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故事,在不同的人口中卻有著不同的模樣。
所有人都以為上任教皇死了……或者說在新教皇所講述的故事裡,他死了,可實際上他並沒有死,而是被新教皇秘密關押在這污穢遺忘之地,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這裡,即使有人知道也沒有能力來這裡拯救他。
因為這裡不是凡人可以抵達的地域,這裡是存在於凡人世界中的地獄。
秘血的提煉是基於妖魔,強大的血液升華,廢舊無用的血肉之軀則被投入升華之井中,這裡囤積著數不清的妖魔屍體,它們有的甚至尚未死去,依靠著那被同樣投下的軀體為食而活,而這樣的事情持續了近千年之久。
因此這裡積累了太多的瘋狂與詭異,隨著深井下降的深度,侵蝕強度也在隨之變高,這最深處的井底,唯有獵魔人才能保持理智的抵達這裡,凡人在步入深井的途中便會異化瘋狂。
新教皇很滿意自己的手段,這是座完美的監獄,用來懲罰他所憎惡之人。
距離地面數百米之深,空氣里儘是那腥臭的味道,四周是照不亮的黑暗,這裡堆積著福音教會近千年來的「污穢」,舊教皇便是在這樣的黑暗裡苟活至今,難以想像他是如何度過這瘋狂的寂夜。
「我不知道……」
舊教皇就像個傻子一般,乾癟的喉嚨中不斷發出這重複的話語,可這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新教皇那猙獰的樣貌上很難觀察出什麼表情來,他低著頭看著神情錯亂的舊教皇,緩緩地鬆開了他。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什麼都不願意說呢?」
他帶著疑惑與不解。
「明明只要你當時說出來了,你現在可能就在某個華貴的軟床上,抱著女人飲著美酒……我許諾過你的,只要你肯說出那一切,我會保證你安然無恙地度過餘生。」
聲音變得憤怒了起來,釘劍拔出又刺下,反覆的貫穿著舊教皇的軀體,那破爛的身體被反覆的切割著,傷口猙獰可怕,但卻沒有血流出,而那損傷的軀體也在極短的時間癒合了。
舊教皇似乎已經對這痛苦麻木了,他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不斷說著「我不知道」。
新教皇那殘忍的暴行很快就結束了,他也清楚,這種痛苦對於舊教皇而言已經不算什麼了,可仔細想想,新教皇也沒有什麼新的方式折磨他了。
舊教皇也曾是高潔的信徒,他同樣厭惡秘血的力量,但可笑的是他還需要這份力量,於是新教皇也令他具備了這妖魔般的力量,為他注射秘血,看著他備受折磨的樣子,又將他擲入這地獄之中。
天國的信徒此刻身上布滿污穢,雙翼也變得沉重了起來,宛如山石無法揮動。
「殺了我!」
舊教皇突然露出瘋狂的神色,他的情緒變化極大,在這暗無天日的折磨里,他早已陷入了瘋癲。
僵硬的手臂無力地抓撓著新教皇的衣袍,舊教皇甚至痛哭了起來,他發出嗚咽地哭聲,祈求著死亡的到來,對於他而言,此刻死亡是唯一的解脫了,為此那曾經高傲的頭顱也低了下來,反覆撞擊著地面。
「求求你,殺了我吧。」
他說著,可新教皇沒有任何意圖,只是冷冷地注視著這可笑的一幕。
「怎麼會呢?為什麼想死呢?冕下,這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嗎?」
新教皇半跪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地挽起那可憎的頭顱,目光溫柔。
那不是令人能感到放鬆的目光,在舊教皇看來那是魔鬼的眼眸,目光裡帶著嘲笑與譏諷。
