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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風一連串的話,又急又快的,哪裡有絲毫醉意?主薄神色古怪地看了府君一眼,府君對這個子柏風,竟然如此了解?
聽子柏風說完,非間子面色毫不動容,微微一笑,道:「大澇大旱都是天災,身為修道之人上體天心,本應順應天地而行。而盜賊橫行是凡間俗事,你問錯人了。我鳥鼠觀庇護一方,降妖除魔,匡扶天道,這才是修行者本分。因我受傷的那些人,我自有歉意在心。」
歉意在心?子柏風只覺得一股邪火直衝頭頂,似乎頭髮都豎了起來。
他就算是耍賴,不承認,或者其他的什麼,子柏風都不會如此生氣,可非間子這一句歉意在心,卻讓子柏風火冒三丈,這算什麼?果然高貴冷艷的回答啊!
這一刻,怒火加上酒意,他的情緒終於完全無法控制。
不是憤怒,而是一種難言的,他很想一拳砸在眼前這張微笑的臉上,直接把他的鼻子打進嘴裡,把嘴打進肚子!
他咧嘴一笑,就像是猛獸終於盯緊了獵物,瞳孔收縮,緊緊盯著非間子:「你剛才說,降妖除魔?你鳥鼠觀的道士,何時降妖伏魔過?」
非間子正色道:「十餘年前,我師兄下山收取玉稅之時,聽說洋河之畔有蠃魚作亂,一人一劍將其斬殺收服,免去了人間一場大災禍,這難道不是庇護一方?」
說到自己最尊敬的師兄,非間子心生嚮往,語氣也格外地嚴肅。
「哈……」子柏風卻笑了,只笑了一聲,就一轉身,哇一聲,吐了。
真吐了,吃進肚子裡的酒水肉菜,混著胃酸粘液,吐了一地,四下飛濺。
非間子悄悄向後退了一步,皺起了眉頭,道:「你喝醉了,我今日不怪罪你,若是你日後再敢對我師兄不敬,我便送你一劍。」
眼前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依稀似乎往日的自己,所以他竟然沒有立刻拔劍。
「哈哈哈哈……」毫無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子柏風養天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聽到了這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你說十餘年前,洋河畔,蠃魚?」
「沒錯,十餘年前,洋河畔,蠃魚。」非間子正色道,他已經快要忍無可忍。
子柏風卻突然不笑了。
他站直了身子,再也不搖晃,緊緊盯著非間子:「非間子,你知道我姓什麼?」
「姓子?」非間子微微皺眉,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也虧得修士們修道要修心,所以養氣功夫還不錯。
「沒錯,我姓子。」子柏風沉聲道,「子本就不是大姓,附近千里之內,便只有一處有人姓子,洋河畔的子村,全村三百八十三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而到了現在,附近千里內姓子的人,便已經不超過十個,其中一個,便是我子柏風。這全是拜貴師兄所賜啊。」
子柏風抬起頭,陷入了回憶之中,他此時已經顧不上什麼後果,什麼麻煩,他只想把自己胸中的一切說出來,這世間有幾個人知道真相?
「蠃魚便出在我子村,那時我每日在洋河畔讀書寫字,蠃魚每日與我相伴,聽我誦讀詩書。天旱時行雲布雨,內澇時引水入河,與我子村村民和諧相處,但有一日,來了一名妖道,自稱鳥鼠山的道士……」
「住口!」非間子飛劍凌空,對準了子柏風,「你再說一個字,我便把你斬於劍下!」
「快,把他拉回來!」府君大驚,立刻下令道。幾個士兵雖然兩股戰戰,卻還是沖了上去。
「都站住!」子柏風伸出一隻手,阻止了打算過來的士兵,抬眼看著眼前的非間子。
丰神俊朗的少年修士,此時面色猙獰,他真想直接殺了子柏風。
「當日裡那道士也像你現在這般,表面上冠冕堂皇,一肚子男盜女娼。」子柏風似乎生怕刺激的非間子不夠,「你可以殺了我,也可以殺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反正知道真相的也不過十個人而已。但是你能回去殺了你那妖道師兄嗎?」
正所謂酒是英雄膽,吐了酒之後的子柏風,反而酒勁上頭了,此時真的是大義凜然。
子柏風閉上了眼睛,把自己親眼所見的一切,一句一句都講了出來,那滔天的大水,那決然的眼神,那仙風道骨卻藏污納垢的道士……
說完了一切,子柏風睜開眼睛,看著非間子。
他不知道非間子的年紀,他只是發現,這個非間子確實是少年一般的天真。
「你……你胡說!」非間子只有這一句話可以用來反駁。
