻貓!
二貓都是一身黑,確實容易搞錯。活著的時候還可以區分神態,蔫兒巴了之後除了那細微的差別,還真區分不開!
&人,您怎麼了?是發現什麼了?」康雲絮、采霜見梁荷頌竟然唇角一勾,浮現了夾雜陰霾的笑!
平靜的合上蓋子,梁荷頌起身。
&太,沒有死!」
二婢女都是一驚。沒死,那現在又在哪裡呢?
而後大灰貓引著梁荷頌,直到玉福宮外,才一溜煙不見了。不必再想,梁荷頌已經明白,賢太妃還在玉福宮中!
&良,這事情若你幫忙辦成了,我日後定站在你這邊,幫你追太妃娘娘……」
大灰貓「喵嗷」一聲,貼著梁荷頌轉了一圈,大粗尾巴勾著她小腿兒一顫一顫的。梁荷頌覺著,它這神態就是說「好>
賢太妃自是有一堆嘍囉,大灰貓在宮裡也是一霸……
梁荷頌嘴角染笑,瞧著玉福宮那道宮門——韓貴嬪正被婢女扶著進去,下巴高揚著,心情很好。那宮門邊有兩隻貓兒在徘徊。梁荷頌一眼就認出來,正是賢太妃手下的兩隻嘍囉貓。
後宮流言蜚語不都說她小題大做麼?好,她就讓她們看個清楚,什麼,才叫「大做」!她們不是說她誇大其詞、說謊做戲麼?好,她就真的好好唱一回戲!
當即,梁荷頌趕回雙菱軒,吩咐康雲絮半夜煮了幾大鍋魚湯,雙菱軒地處偏遠,又挨著無人居住的菊香園,是以夜裡來走動的人少。在菊香園裡聞不到魚味,但貓的嗅覺遠遠超過人,是以,皇宮各處的貓,逐漸匯集而來。
大灰貓,大王一般蹲坐在門口,沉沉地喵嗚了一聲,那些貓都慫著臉,聽命……
雙菱軒的奴才都是吃過苦頭的,除了小田子,其餘的膽子都大。當夜,幾條人影從雙菱軒出去。梁荷頌才知道,冷麵婢女采霜竟然會些功夫,且不弱,而且飛燕也會些三腳貓功夫。
二女竟然藏著掖著這麼久。
夜晚接近尾聲,五更了,但天空異常黑,四下一點光線都沒有,不過再過個把時辰,天就要亮了。
采霜飛燕終於回來——
&人,都弄好了。」
&你們去休息吧,養好精神,明天陪著我去唱一回大戲……」
*
黎明如期而至,天空擦開一絲亮。乾清宮,厲鴻澈已經穿戴好朝服,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出門便得報——
&上,曦貴人跪在乾清門,求見皇上!」
&麼?!」她跪在那裡做什麼?
滿懷一問,厲鴻澈大步朝乾清門去,遠遠便見一抹淡素色跪在朱門間,仿佛朝霧夕煙一樣輕柔、纖弱,但那神情卻堅定得仿佛不怕天崩地裂,背脊挺得筆直!
她又要做什麼?!厲鴻澈心又懸起。每次看見她這樣的神情,必然會有一場風波。
&清早,你怎麼在這兒跪著?還不快起來。」她身子本就弱,還這麼不知愛惜自己!
厲鴻澈去扶梁荷頌,卻不想她躲開了,低伏身子,磕頭未起,沉聲道:「臣妾有要事稟告!」
&什麼事起來再說,地上涼……」
厲鴻澈話只說了一半,因為那低埋著的腦袋仿佛釘了釘子一半,伏在地上巋然不動。
&何要事,你說吧,說了快起來。」
梁荷頌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洪亮,厲鴻澈身後的左右太監康安年、陸全笙以及後頭一干執華蓋的小太監都聽得一清二楚——
&夜,太-祖-皇上託夢臣妾,夢中,太-祖-皇勃然大怒,大斥後宮、不遵旨意,目無尊長,擅自違背他聖諭、傷害神貓!若再不加以制止,對作惡者加以懲罰,他定不會輕饒!」
什麼?!所有耳朵,聽到梁荷頌這話,都驚嚇了!大斥後宮,目無尊長,這哪個詞都是要命的!後宮中,多少妃嬪,包括當朝太后在內!曦貴人所說,是直指太后一干人,斥她們藐-視先皇、目無尊長!
厲鴻澈臉色發白!昨晚,宗人府之人還來找他,逼著他「立皇后以正後宮不正之風」,意指的就是梁荷頌,現在,若是又起風波,他想要升她位分,就難了。
康安年上前提醒厲鴻澈早朝時辰到了。
&事待朕早朝後再議,小福子,送曦貴人先行回雙菱軒。」厲鴻澈不放心,又讓康安年一塊兒去,意有讓他注意風聲之意,又對地上跪著的女人囑咐,「在朕回來之前,不許再說此事!可知?」
梁荷頌竟然沒有硬碰硬,大出厲鴻澈所料。她抬起頭,溫聲說「知了」。
哪裡還需要她說?馬上,就會有無數張嘴,四下傳開。
就在厲鴻澈早朝的時候,風聲就傳開——黎明時分,曦貴人跪於乾清門,稱太-祖-皇帝託夢,大斥了後宮、藐視太-祖聖諭,目無尊長,實屬不孝不忠,若不改之,若不處罰不遵者,□□將大怒處罰!
懿寧宮,欣蘭宮,玉福宮……早朝還沒下,三宮六院,都知道了!
孝珍太后怒氣沖沖,讓人「請」了梁荷頌,以及後宮眾妃嬪來懿寧宮匯集,並抬出鳳印,這陣仗,是要收拾人了!
包括黎惜蘭在內的眾妃嬪按位分依次坐在兩邊,孝珍太后坐在正中上座。空氣仿佛緊繃得如馬上就要崩斷的琴弦。
所有妃嬪,沒一個不是大氣不敢出,暗暗朝梁荷頌看來,心想,她怎麼敢如此大膽,真是懷著龍子、有皇上寵著,就敢任意妄為了?竟敢把太-祖-皇帝抬出來,大斥後宮不尊先長……
梁荷頌並不怕,抬眸瞟了一眼臉色青白交加的孝珍太后。
她為何覺得,孝珍太后明面上高興她懷龍子,實際上並不在乎呢?不然,怎會背著皇帝,就把她捉來這裡。
梁荷頌被招去了懿寧宮,康安年見陣勢不對,忙去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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