「冕下,我在成為教皇之後也開始看《福音書》了,我以前一直不在乎這東西,覺得不過是一群神棍的屁話而已,可如今看來我發現那裡才是真理的所在啊。」
之前那肅殺的氣場消失不見了,就像朋友普通的談話般,可越是這樣的平和,越是令人感到恐懼。
「是啊,神的影子裡滋生出了妖魔,其實……它們之間是相互共生的,正因妖魔的可憎,才體現神的偉大,不是嗎?可同樣的,不也正因神,所以才會有妖魔嗎?」
新教皇說著,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那骷髏般的臉龐,細微的焰火從指間升起,在舊教皇那本就傷痕累累的臉上,留下淚痕般的燙疤。
「我們已經捕獲了妖魔的根源,那所謂的『聖杯』,明明只要殺死它,這一切就結束了,可為什麼呢?為什麼你要縱容他們的爭奪,而且為什麼你自己最後也參與其中了呢?」
他的聲音憤怒了起來,舊教皇發出一陣悲鳴,在熾痛之中手指緩緩凹陷進了他的頭顱之下,留下一道帶血的凹痕。
「是啊,神的影子裡滋生妖魔,信仰的最中心,神聖的教會核心被欲望所控制也不意外,對吧?」
正因這些所謂的聖徒,才落得如今的局面。
「求求你,殺了我吧。」
舊教皇哭泣著,猩紅的血從那眼眶的凹陷中湧出。
「為什麼呢?你明明如此渴望永生,為此你甚至不願意殺死『聖杯』,你厭惡獵魔人,又渴望同樣漫長的生命……凡事都是有代價的。」
新教皇咬牙切齒。
人類的欲望使人類陷入了絕地之中,對於權力的追求,對於財富的追求,對於永生的追求,正因這一個又一個交錯在一起的欲望,最後引發了聖臨之夜的悲劇。
「我錯了,殺死我吧……」他哀求著。
「不不不,已經晚了啊,冕下,你已經得到了永生,你已經死不掉了。」
新教皇殘忍地說道,再度將釘劍貫穿進舊教皇的體內,用力地拉扯著。
「人怎麼會在這種環境下存活呢?又怎麼能承受這痛苦不死呢?」
「羞辱一位聖徒最殘忍的莫過於將他也變成自己最為厭惡的東西吧。」新教皇說著將頭靠近了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恭喜你,冕下,你已經成為怪物了。」
舊教皇的動作呆滯住了,它緩緩地捂住了雙眼,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新教皇站了起來,舉起提燈,光芒將舊教皇身後的事物也映亮了,那是一望無際的血肉,它高高的拱起,宛如小山一般,而這小山之上有著數不清的軀體,它們大多已經死去,少部分也失去了意識,變成了一具活著的屍體。
這血肉的小山與地面結合在了一起,血肉填滿了整個井底。
【彌撒亞】級收容物,被冠以利維坦之名的妖魔。
新教皇此刻正站在一頭史上最為龐大的妖魔身上,它從墜入進井底的污穢中誕生,在近千年裡不斷的生長,占據了整個地下。
沒人知道它的具體形態,直至今日它也在緩慢地生長著,這是所有罪孽的結合體,萬幸的是它沒有自我的意識,與普通妖魔的嗜血瘋狂不同,它甚至沒有生物的本能,只是靜靜存在在這裡。
利維坦也不是它的具體稱呼,而是福音教會內對於所有大型妖魔的稱呼,不過這樣的妖魔出現記錄,在歷史上也寥寥無幾。
「永生的感覺很不錯吧,它活了有千年之久,而不出意外的話,你會和它共生在一起,直到下一個千年之後。」
新教皇看向舊教皇,在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它的下半身早已與血肉融合在了一起,井底就像個巨大的消化道,將那些被遺棄的污穢吞食。
舊教皇已經說不出話,可緊接著新教皇將一支香菸塞進了它的嘴裡,為它點燃。
「快享受一下吧,畢竟我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裡了,在你餘下的漫長生命力,可少有能抽到香菸的機會了。」
