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地獄真的存在,那麼它大概便是這副模樣,空氣炎熱帶著血氣,血肉如同野蠻生長的藤蔓,繁密茂盛地吞噬著周遭的事物,它們沿著潮濕的牆壁擴散著,血管一般的觸肢在縫隙里穿行,密密麻麻,就像菌毯一樣。
「維護也很簡單,只要保證妖魔不會失控就行,要定期處理這些瘋長的血肉,不然容易造成收容失效……對了,我準備管這個妖魔叫做『母親』,你覺得如何?」
不得不說疫醫在起名這塊的能力,簡直悲慘。
勞倫斯沒有理他,而是定神看著這扭曲的血肉與鋼鐵,底部傳來了嗚咽的低吼聲,伴隨著妖魔的呼吸,這小山一般的軀體也在微微搖晃著,帶動著熔爐內的火星湧起。
「不過這東西自帶侵蝕,所以維護的人員折損率很大,我的建議是在處理大概三次左右,他們就可以報廢掉了,處理他們的辦法也很簡單,只要丟進熔爐里就好,人類的血肉會是它的養料。」
疫醫說道,他就要離開了,他在離開前要為勞倫斯處理好一切。
「就這些了?」勞倫斯問。
「不然呢?這些足夠你用了。」
疫醫說,他想了想又繼續補充道。
「在末日到來前,以我們現有的一切,我們很難有什麼技術性的突破了,這種秘血的軍團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極致了,而且根據你的預言來看,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
隨著聲音的落下,一切都沉默了起來,四周一片靜謐,除了熔爐里噼里啪啦的燃燒聲,還有妖魔的低吼與沉重的呼吸。
「所以你是決意離開了嗎?疫醫。」
勞倫斯站在圍欄的一邊,疫醫站在另一邊,兩人的中間的熔爐里燃起焰火,就像光幕一樣將兩人隔開。
「是啊,我已經幫不了你什麼了,我自己對知識的研究也抵達了瓶頸,現在我要去追求更高的真理了。」
疫醫有些悲傷地說著。
「和你合作真的很愉快,勞倫斯,只可惜要分道揚鑣了。」
「北方?」
勞倫斯問,疫醫提過這些,組建船隊,建立軍團,勞倫斯做這些是為了對抗末日之戰,而疫醫則是為了他對真理的遠征。
「北方。」
疫醫肯定道。
「我似乎沒有機會去哪裡了,如果你能抵達,或許還不錯。」
勞倫斯感嘆,北方對於他而言只是一個虛無的詞彙而已,他從未抵達過那裡,而從現在的局勢來看,他也沒有機會抵達那裡了。
曾經在他的眼裡北方只是一片荒蕪的冰原,唯一有些神秘的是被稱作寂海的海域,聽說那裡是不詳之地,所有進入的船隻都沒能歸來。
這些被勞倫斯視為無趣的神秘傳說,畢竟勞倫斯不曾真的去過寂海,他沒有親身體會過這些,而那些深入寂海的人也少有歸來者,無法將情報告訴給其他人,就此沒有人能真正地了解過這片詭異的海域,只能以虛無的傳說來修飾。
可現在不同了,在對根源的不斷追逐,這個模糊的世界在勞倫斯的眼中變得無比清晰了起來,他不清楚北方有著什麼,但他能猜到,猜到其中所藏匿的秘密。
「真理,我猜它就在那裡。」
疫醫說道,他回憶著自己的過去,將那些破碎的線索拼湊在了一起。
「為什麼這麼覺得?」
勞倫斯提起了幾分興趣問道,他在《啟示錄》與福音教會的傳說里推測過北方所可能存在的秘密,但這些他只對彌格耳說過,倒不知道疫醫是怎麼想到的那裡。
「這得從我們相遇之前說起了,勞倫斯,不過在此之前,你有了解過鍊金術師嗎?」
疫醫大概是在笑,鳥嘴面具下響起的聲音有些刺耳。
「要知道鍊金術師們實際上都很自私的,對知識近乎瘋狂的渴求,使他們每個人都被龐大的飢餓感所驅使著。」
疫醫自嘲似說道。
「哪怕我也不例外,一想到那些東西我就感到一陣難忍的躁動,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引誘著我一樣,而我無法拒絕。」
勞倫斯又見到了,疫醫的衣裝下出現了陣陣的隆起。
「在鍊金術師們的眼中,真理的大門只會對一個人敞開,如果有其他的鍊金術師率先找到了真理的大門,那麼其他鍊金術師便會被拒之門外。
大概就是出於這樣的想法,鍊金術師們之間相互不會進行交流,並且自己的煉金筆記也會被加以密文書寫,這就導致了很多知識難以流傳下來。」
「你是一名鍊金術師?我記得你說是醫生。」