「你可以認為我是在胡說,不過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子柏風何曾說過假話。」子柏風冷冷一笑,道,「若是你還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蒙城向東二百里,邽山腳下,洋水之陽,那裡本來有七八個村子,子村只是其中之一。你也可以去附近打聽打聽,到底真相如何。我可以騙你,但總不能全天下人都騙了你。」
聽完子柏風的話,其實非間子心裡已經信了七八分。
他知道師兄為了山門,一切都可以犧牲,什麼都願意去做,這種事情,他真的做得出來。但是,他卻不願意去相信。
而且,這也並不代表他就此被子柏風說動了。
他始終沒有忘記,子柏風的目的如何。
「你說這麼多,不過就是想要讓我不收玉稅?」非間子冷笑,「我非間子領命下山,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你若是存了這種僥倖,那還是死心吧。你問我非間子憑什麼收玉稅,那我便明說了吧。」
非間子站直了身子,鄙視著子柏風,一字一頓道:「就憑我這把劍!」
劍長三尺,懸空飛在非間子的面前,直直指著子柏風,只需要非間子念頭一動,就能夠洞穿子柏風的身體。
但是子柏風卻站得更直,他的心中怒火翻騰,已經燒的他忘記了恐懼。
「我本當自己在和人講理,原來只是對牛彈琴。」子柏風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卻頓了一頓,冷聲道:「這世間,並非只有這一把劍。」
非間子的劍凌空震動,卻終於沒有背後出手。
「那我便證明你是錯的!」非間子心中在吶喊,他說子柏風心存僥倖,但事實上,心存僥倖的人,是他。
「啊啊……」看子柏風走了,踏雪回頭看看非間子,又轉頭看看子柏風,顛顛跟了上去,把腦袋伸到子柏風的肩膀旁,蹭著他的身體。
非間子冷冷掃視四周,藏在角落裡、山石後、樹叢里的眾人怎麼可能逃得過他的耳目,他冷聲道:「三月為期,我勢必要將玉稅收上去,若是逾期,便嘗嘗我的劍吧!」
眾人噤若寒蟬,就連府君都面色發白。
非間子轉身進了自己的小院子,大門嘭一聲關上,再也不見人影。
兩個士兵這才上去扶住了子柏風,低聲埋怨道:「秀才爺,您這是在發什麼瘋啊……」
主薄也搖搖頭,對子柏風的做法不予贊同。
府君嘆口氣,子柏風還是太衝動了,之前還只是試探,到後來,這傢伙確實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冒險了。
只是,今日子柏風所透露的一樁秘辛,卻了結了府君的一場懸案,也正是從十餘年前開始,蒙城府轄下的一個鄉幾乎被大水抹去,洪水肆虐了一年有餘,造成的損失無法估量,給蒙城本就捉襟見肘的財政造成了致命性的打擊。
此後民眾流離失所,造成了各處賊寇橫行,亂象頻發,好在當時的府君打破了戶籍制度,允許流民就地落戶定居,這才暫時遏制住了混亂,但那時候造成的影響一直到了這任府君上任都沒有消弭。亂象一起,想要再治理就難了,這也間接促成了府君委託書院選拔賢才,也造就了現在的下燕村正子柏風。而現在,子柏風就在府君的面前,把真相一把揭開。
命運是如此的奇妙,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而府君對子柏風,卻是更加欣賞了。
雖然魯莽了一些,卻是有勇有謀有擔當,這樣的年輕人,現在是越發難見到了。
在雄辯之中,其氣勢竟然連非間子都被穩壓一頭。
但實力就是實力,只有口才,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個世界,便是如此殘酷。
主薄在一旁搖頭嘆息,府君看了他一眼,也在心中嘆息。
這個主薄,算是一名地頭蛇,上任府君在任時便是他。他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在玉稅這件事情上,更是什麼忙都幫不上,一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的樣子。子柏風雖然魯莽了些,但畢竟還問出了一個初步的期限。
三個月,其實也已經很寬鬆了,寬鬆到了府君可以去布置一些什麼。
「帶柏風下去休息,好生伺候著,等他醒了酒便告訴我。」府君吩咐道,「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外傳,違者當斬立決!」
眾人都相顧駭然,非間子所在的這院子本就靜僻,非間子來了之後,閒雜人等也不敢接近,現在在附近的,若非是有地位的人,便是府君心腹,聞言無不凜凜遵命。
只是子柏風大罵非間子的事跡,卻還是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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