舊教皇沉默,它就像個石塑一般,不為所動。
新教皇也不在意,他看著那延伸至黑暗盡頭的血肉,只感到一陣心悸。
「不過別擔心,我們都會敬畏你的,畢竟你已經成為了它的一部分。」他說著。
「權力的感覺真不錯,當你站在世界的頂端時,你也知曉了那些更為禁忌的東西,這是我之前怎麼也不敢想的,誰會知道那這才是真正的靜滯聖殿呢?又或者說心樞之網。」
新教皇用力地踩了踩腳下的血肉,腳下這利維坦妖魔便是所有的源頭,那聯繫所有獵魔人的【間隙】,便是它,如此龐大古老的軀體,也有著可以容納無數意識的【間隙】。
他不清楚福音教會是如何做到的這些,不過他們將這種交流系統稱之為心樞之網,直接通過【間隙】以縛銀之栓下達指令。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舊教皇緩緩地抬起了頭,「我明明把那些知識都毀掉了。」
「可總有遺漏不是嗎?」
新教皇又為自己點燃了一根煙,火光再度映亮了他那猙獰的臉。
「福音教會還真是詭異啊……哪怕我成為了教皇,知曉了那麼多的隱秘,可在面對這些東西時,依舊感到深深的無力感。」
舊教皇沉默著,而他則繼續說道。
「洛倫佐·美第奇,我這次只是來問詢有關他的秘密,根據我所收集到的,他在晚年對福音教會的掌控力越來越低,直到不得不隱居起來,緊接著你上任了,你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惕,在暗地裡與他繼續博弈著。」
「《劍鞘條約》是什麼?」
新教皇突然問道,而那乾枯的身形就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它繼續沉默著。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其實我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新教皇的餘光觀察著舊教皇的反應,他接著說道。
「洛倫佐·美第奇,他對權力過分的追求,不僅僅控制了福音教會還控制了獵魔教團,可他確實是個優秀的人,天生的君主,在他的帶領下我們迎來了黃金的時代,這一度堪比我們那百年前輝煌的東征。
他和你很像,但又有些不同,你恐懼死亡,留戀於這欲望橫流的世界,而他為了那美好的黃金時代,所以不甘願死去。」
新教皇一把抓起了那乾枯的頭顱,目光緊盯著漆黑下的空洞。
「洛倫佐·美第奇還活著,對吧?」
過了許久,舊教皇嘴角的扯出了一個看似微笑的弧度。
「他死了,死在了聖臨之夜,屍體就被埋在七丘之所中,和歷代聖徒們埋葬在一起,你不是很清楚的嗎?」
「哦,真的嗎?」
新教皇也笑了起來,他玩味地看著舊教皇,接著說道。
「冕下,你是個優秀的守秘者,無論我怎麼折磨你,甚至將你拋進這裡,你都不曾對我做過任何解答,也不肯告訴我那些秘密……那時你偽裝的很好,可現在不同了,冕下,你這個可憐的樣子,偽裝起來真的很可笑啊……」
新教皇一眼便看破了它的謊言,他接著說道。
「他活了下來,而你也清楚這些對吧?或許你也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你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死的……你和他曾是對手,但現在卻又為他掩飾,是因為這也涉及你,對嗎?而能讓你對我撒謊的事,想必這與『真相』有關。」
舊教皇聲音有些顫抖,「不……不是的……」
「其實我已經知道了,至少是一部分,洛倫佐·美第奇還活著,他也得到了『永生』,不過是以占據他人軀體來達到永生,對嗎?