勞倫斯對疫醫問道。
雖然疫醫懂的知識很多也很詭異,但他至始至終都以一個醫生的樣子出現在自己眼前,即使對鍊金術有所涉獵,他也從未提過這些。
疫醫沒有肯定也沒有否決,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無論是鍊金術師、醫生、還是學者,說到底都是對知識的追求者而已,本質是一樣的。
我調查過鍊金術師們的歷史,在知識的飢餓下,我殺死過很多個鍊金術師,從他們殘破的筆記里,模糊地推斷出了些結論。
他們最初也強盛過,有過強大的團體,被稱作黃金黎明,那應該是鍊金術師們最輝煌的年代,但遺憾的是那個年代好像沒有任何記載流傳下來。
但無論是什麼東西都會迎來終結,高樓會倒塌,人會走向死亡,就連汪洋的大海也有可能在某天乾涸,強大的黃金黎明也不例外,隨著時間的變遷,它也逐漸湮滅於歲月之中了。
我對其展開了追溯,發現這個組織最初是被稱作玫瑰十字會的團體,他們的首領是一個叫做羅傑·科魯茲的人。」
疫醫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就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一樣,每每想到這裡,他的內心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調查過這些,尤其是那個名為羅傑·科魯茲的人,關於他的詳細情報,我是在一名落魄的鍊金術師的口中發現的,從他家族傳承的筆記里,我解密出他的家族曾是玫瑰十字會的一員,也從其中得知羅傑·科魯茲是一名維京人。」
「維京人?」
勞倫斯沒想到這件事會和維京人扯上關係,維京諸國位於遙遠的北方,被寒風與凜冬覆蓋,那是片貧瘠的土地,別說是知識,哪怕是生存都顯得極為困難。
「是啊,維京人,如果這麼說的話,玫瑰十字會、這個可以追溯的、最早的煉金團體極有可能是從北方出現的,再想想你們福音教會的傳說,最初的聖徒們收到了神的呼喚,他們跋山涉水,前往寒風的冰原之上,從那裡帶回對抗黑暗的知識。」
疫醫對勞倫斯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我也閱讀過了《啟示錄》,其實它完全可以被看做是一本禁忌的煉金筆記,再加上羅傑·科魯茲和他的玫瑰十字會,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北方的某個地方,藏著令人戰慄的知識,或許那是曾經玫瑰十字會所留下的聖殿,或許那裡是離真理最近的地方。」
勞倫斯沉默,對於疫醫能猜想到這些他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詳細,而且從他的口中,勞倫斯也得到了一些自己不知曉的東西。
「玫瑰十字會,黃金黎明……我有所耳聞,當初在獵魔教團內也有一批維護升華之井的鍊金術師,我記得他們提及過這些,但遺憾的那些傢伙都死在了聖臨之夜裡,想問什麼的話,也沒機會了。」
勞倫斯繼續說道。
「這樣聽起來還真是這樣,由於對知識的貪婪與自私,鍊金術師的歷史變得破碎不堪,難以復原。」
「所以我想去那裡,勞倫斯,我想見識一下令無數人追求的真理。」
疫醫的聲音嚴肅,被鳥嘴面具變得深沉壓抑。
「你也想的,是吧?」
面對疫醫的問話,勞倫斯沒有回答。
他確實有想過這些,在意識到《啟示錄》源於北方後,勞倫斯曾不止一次地想動身前往那裡,可現實讓他被束縛在了這裡,無法動彈。
「高盧納洛……不,萊茵同盟接下來將與英爾維格開戰,整個白潮海峽都會化為火海,我的秘血軍團將會成為一支奇兵,在戰場上縱橫殺戮……遺憾的是我需要留在這裡,這是一支由怪物鑄就的軍團,他們需要另一個更加強大的怪物統領。」
勞倫斯說著搖了搖頭,越是瀕臨夢想的實現,他越是恐懼,越是慌張,他害怕自己出錯,只能用盡全力。
「不過與英爾維格的戰爭從不是我想要的,我的目標地是神聖福音教皇國、是七丘之所、是聖納洛大教堂。」
「為什麼是那裡?」
疫醫有些意外,在當前的風起雲湧的局勢下,神聖福音教皇國平靜的近乎異常,就好像這一切都與其無關一樣,保持著絕對的靜默,哪怕是高盧納洛內信仰發生了如此之大的波動,那裡也沒有任何的示意。
「因為我預言裡的末日,便是從那裡開始。」
勞倫斯說著抬起了手,用力地按壓了一下自己的頭顱,腦海里的劇痛接連不斷,這是過度使用權能·加百列的下場,他的意識破碎不堪,似乎下一秒就會在風中消逝。
「我要帶著軍團征服那裡,將末日扼殺在源頭。」
「這樣的話,看起來北方只能由我一個人去了,如果能活著回來的話,我會為你講一講那裡。」
疫醫無奈道。
「活著回來?你覺得你會死在那裡?」
勞倫斯聽出了一絲的不對勁。
「當然了,這是我的理想、我的願望,如果能那麼輕易地得到,怎麼想都不太對吧,」疫醫笑了起來,「為真理獻身,大概如此。」
笑聲有些悲涼,在這空曠陰暗的空間裡來回迴蕩,顯得幾分單調,漸漸地笑聲停止了,兩人之間只剩下了沉默。
「我說……說不定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勞倫斯。」
疫醫有些難過,他不清楚接下來的旅途,但他有預感接下來的一切不會那麼輕鬆。
「即使我活著回來,說不定你也死了。」
「為什麼這麼覺得?」
勞倫斯不明白,疫醫很清楚勞倫斯的能力,按理來講勞倫斯才是那個最不容易死的傢伙,只要有新的軀體,這瘋狂的意志便能一直延續下去。
「為什麼?勞倫斯,我見過很多瘋子,又或者說野心家,他們說著大道理,要去改變這個世界,結果在死亡面前卻退縮不前,祈求著我的醫術,讓他們活下去,哪怕變成怪物。」
疫醫說到這裡笑聲古怪了起來,不用問勞倫斯都能猜到那些人的下場,他們或許能活下來,但究竟是以什麼方式活著就不得而知了。
「我最初遇到你時,我也覺得你像那些人,講著大道理,實際上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真的讓他們奉獻什麼時,他們只會一邊被嚇尿褲子,一邊哭訴著憐憫。」
講述頓了頓,疫醫看向勞倫斯。
「我以為你和他們一樣,但實際上並不,你才是真正的瘋子,真正的野心家,看看你,勞倫斯,你為了你的理想、你的願望殺了多少人?又付出了多少?
你不僅將其他人投入火堆,就連你自己也躍了進去。」
陣陣哀嚎響起,是下方的妖魔在尖叫,隨著它的鳴響,血肉的壁畫上,那些死去的頭顱也發出了奏響,就像一台巨大的血肉管風琴演奏著禁忌的樂章。
「你看似擁有一切,但實際上你沒剩什麼了,過去被埋於塵土之下,未來被可憎的絕望所吞噬,你的肉體毀於烈火,意志也破碎不堪……」
疫醫驚喜道。
「你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一無所有啊。」
勞倫斯什麼也沒說,保持著沉默,漆黑的面具擋住了他的臉龐,什麼情緒都流露不出來。
「要擁抱一下嗎?畢竟共事這麼久了。」
疫醫說著張開了手,走上來便抱住了勞倫斯,他用力地拍了拍勞倫斯的後背,這種親密的舉動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做,而勞倫斯就像冰冷的雕塑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共事了這麼久,我覺得也算是足夠了解你了,勞倫斯,所以你會這麼輕易地放我走嗎?」
疫醫在他耳邊低聲道。
「你這個瘋子,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哪怕連你自己都可以輕易地捨棄,更不要說我了,如果你覺得我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可能會變成你的敵人,想必我今天便註定死在這裡了,是嗎?」
勞倫斯沒有回應,但鋒利的釘劍從疫醫的胸口刺入,從他的後背鑽出,貫穿了他的軀體。
鮮血落入下方的黑暗,似乎是嗅到了活人的氣息,妖魔發出了仿佛是笑聲般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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