加百列……你們是這麼稱呼這個權能的吧?」
舊教皇已經完全僵住了,在這絕望之地這麼多年,它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感到所謂的恐懼了,可現在那陌生的感覺又回來了,扼住了它的喉嚨。
「不……」
「讓我想想,這個所謂的《劍鞘條約》便是與權能·加百列有關,洛倫佐·美第奇在生命的最後得到它,通過這個權能的力量侵占了他人的身體活了下拉,而他的本體則在聖臨之夜死去。」
「不可能!那個權能已經被封存起來了!而且洛倫佐·美第奇那麼老了,他根本無法承受秘血……」
舊教皇吼道,可他的聲音隨即降了下來,它看著那魔鬼般的臉龐,不敢相信。
「你騙我……」
「是啊,這漫長的折磨確實起效了,至少你的思緒不再如以前一般敏捷。」
新教皇目光悲憐,曾經強大的教皇在這井底漫長的折磨中也變得瘋狂,變得遠遠不如以前。
「那些資料已經在聖臨之夜裡燃燒殆盡,即使我成為了教皇,也只是勉強得到些許的片段而已,但你也知道我很聰明的,如果不聰明我是當不上教皇的,所以我根據那些資料拼湊出了這個故事……
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會說的,這次來也不過是為了讓你證實一下我故事的真假而已,看起來這是真的,洛倫佐·美第奇他還活著。」
新教皇緩緩說道,他越是講述,舊教皇的臉上越是湧出所謂的瘋狂。
「其實最讓我意外的是,你居然為他做掩飾,你不希望我知道這些,所以說……權能·加百列與『真相』有關,是嗎?」
這句話徹底引爆了舊教皇,它瘋魔般的抓撓撕咬著新教皇,可它的攻擊是如此的無力,只不過是徒勞而已,哀嚎著哭泣著,最後它停了下來,聲音充滿著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執著於『真相』呢?」舊教皇不理解。
「我以前倒不在意這些,我看得很開,獵魔人不過是個工作而已,可聖臨之夜改變了這一切,很多人都死了,我熟知的人,我喜歡的人,我愛的人,就連我也在那夜裡丟了半條命……」
他說著忍不住地撫摸了一下自己那猙獰的臉龐,緊接著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那時起我就在想,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戰,說著是為了維護人類的理智,可我們連敵人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是啊,妖魔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它們究竟是為何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呢?如果說它們是神的影子,那麼所謂的神又在哪裡呢?
妖魔究竟是什麼?
這個世界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新教皇的聲音很平靜,但平靜之中卻有著無法熄滅的怒火。
「大家就那麼輕易地死了,可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死也不知道,真可笑啊……」
舊教皇停止了哭啼,恍惚間所謂的理智久違地回到了這具軀體之中,在這絕望的井底,它短暫地清醒著。
「可那並不是一個好的『真相』,你不會喜歡的,這只會鑄就更大的錯誤而已。」
「我不在乎。」
「你會死的。」
新教皇一愣似乎想起來了什麼,他問道。
「你知道九夏嗎?」
「那個遠東的國度?」
「是的,那裡流傳著這麼一句話。」
「什麼?」
「朝問道,夕可死矣。」
新教皇丟下煙盒,裡面還剩著幾支香菸,這並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但在這絕望之地里卻猶如珍寶。
「省著點抽,說不定我下次來會是幾十年後了呢?畢竟我們獵魔人還能活很久。」
他說著便轉身離開,提燈映亮了前方的道路,流動的血液不斷向前延伸,宛如猩紅的海洋。
舊教皇有些呆滯地抓起煙盒,它望著那緩緩離去的身影突然有著莫大的恐懼,那光不斷的離去,黑暗一點點地將它拖了回去,它再度瘋狂了起來,哀嚎著。
「回來!求求你回來!」
這裡太黑暗,太寂寥了。
「求求你!殺了我吧!」
這樣的永生對於舊教皇而言太痛苦了,可它死不掉,它與這龐大的血肉維繫在了一起,它會渴會餓,但它永遠不會死去。
新教皇沒有理它,只是抓住來時的鎖鏈,跟著它返回入口。
那光點越來越渺小了,直到幾乎消失在視野之中,舊教皇崩潰了,它忍受了無盡的黑暗,終於看到了光芒,可此刻那光芒卻在離去,它厲聲詛咒著。
「你以為為自己取一個人類的名字就會成為人類嗎?你和我一樣是怪物!徹頭徹尾的怪物!」
幽深的黑暗裡,那怨毒的聲音迴蕩著。
「你終會我和一起死在這裡的!拉斐爾!」
拉斐爾停下了步伐,他轉過頭卻看不到舊教皇了,有的只是一片緩緩蠕動的黑暗。
提燈映亮了他的四周,那是數不清的屍體,一個又一個的人,它們也是被從升華之井中丟下來的,在這漫長的時光里,屍體堆積成小山的模樣。
「當然了,我當然會死在這裡的……」
拉斐爾輕聲說著,神情悲憐地看著那些亡者們……那不是普通人,那是獵魔人,這些所有的屍體都是獵魔人,而這便是所有獵魔人最終的歸宿。
他們源自升華之井,也將終於升華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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